食堂推出了新口味的菜品。

    是应季蔬菜沙拉,不限量,每位居民均可享受。

    自从得知这些蔬菜是怎么种植的,连看都不想看,更别提吃了。

    来食堂就餐是一门学问,上次纪令闻还能在游骋带领下走快捷通道,下次那些托熟的人来的都比纪令闻晚,却能比她更早打上饭。而现在,都去蔬菜窗口规规矩矩排队去了。

    纪令闻一直没法理解,大家吃饭的时候口口声声抱怨食堂的饭菜,结果还照样来食堂吃饭。如果每个人都能说到做到,那她每次来食堂也许就不用这么麻烦。

    游移片刻,纪令闻还是走向自助打印机旁自定义了个卷饼,不过由于缺勤她被限制了肉食的选项,就随便抹了点酱料,坐到座位上慢慢咀嚼了起来。

    但吃着吃着,最里面那层缀着绿生生的香菜。

    纪令闻对香菜这种食物是避而远之的,她皱着眉把香菜挑出来。

    身后食堂饭点人挤人,大多都在抢新鲜蔬菜。

    游骋随后就到,看着纪令闻的动作点了一份肉食套餐,在她斜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餐盘刻意挑出来的香菜。

    他握着筷子夹给她一只鸡腿,没怎么看她,声音依旧凉薄:“拿只鸡腿给你换,我爱吃香菜。”

    纪令闻茫茫然看着那只油润润的鸡腿,压根没想到他会主动跟她搭话,刚才全程他都没在看她一眼,还以为他会跟他那两个属下同坐。

    毕竟时冷时热的态度,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爱吃香菜?

    纪令闻这一次总算能悄悄观察他,吃相很好,不挑食也不抢食,与其他人的区别就是就是吃的很快,不到十五分钟就吃完了。

    怎么有人这么爱吃香菜?纪令闻百思不得其解。

    这边,游骋已经面不改色吃了香菜,仿佛刚才提出交换的,并不是他本人一样。

    她没客气,将那只鸡腿解决能有八分饱。

    周围一片哄闹,这时游骋的机械手臂响了起来,看了纪令闻一眼,然后扶了扶耳麦线,毫不避讳地接了起来。

    “知道了,你看着办吧。”

    游骋应了一声,准备挂断通话,纪令闻像是预判到他要干什么,在他手指悬在挂断键的空隙,及时出声:“等等。”

    “……”

    “你为什么不避开人?”纪令闻戒备心很强。

    沉默了两秒钟,没等游骋主动挂断,那边率先结束了通话,纪令闻被一双眼睛紧紧锁定。

    那双眼睛是纯粹的黑,触不着底,清醒的近乎冷酷,然而他唇角挑起的弧度令人无所遁形。

    以为他又要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纪令闻的手指蜷了下,正要说什么,游骋总算分给了她一记眼神,说不出的意味。

    “纪思源的入园手续我已经办妥,萌芽园那边需要你做个验证,很快他就能去那里学习了。离检查站不远,你随时都能去看他。”

    萌芽园是智核社区里类似托儿所的机构,主要传授生活技能以便日后分配工作,只不过随着近些年新生儿减少,不再像以前名额那么紧张。

    当前居民精神指数低,大部分不愿意生育了。换做以前,托关系都进不去,需要层层选拔。

    对纪令闻来说,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当然要感谢一下,况且他好像很喜欢着手安排和她相关的一切事宜,尽在掌握的感觉确实好。

    纪令闻将之归为,做同伙好伙伴的自觉。

    和上次强行将她带走没什么两样,都是有唬人成分。

    游骋不想在纪思源问题上聊太多,不回应了,偏偏纪令闻善心起来了,还问他:“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没什么杂念的。

    游骋的表情沉稳,语气也很淡然:“没关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放心上。”

    说着,他就绕过纪令闻往前走了,脸色不知道是不是没休息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算太好。

    安柏在旁边目睹全程,惊掉了下巴,“鸡腿换香菜?你就这么吃了?”

    “吃就吃了,有什么说法吗?”纪令闻是真想听。

    安柏跟纪令闻这个后来的说不清,抓狂了:“蔬菜,这可是新鲜蔬菜!”

    紧随其后的李宝嘉开了这个口:“菜价比肉价贵将近四百工时,平时都不舍得吃,今天免费不限量,当然要吃回本了。”

    两个室友都打了满满一盘蔬菜,还淋上沙拉酱,看起来一出土就运到上区来了,新鲜的很。

    纪令闻无法当做视而不见,但显然也不能让室友也吃不下去,索性不再说话。

    最初只是好奇外面的世界,但随着融入社区后,却觉察出不寻常,社区似乎刻意隐瞒着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连同张杉的死在内,整个事件都谜团重重。而调查却在此时意外中断。

    似乎所有努力都在围绕着揪出那个匿名举报人展开。

    而真正将纪令闻一肚子疑惑推向顶峰的是,日光节的到来。

    彼时,广播中传来一道机械音:

    “各位居民请注意,明天是日光节,全体居民均放假一天。庆典如期举行,请于下午13:00准时前往迷雾广场集合,与我们共度这个难忘的佳节。”

    原本还精神不振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

    日光节,正如其名,是纪念太阳的节日。

    永夜之后,这个节日应运而生,意在告诉后世子孙,太阳曾经照耀过世界,给予人类无尽的温暖与光明。当然了,那是电灯不能匹敌的。

    突如其来的日光节打乱了纪令闻的思绪,这让她对未来的日子隐隐发愁。

    好在许久没动静的掌心,用文字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不论在检查站被领导如何刁难,不要表现出任何不满,向领导说,让她解决。如果她对你展开报复,请立即检查自己是否触犯了禁忌。」

