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灌汤包我会还给你。”纪令闻俯身赔不是,好整以暇地回望游骋,“再说我有那么让人讨厌吗?”

    游骋十分受用,只打量了她几眼,说:“不讨厌。”

    声音不算大,却足以让在场的人听清。

    纪令闻反而没有了一开始的紧张。

    这是在黑市的地盘。

    她不是循规蹈矩的那一类人。

    女人全身僵住,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一动不动地瞪着纪令闻。可是心里想了又想,这有什么,女人就是两幅面孔这句话是不会错的。

    “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你落到这副天地不就是活该嘛。”

    “所以你看我不爽,打算落井下石了?”

    没跟纪令闻打过几次交道,直至此刻才领略到她的伶牙俐齿远胜于想象。

    “那倒不会。”女人朝纪令闻晃了晃手里的烟斗,话锋一转,“不过你不亏,前脚从中毒状态醒来,后脚出来就能走两步,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尽管她没说全,但纪令闻也能听出,她的意思大概是算账来了。

    被莫名其妙扣了个罪名在身上,纪令闻虽感意外,但静心梳理一下这番话,其实也并不深奥。

    这个女人不仅认识她,还很清楚她的过往。动机让人捉摸不透。

    尽管听起来很无稽,但纪令闻的脑子还是轰的一声炸开,脑子的方案都不适用,更做不到坦然应对了。

    “你确定我们很熟?为什么我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蒸笼四周,白雾缭绕成旋儿升起,热气翻涌而上,伴随着包子喷香的气味逐渐扩散开。

    游骋站在卷帘门前,模样在缭绕的雾气下有些失真,他低眼从口袋里摸出芯条,往后槽牙咬了根,不发一言。

    纪令闻刚在长条凳坐下时,明显摸到了上面厚厚的积灰,而里面无论是热气腾腾的蒸笼,还是那些简陋的摆设和不锈钢连体餐桌,给人一种闲置多时的气息,太过陈旧。

    种种细节都表明,这看起来好像并不是一家只卖包子的店铺。

    女人狐疑地端详着纪令闻的表情,确定她话里没有掺假之后,这才抬起头惊诧看她,爽快地说了句:“我是苏构若,是黑市片区的老板。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

    纪令闻应了一声,极其有心眼地什么都没问。她脑袋有些混乱,她走出家门一切都是游骋一手促成的。

    可现在,却让误入的黑市老板打乱了。

    她看了眼方正规整却让人晕头转向的布局,实在很难将这里跟黑市画等号,说它是黑市,但看起来更普通的商铺一条街。

    很诡异。

    确切地说,这里诡异无处不在,诡异之处密集到让人对诡异这一概念产生了模糊感。

    但最能凸显也是最快概括的要点就是——这位名叫苏构若的老板。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股她们是老相识的信息,这种描述实在是太奇怪。

    纪令闻回头瞥向垂眸看着地板的游骋,说:“你是不是早就认识苏老板?表哥。”

    “你认为我和她之间的交集有你多?”游骋同她对上一眼,快步走到她面前,想将她从这家店铺拉走。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走了。”

    提到这个,纪令闻有种在阅读理解最后一页找到标准答案的感觉。

    游骋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异常。

    就像之前说要带她见管理员的话是随口说说糊弄她一样。

    不可否置。

    当然也没有久留的意思。

    “什么表哥表妹的,你俩可真会玩,这种情趣还真让人摸不到头脑……”

    话还没说完,卷帘门外响起砸门声,一下接一下,苏构若气得烟斗都晃了两晃。

    也重重压在纪令闻心头。

    她屏住呼吸,扭头看向游骋。

    男人神情全是寒冰铸就的利器。

    与张牙舞爪骂骂咧咧去开门的苏构若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纪令闻也不想再纠结这个事情了,她现在只是觉得心里憋得慌,得不到肯定的回应,整个人都跟着稀里糊涂。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苏构若有什么目的,但她既然拿过去的事情作为谈判的砝码,且跟游骋看起来不是很对付的样子,就说明这件事了不得。

    “走!”

