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尸体小哥僵硬地停了动作,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直挺挺地伸着手指指向门外,表情惊恐地退到苏构若身后。

    纪令闻瞧他一眼,极快地走到门边。

    卷帘门破了个拳头大的窟窿,只是上面残留太多杂质,不是很影响看清外面的情形。

    所谓变异,说通俗点,就是背上的翅膀长出了毛簇。不是柔美鸟类羽毛,而是蜷曲人类体毛,犹如噩梦中蠕动的触手,简直是让人看了一眼就不忍看第二眼,唯恐多看一眼就会被头皮发麻如潮涌至。

    “嗬……嗬……”气管深处发出沉重而艰难的喘息声,就像被浓痰阻塞了要道。

    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卷帘门被拍得砰砰作响,外面还有人声用撕心裂肺的声调大喊:“救命啊!开门啊!我还不想死!”

    窟窿里探出好几双手,拼命地抠挖摸索,有的手指甚至因过度用力而断裂,看着就疼。

    事实上,外面已经没有符合人类标准的生物了。声音、形态、行为这些都可以模仿,但眼神不能。

    “我会帮你收拾这个烂摊子,就算与整个智核社区为敌。”苏构若果断地做了取舍,“如果伪人攻破这里,那我们……”

    “那我们一起消灭它们。”纪令闻毫不迟疑地说道。

    苏构若缩了下拳,觉得这话有些矫情,但还是说了出来:“好。”

    与正规市场不同,黑市没有税收、不受社区的管辖,也没有势力的控制。这种无法无天的环境为黑市的繁荣更上一层楼。在这片区域,可以摆脱规定的束缚,自由进行交易活动。而弊端也很明显,黑市在社区中处于无保护状态,得不到应有的保护。

    但还得提一句,这里还有一位现成的清理者。

    刚被搬砖拍完的游骋,隔离服上蹭了点灰,看着却丝毫不显落魄,像一件被拉下神龛的优质品。骤然间,机械手臂连接臂膀的位置掀起真切的疼痛,绷不住喊出一声痛呼。

    纪令闻应声转头,就看到此刻紧捂着机械手臂,半跪在地的游骋。他身材高大,眉眼轮廓锋芒尽显,在她面前却像是刚出窑的陶瓷,一碰就碎了。

    让人无端产生一种罪恶感。

    纪令闻良心发现地想起自己下手未免太黑,旋即上前搀扶,拉起他的原装手臂搭上她的肩,架着他起来走两步。

    单凭力气,纪令闻还是有的,绝对称得上是男人的对手,然而背着这超出体重的游骋时,只能尽可能地运用巧劲儿。

    两人之间难得这样亲近。

    纪令闻现在很愧疚,可游骋不见外,将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向她身上倾斜,脚步轻晃着,不自觉就往她脖颈靠拢。

    睫毛与肌肤擦过的颤栗打得纪令闻耳朵一个激灵。

    游骋眼睛也不眨地问她:“难受?”

    纪令闻摇头。

    不难受,就是有点痒。

    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撂担子不干了。

    纪令闻和游骋相处时,总会觉得不太自在,大概是他身上的杀伐气太重。

    浑身上下都透着理性的家伙。

    也会有不受控的时候。

    游骋清醒了几分,余光瞥见她锁骨靠近脖颈,留下一排牙印,有点肿。

    游骋:“你这么推脱,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纪令闻目光撇过来,咬肌被她咬得微微鼓起,想要避免与游骋的对视。

    一直以来她在游骋面前就像张白纸,接收所有来自他的消息,她从来没有隐瞒过他什么。

    纪令闻本来就不擅长撒谎,更别说是想要在游骋这蒙混过关。

    在昏暗的密室中,火把是唯一的光源。

    火光摇曳,游骋隐身在暗处,面容模糊,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威慑力相当足。

    纪令闻在检查站不是没听过几个管理人物,但没一个像眼前这位似的,几米远一个眼神,心都发虚。

    她将近期所有事情在脑袋里滚了几圈,想不出这样气势的人还能拿她怎么个着。

    倏地。

    游骋扯唇喊了个名字:“令闻。”

    他说的绝不是诚恳,却让人分出几许神。

    纪令闻不说话了,她以为除了家人不会有人再这么叫她。

    这一声,说实在的,像被捏住了七寸。

    但她那会儿的确没有更好的选择。事已至此,他们之间的牵扯早就算不清了。

    苏构若看两人僵持不下,眼见着游骋疑似发疯,赶紧问些有的没的交换信息。

    游骋的机械手臂显示屏亮了,他看了眼来显,并没有点击查看,而是对纪令闻说:“我还要赶时间。”

    说罢,他直接无视了她的左顾右盼,一边脱离搀扶一边快步走,估计是真有什么棘手的事情。

    纪令闻略微松口气。

    苏构若和尸体小哥在听完纪令闻解释的伪人喜欢红色后,更加觉得游骋是指望不上了。

    好在店铺里有条密道,三人进去后关上封口,就地点了根火把往里走,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没多久,尸体小哥跟无赖似的,做起了自我介绍:“我们见过的,我叫慕丑,是苏老板的狗。”

    大大方方的一句话,不仅让纪令闻愣了,没懂他怎么突然花样这么多。

    好一阵,游骋清了清嗓子,目光往纪令闻那边放了放,仿佛听不出那话里的直白。

    苏构若反手甩慕丑一巴掌,毫不留情地说穿:“得到我允许了吗?就当我的狗。”

    这话当然不是褒奖,慕丑不怒反笑,舒舒坦坦,“苏老板财大气粗,看不上我也是合情合理。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只想在主人身边有方寸之地。”

    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俩在一起时的氛围,明显有别于普通朋友的关系。

    什么狗啊,主人的,真的张嘴就说出来了。

    纪令闻眸光一怔,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游骋说同款话,那副好看皮囊都透着违和感。

    她一时有些没收住,触及到游骋寥寂的目光,赶紧别开脸。

    “我不知道他成分这么复杂。”游骋说的毫无负担。

    纪令闻面不改色,却在抬头时对上他状似审核的端详。

    她困惑,寻常的语气:“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脸上有脏东西?”