    端正规整的字体,‘禁忌’两字有一滴墨迹晕开。

    这一条由不得纪令闻不信,从下区之行就处处透露着不寻常,看来规则和人情世故同等重要。

    下面的字体十分潦草。

    『留在检查站。必须,时刻。』

    时刻被划掉了。

    『小心▇ ▇ ▇ ▇ ▇ ▇ ▇ ▇番茄』

    这段字看不清,仿佛是用血写上去的一样,显得非常诡异。

    『太阳升起来了,但光芒并未照耀到您,此刻,我们即将沉没梦乡,就在瞬息之间。』

    每个字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却读不懂。

    两种迥异的笔迹沿着手掌的纹路缓缓流淌,交融、盘绕,最终扭曲着渐隐不见。

    随后浮现的,是一行行奇怪的字符。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生生生生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我我我我您您您您您您您您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要要要要可可可可可可可可

    .杀....杀...杀杀..杀

    .走....走...走走..走.....走

    仔细观察的话,还能发现一点规律。

    就是太谜语人了,纪令闻觉得这比书面上的规则难解读得多。

    更奇怪的是,纪令闻发现自己脑子想不起父亲的样子。

    明明知道自己有个亲人,是父亲,可是父亲的脸也如同蒙着层毛玻璃一样,怎么都看不清。

    也就是社区发生所有不合理的事都被合理化了,留在检查站工作无疑是最明确的选择,还能提供更多的信息。就像员工入职培训手册说的,活下去。

    因此,当听说魏站长回来的消息传来,纪令闻第一时间就堵在办公室门口,郑重道歉,并坚决地表明自己要继续为检查站效力的意愿。

    “站长,我会好好珍惜这份工作,不辜负您对我的期待。”

    时不时有同事侧目张望几眼,还以为纪令闻转性了。

    本以为还要费些口舌,魏站长却答应的很痛快,“当然可以。这是你的自由。两天前内部进行了调整,你现在已经通过考核了,恭喜。”

    “那就麻烦您把值班表给我一份。”纪令闻大大方方。

    把人送走,魏站长脸上的笑容像翻书似的收了个干净。

    ·

    早间的停电风波没有影响日光节开幕仪式正常进行。

    管理员一如既往地缺席,只有各个场所负责人和居民们参加,无非是轮流致辞。

    “这么大的日子,管理员每次都推脱,老是不出面参与,到底是怎么回事?”短暂休憩,一位年轻的水处理室组长摆弄着,似笑非笑地看向游骋。

    游骋无言,捧着微型电脑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了几下,连眼皮都懒得抬。

    沉默,是上位者的特权。

    坐在观众席的纪令闻将他微妙的情绪尽收眼底,垂在两侧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水处理室组长的话即将掉在地上。

    适才核电站站长接过话头,叹了口气:“你这都不叫事儿,我升到站长都三年多了,管理员的影子都没见着呢。”

    旁边的人纷纷附和。

    “是啊,老能接到指挥中心发来的工作规划,提交上去的报告每次都有管理员的签字盖章,但就是,从没见过管理员的真面目。”

    “指挥中心不是历来都是封闭的吗?谁知道管理员到底在不在呢。”

    “可话说回来,你们没觉得管理员对咱们这里的一切情况,都了如指掌吗?”

    “我上次失误打碎了采集的血样,没多久就收到了处分批评。管理员说不准就在某处看着咱们。”

    见游骋心思不在这,核电站站长点点头,搬着椅子往他那边移了一点,突然半开玩笑地说道:“那也可能是管理员在咱们这儿有眼线呢,你说是不是啊,游指挥官?”

    无人注意的角落,扬声器的小红点还亮着,这句话顺着扩音瞬间传到很远,在场所有人都听了个完完整整。

    周围静谧得像是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陷入尴尬至极的局面。

    游骋蓦然重重敲下回车键,收起微型电脑,起身离席。

    纪令闻稍抬眼睑,意外地闯进一道视线,神色寡淡寡淡,不是游骋又是谁。

    她眨了下眼,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焦茶色瞳仁清明,没半点不明所以的失焦感。

    在这个对视中,他俩都心照不宣。

    这人表面和和气气,但实际笑里藏刀,十足的笑面虎,笑容的背后可能隐藏着某种目的,不得不防。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波弄得惊愕不已,开始交头接耳,都觉得这事太有冲击力了。

    核电站站长低声说:“这小姑娘还挺漂亮。”

    “小声点。连游骋表妹的主意你都敢打。”旁边的电台台长紧张地捅捅他,补充,“她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可不能小觑。”

    话已经放在这儿了,听不听就是别人的事了。

    这时,核电站站长将矛头指向纪令闻,“小姑娘,你表哥走了你过来坐。”

    纪令闻要是真坐那就很没眼力见。

    她对这些不怀好意早就有了一套应对方法。

    检查站站长和游骋有过节,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这一刻核电站站长想的很想当然,游骋实在目中无人,自己不过是请他办件事,好声好气捧了一个月还不帮,那就兄债妹偿给个教训。

    纪令闻只要肯低个头,说两句好听的,也不是不能给游骋个面子。

    结果纪令闻的反应和核电站站长意料之中略有不同,原本以为会是不敢直视,最起码也是害羞青涩,此时却释放出一种不属于年龄的凌厉,颠覆性的气息令人难以忽视。

    她动都没动一下,这话的屈辱程度和她前段时间受到的比起来,没有可比性。

    凭这眼神,检查站站长想起大事记中记载的枷锁之心,给人的感觉简直如出一辙,一样的怪谲、危险。

    他试图找回气势,毫不掩饰恶意:“你就不怕探险的名额有你吗?”

    话音落下,全场骤然安静了下来,一片死寂,就连其他场所负责人额头都不禁冒出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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