    几乎无需任何延迟,未等大脑给出信号,纪令闻就冲向游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往里带。

    疼是不疼的,这点动作倒是更像在乎,却还是少有的发生在游骋身上,然而他现在无暇多想,反手一拉,同纪令闻多金落地窗后的隐蔽处。

    落地窗配着加厚天鹅绒窗帘,为两个人搭建了一个隐秘的屏障,刚好能将两个人的身形挡得严严实实。

    短短几秒的遮光,纪令闻凭借着敏锐的感官洞察力,迅速捕捉到不久前见到的假药店吊死的‘尸体’,修按在是一股血直冲脑门,什么都顾不上,目光相接。而那‘尸体’竟还举起手,跟她低声打了个招呼。

    “嗨~”

    纪令闻从记事起见过无数次不寻常事件,但在此刻熙熙攘攘的环境中,她哑了声。

    这份惊讶没有持续太久。

    纪令闻冷静了一下,侧身过去,下意识攥住游骋的手臂,算不上真心。

    不过明显感觉到,她做完这个动作,游骋没太大抗拒,身体微微倾向她,目光在她头顶回转。

    他的视线并无亵渎之意,自然也不冒犯,只是不带情绪地掠视,让人难免觉着被束缚。

    纪令闻自己却没有感觉到这种细微的变化。

    已经有巡逻人员步入室内,骤然发问:“女士,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开门做生意,关门就休息,我这可没你们要找的人。”苏构若漫不经心说了句,随后懒散道:“只是不想沾惹麻烦事。怎么,我还得让你们地毯式搜索?”

    “那倒不至于,我们只是职责所在,关心居民的安危。”

    你来我往的声音如乱麻混在一团。

    可纪令闻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耳膜絮絮一片的嗡嗡杂音,其他声音都被屏蔽了。

    扣在游骋手臂的指尖泛了白,她毫无知觉。

    直到,店铺里下一句话响起:“奇怪,这窗帘后面好像有东西。”

    苏构若懒懒勾起眼尾,“哪有。”

    人回头不满地看着苏构若,摩挲着下巴,“窗帘后面最容易藏人了,要是再藏不住,可就没地儿藏了,而且事关全体居民安危,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完,他想起什么,让苏构若去掀开窗帘,给他们看看到底有没有藏人。

    纪令闻嘴唇抿作一条线,但她很有底气,别人就应该有脑子,发展到这步就还不算完。

    巡逻的人直属于清理者管理,游骋避免正面交锋,就意味着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

    在掀开窗帘的那一秒,纪令闻还听见一片咯咯的噪音中,以及巡逻人员先后传来的惨叫声。

    “游骋!”

    听不到任何回答。纪令闻不带丝毫犹豫,趁门外的异物还关注摄取人类热量的时候径自溜了出去。

    她还记得外面的地形,假药铺外挂着一排LED灯笼,没有接地线……

    在缺乏防身器具的情况下,火无疑是最靠得住的防御。

    要不是苏构若的烟斗,纪令闻还想不起来自己兜里放了个火柴。

    尽管纪令闻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但心跳声仍然像战时鼓点一样响亮。

    受困值班室时她点了蜡烛,而用来点蜡烛的火柴就一直被她踹在衣兜里,即便昨天经历那么激烈又混乱的缠斗,恒温服被腐蚀开一个大缺口,那盒火柴仍旧完好无所地存放着,还有密封袋装着的头发也没事。

    纪令闻顺着衣服被腐蚀最严重的缺口用力一撕,撕下大块布料,再一使劲,撕成细细的布条,拴着石子扔到LED灯笼破坏金属部件。她眼神坚定,动作也由生疏到熟练。

    灯芯因接触不良而闪烁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霹雳火花带闪电,空气中似乎凝聚了所有的能量,那些逼近的的奇异生物根本无从躲避,就被强烈电流电得外焦里烂,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发出凄厉的哀嚎。

    但这一切很快就被电流的轰鸣声淹没。

    新出现的这批生物,与之前的在外观上存在很大差异,摄取人类热量后使它们逐渐呈现出更多的人类特征,但介于是人与非人之间,眼睛全黑没有眼白,背上还长着一对极不协调的无毛鸡翅膀,第二只半价,拼接感十足。

    不确定会不会卷土重来,但起码能拖延一些时间,争取到片刻的喘息机会。

    一股燃烧后的油性气味突然毫无征兆地从纪令闻身后扑来,这种气味此时比较强烈,带有一种烟熏火燎的感觉。

    她看都不看都知道,游骋就在她背后。

    他说:“我跟你说过,你只需要往前冲,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一大早就大动干戈的,纪令闻这会儿觉得太阳穴又痛又胀,把他的话口头复述一遍后,后知后觉地说道:“你不觉得你这样太英雄主义了吗?”

    “这么评价我,你是独一份。”游骋抬眼,顿了顿,还补充了句:“你究竟知道不知道,我比你想的还要卑劣。”

    纪令闻睇了游骋一眼,“那你知道不知道,我比你想的差十万八千里。”

    “嗯,我知道。”他脸上浮现短暂空白后,不可抑制地笑了两声。

    很不留情的。

    但也仅仅止步于此。

    游骋出手更加片甲不留,果断将后背交给纪令闻,接着举起机械手臂,发射出电磁炮,击退那些飞扑过来的焦炭鸡翅膀。

    直接就是毁灭性打击。

    早就出招或许就不用那么费劲了。

    见他参与进来,纪令闻不再恋战,与那些怪物周旋的同时,也在计划着最佳逃跑路线。

    这样的话,她准时回归岗位的事,确实是得往后稍稍了。

    沿着记忆中的地形,总算有惊无险地离开了包围圈。可即使离开了包围圈,两人还是不能停下脚步,直到彻底听不见任何风吹草动,才折返去找苏构若。

    纪令闻复盘刚才的一切,脑子忽然来了个急转弯,找到专人去化验这团头发并不容易,鬼使神差问了句:“苏老板,你对头发感兴趣吗?”