    游骋不辨喜怒地笑了声。

    “兜了一大圈来试我有没有生气,不累吗?”

    纪令闻吃过亏,平时怎样都好说,动起真格来她还真只有不占上风的份儿,豁出去了,停驻脚步,落下他一大截。

    他没料到她会耍无赖,把问题又抛会给她,磁性低沉的嗓音,仿佛裹挟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表妹认为我不可靠?”

    纪令闻答不上来,再厉害的嘴都在此时成了摆设,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憋红了。

    她觉得自己就像刚蒸好的灌汤包,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热气腾腾,一口咬下去,不光烫嘴,还烫舌头。

    走了一段路,苏构若神色还带着暴躁,似乎是察觉到纪令闻不在状态,停了几秒,认真地开口:“你们不觉得它们出现的太巧了吗?”

    确实巧。

    与伪人发生正面冲突不是一次两次了,明明纪令闻什么禁忌都没犯,却总能撞到这些不同寻常的迹象。很不合理。

    触发条件是什么?

    纪令闻立刻想到了这一层,心里说不出是松一口气,还是怀疑。

    她低下头,指节无意识收紧,抬手抵住紧抿的嘴唇,几乎是下意识的。

    这点小动作哪里逃得过游骋的眼睛。

    而游骋的视线,隔着熊熊燃烧的火光,从慕丑的脸转移到纪令闻蜷在唇边的食指上。

    指尖显见地泛着健康的粉。

    那点粉,有些惹眼。

    苏构若若有所思:“黑市里的商户都直到怎么防范伪人,非营业时间不会开门。而这些鸡翅膀,就像闻着什么味儿就一窝蜂涌来了,要是换作以前,早就去社区门口排队去了。”

    纪令闻不远不近地跟在游骋身后双手插兜,神色不明。

    “当务之急是,这条密道通往什么地方?等出去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她想的是三思而后行。

    苏构若两手一摊,“问我干嘛,又不是我挖的。”

    “……”纪令闻真没话说了。

    她扬起一个促狭的笑容,眼尾慢慢地低垂下去,因为密道太窄,挤在一起弄得灰头土脸,让本就死白的皮肤透出一种冷调透明感。

    苏构若敏锐地两眼一眯,“感觉没憋什么好屁。”

    驼峰鼻、杏核眼、鹅蛋脸,圆润平和的一张脸,纪令闻长的属实让人无法把一肚子坏水这样的词汇联系起来。但要是像这样笑起来,又会给人不一样的观感。

    游骋不遮不掩,只问一句:“方便告诉我,你有什么打算吗?”

    纪令闻捏了捏鼻梁,稍稍合上眼睛默了一会儿,说:“我想,把这里炸掉。”

    咋?苏构若和慕丑还没理解透纪令闻的话,甚至被她这惊世骇俗的发言震在当场,说实话在密道待久了还真承受不住。

    这小破地炸了,他们明天还活吗?

    纪令闻有一点无畏,又有一点自私。她并不纯粹,还很矛盾,反而更像人类了。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游骋对纪令闻的计划给予肯定,“指挥中心发来最新工作规划,全域静态管理,禁止居民出户。昨晚的动静加快他们封锁的速度,或许,还有些投鼠忌器,只能一刀切。”

    “什么时候动手?”苏构若不觉有它,立即活动了下手脚。

    作为智核社区重点培养的清理者,游骋各项能力都很卓越,实战经验丰富,他能起到的作用在团队中占据核心地位。

    苏构若和慕丑是临时仓促加入进来,摸不清底细,但总的来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现在。”纪令闻看了看勺戒,“今天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

    三人又立即叮嘱纪令闻,回去之后什么都别往外说,要时刻警惕人性。

    毕竟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穿着衣服都未必是人。

    要引发爆炸,必须举杯三个要素:可燃材料、氧气以及点火源。灰尘作为可燃物质,一旦与氧气混合并接触到点火源,就可能发生爆炸。

    最好能一举炸开个出口。

    苏构若转头观察了一圈,看见被火光照得银闪闪的机械手臂,琢磨着:“借个火,我们可以尝试用灰尘引爆——”

    不等游骋说话,纪令闻就接下:“这里有一桶柴油,还没开封。灰尘的爆炸危险性更高,别冒险。”

    密道内的空间比入口还要狭窄,再者空气太过稀薄,自纪令闻提出炸毁这里的念头开始,她就一直搜寻可以用来点火的引燃物。

    然后费了牛九二虎之力就把垒起来的柴油搬了出来,分量着实不小。

    等到把这些柴油罐撬开全都浇到前方隧道地面,纪令闻随手拿起火柴划出火星子扔了下去,火焰眨眼就窜得老高。

    在第一轮爆炸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道童声:“是你们吗?”

    纪令闻觉得有些耳熟,又想不起来这道声音的主人,没有任何犹豫地飞奔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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