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刘奂描述美食时候那么能说会道,但是真吃到嘴里时候,她就只会告诉各位“这样好吃”“这样更有风味”这种玩意了。

    众人一起吃过鱼粉后,开始商量起了未来的计划。

    但是很显然,几人的脑子压根没对上。

    谢兼与卫奕是在场唯二在认真根据实际政治勾画线路的人,谢遥则是准备哪里有名医去哪里,裴桢自刘奂只带着卫奕一人就南下之后已经看开了随她,而刘奂却是按照旅游线路做的攻略。

    “一直这么走的话,裴探花我就能带你看看有没有飞鱼吃了。”

    “海边近日倭寇猖獗,背后似乎是昭的手笔,不得不小心。”

    “听说那里最近出了个神医,有个方子包治百病的。”

    “往那边走可能会遇到叛军余党。”

    裴桢就这么看他们各聊各的。

    刘奂说着说着发觉没人和自己一个频道,谢遥是自己迟钝,裴桢是不开口,卫奕和谢兼倒是聊到一起了。

    刘奂闭了嘴,从怀里掏出一沓纸和上次用的笔,边听那三人的声音边画起画来。

    裴桢见过这种炭条做成的笔,但不知道这种炭笔手感怎么样,也不知道刘奂在画什么,便凑过去看。

    “等我们到清河县时候应该到年关了,我们打算继续南下的,不知道顾公子你们准备如何走?”

    “你们是准备去往昭?我家公子是打算去往昭都,据说那边出来个名医。”

    那边聊得火热,这边的两人不说话。

    刘奂不做声,在纸上随手画了几根线,突然抬头,看着裴桢忽然笑了一下。

    裴桢不知道刘奂在笑什么,目光疑惑地望向她。

    刘奂马上又低头,异常熟练地挥洒炭笔,用着潦草的笔触画出了一个生动的裴桢出来。

    画中人目光恰是裴桢刚刚疑惑的神态。

    刘奂觉得少了点什么,再抬头看了一眼裴桢,为画中人眼角添上小痣。

    之前见刘奂画兰花叶子时候裴桢就觉得刘奂画画八成不错,但是没想到不错成这样。

    没见过美术速写的古代人立马凑近看。刘奂看见画外的人与画中的人对视,觉得有意思,一摸荷包才想起来自己没有手机可以拍照了。

    好烦啊,怎么不能把这幅画面拍下来啊?

    刘奂总是在逗弄裴桢家的排骨小猫咪时候才会想起的念头这个时候却冒出来了。

    “画得好像,”裴桢很是惊讶地看着刘奂这不到五分钟画出来的东西,“可以送给我吗?”

    刘奂点点头,又拿过那画:“还没画完,我继续添几笔。”

    谢兼和卫奕总算发现有人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未来计划上面了,见到刘奂作画,也凑过来。

    “苏公子这画可真像。敢问师从何处?”谢兼看看画,又看看裴桢。

    刘奂也不知道该说师从何处,她曾经只去某个画室学过三个月,后来一直都是自己摸索着画画了。

    当时好像是因为什么……不希望特长占用精力,高中要全力以赴什么的。

    “随便画画的,当不得什么稀罕东西。”刘奂又随手几笔加了一点点细节,再欲下笔时候觉得八成不如一开始这个让她满意,遂停了手撕下来递给裴桢。

    第二页,刘奂画了一只飞翔的信鸽。

    第三页,刘奂画了一只飞起的飞鱼。

    “这是什么?”谢兼问出声,刘奂才发觉这几人都不再讨论了,反而围了一圈看她画画。

    刘奂后知后觉着,很像她小学时候在草稿本上画画,她的同学们也喜欢围着她凑一圈看她画画,问她画的什么。

    他们这一行人,年纪最大也不过二十几。她点出来的裴探花也才十九岁,在刘奂上辈子的世界里,他还是个刚刚上大学的大学生呢。

    “飞鱼,也就是文鳐鱼。它的鳍很大,在水中遇到危险时候,会向水面猛冲,然后就像张开翅膀一样张开鳍,冲出水面,在空中滑翔。”刘奂在飞鱼下面不远处,画出了一二水波。

    谢兼还没来得及感慨什么飞鱼的精神气节,谢遥就开口问:“好吃吗?”