    “头发?”

    苏构若似觉得有趣,看着她眼睛正要说什么,霍然顿住,才觉荒唐般噗嗤笑了起来。

    笑止住片刻才说:“挺好。”

    纪令闻不知道她说的挺好是什么挺好。

    “拿给我看看。”苏构若轻轻叹了口气,将烟斗里的灰倒了,捏着密封袋看上一眼,“死人的头发可卖不上价。”

    “还真是。”纪令闻顺势接话。

    苏构若已经知道了纪令闻藏着掖着点事,只是没想到她拿来个死人的头发鉴定。

    这对奸商而言,究竟是一种怎样卡脖子的折磨。

    “我很有把握,这头发的主人已经被取代了,而且,社区里被取代的不在少数。”

    这跟纪令闻猜测得没什么太大出入,事实很可能就是他们担心的这样严峻,智核社区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栖息地,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游骋对此并未发表个人意见,只是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从哪儿弄来的头发?”

    不急不躁,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直击要害。

    许是他的目光太明确,纪令闻不是没感觉到游骋的危机感,但有些时候,该隐瞒的还是要隐瞒。

    眨了眨眼,她说:“捡的。”

    回答上是闪烁其词了点,但总的来说不算作假,只是信不信的问题。

    纪令闻想尽快回员工宿舍了。

    游骋迟迟没回音。

    上次他那一番信誓旦旦的邀约很像戏弄人。

    某种意义上说,有点说话不算话。

    不等思绪落下,纪令闻只感觉一阵掌风贴着耳侧袭来,她一个转身,避开了那批下来的重击。

    下一秒,冷不防脖子被掐住。

    男人的手,非常冰冷,一把就把纪令闻提溜了起来,将她按在墙上,吐出口腔止咬的芯条,双眼赤红地盯着她看,锋利眉眼藏匿三分阴翳,没有温度。

    他与她平视,距离贴近,她清楚看见他眼底翻腾的疯狂,嘴角噙着毫不掩饰的张狂,似乎他已深陷杀戮的快感之中,不能自已。

    那不像是看同类该有的眼神。

    倒像是在看……猎物。

    苏构若看到游骋的神态,顿时明白他失控了。那一瞬间,靠近却一下对上另一人拦截的目光,是坦荡,琥珀色的眼眸尽显他的好意。

    可苏构若并不领情,只想抢救一下濒死的纪令闻,扭身就想从他手上挣开。

    男人执意不肯放行,正要缩回手却被他包裹在内,苏构若折腾了半天,也没见得解放。

    纪令闻大脑处于缺氧状态,张着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目光游移他在因用力而青筋暴露的手,指腹有一层老茧,有些粗粝。

    像机械毒蛇,紧密地攫住了,令人动弹不得。

    她脑海闪过一丝念头。

    如果游骋用的是机械义肢,那她的身体跟脑袋就得分家了。

    游骋眉头攒动,眼睛充血得厉害,看着纪令闻在他手上不挣扎不反抗,只觉不合常理。

    越想越圆不上,他俯身狠狠咬住纪令闻的脖颈,牙齿发力,没了平时的清醒理智,只跟着她的脉络走,像一把刮骨的刀,千刀万剐,又深又重。

    皮都磨破了却不见血。

    纪令闻也在此时摸到了块板砖,趁着游骋困惑不解的功夫,照着他脑袋猛地来了那么一下。

    “啪!”

    物理攻击没能让游骋倒地。

    额头好像磕破了,殷红的液体蜿蜒而下,流到眼睛里。他眨了眨眼,就看见纪令闻面无表情地将板砖第二次拍在他脑袋上。

    无从分辨怎么着,人就倒下了。

    片刻,她缓慢地站起来,俯视放倒的游骋。

    惨灰的脸色,乌黑的发被汗水浸湿黏在两鬓皮肤上,脖子残留他的牙印,焦茶色的眼眸渗出一种决绝,满是提防。

    不知道哪来的狠劲儿。

    纪令闻眼前黑了一瞬,人往前边栽。

    幸亏苏构若一直在不远处,及时将她拉拢回来。

    游骋仍没有放手,还没来及说话,就听到有道男声大喊:“不好了,那些鸡翅膀变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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