    他还惦记着刚刚鱼粉里面那条鲜美的白鲢。

    刘奂十分之认真地转头与他对视点头:“听说是好吃的。”

    这样一个值得谢兼写诗赞颂的飞鱼就这样,被刘奂和谢遥一人一句下到了锅里。

    裴桢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将那张小像藏在了自己贴近胸口的地方。

    裴桢和谢兼二人关于此地土匪的争论还没有最后结果,一行人便准备离开西山关,沿着水路前往东南边的沿海港口。

    再继续待下去,或许就要到冬天了,附近的水路或许会封冻,到时候无论陆路还是水路都很不好走。

    裴桢领着刘奂同李玱竹拜别,就上了满是枯黄芦苇的渡口。

    马车与马则是托付给了李玱竹,刘奂说这几匹马里面有一匹可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裴桢第一反应是,这人胆子好大,后来才反应过来,刘奂是个皇帝。

    距离烨都越远,他越难以将刘奂同龙椅上那个备受争议的君王联系在一起。

    刘奂独自站在船边栏杆处,望着远方江水流去。

    裴桢站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实际上,裴桢一开始来到烨都,也只是为了为家中糊口而已。

    他自出生便没见过父亲,是母亲将他一手带大。裴桢养家,最好的路子便是一路读书上去。

    他听闻,大烨西北部与匈奴开战,朝廷四处征兵,他家乡因为有叶家在,并未开始强征。然而别的地方已经是家人离散,如隔参商。

    他听闻,都城附近地带遇到了百年难见的旱灾,后来北方又遇到百年难遇的寒冬。北方的难民们从饥荒与寒霜里逃窜而来,去家千万里。

    他听闻,如今圣上荒唐无道,不孝不悌。朝臣可谓是万马齐喑。

    他一开始疑惑为什么,江丞相会认同这样的君王,会觉得如今的大烨会有希望。

    和刘奂待久了之后,他逐渐明白了那个答案。

    大概是,他们心中都有着可笑的理想与追求,疯狂与叛逆的渴求,而刘奂,她骨子里就是疯的,从骨髓中冒出猛烈的火来。他们则像是逐火的飞蛾,愿意陪着这团火,这个太阳,奔赴不明终点的远方。

    裴桢注视着他唯一的君主。

    “总是我给你讲故事,”刘奂趴在栏杆上,回望他,“你也说些故事讲给我听吧。”

    裴桢有心试探眼前这人到底有些什么学识,他讲了山海经里面的夸父。

    刘奂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刘奂目光意思是,让他再讲一个。

    裴桢想了想,又讲了个精卫填海的故事。

    “你下一次是不是要讲一个,愚公移山的故事?”

    刘奂不再看他,转过脸继续看江边流水。

    裴桢怎么就和江丞相上身了似的,一个劲地给她上政治课。

    裴桢得了刘奂这般调侃,不由得笑出来。

    刘奂没在意这人又是想什么笑出声,自顾自地讲:“我从西山关那里的守军说,西山关的土匪……其实许多真的是当地的村民百姓。举刀时候为匪,放下时候为民……听到这样的答案,你会失望吗,裴桢?”

    裴桢顿了一下,才回复:“我不清楚。”

    他又细思:“但是他们真的待我很好。”

    刘奂远远地看向了另一处,谢兼同卫奕坐在一起商量未来的路,谢遥边听边吃着点心。

    她继续说着:“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事……我曾经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我们曾经思路相同,爱好相似。我们将彼此引为挚友与知己。”

    “后来才发现我只是与她同一段路而已。她是很好的人,很温柔正直的人,但是我们最后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说,顾容与和江丞相……顾容与和我们不是同一路人。”

    刘奂的思维还是这么跳跃,裴桢却奇迹地明白了她心底想要表达什么。

    “不必思量过多,还记得我们先前在诗会上谈论那些吗?”

    刘奂抬头看向远方的云彩,回想起那次诗会,那些文人的愤懑,那些难以触及的理想抱负。她此刻才后知后觉,或许那是一次足以写入史书几行的诗会。

    “其实,我们都清楚彼此并不是同路人。但是人生如浮萍,相逢便很不容易了,不必太在乎未来结局如何,记得那些相聚的时光便好。”

    “假使我哪天也不在了,也只需要记得我们曾经相聚的那些时光就好。”

    刘奂心口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其实不太懂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们怎么那么洒脱啊?”刘奂问。

    裴桢则是有点惊讶,难得从刘奂这人的口中听到这样的问题。

    比起这个,他倒是想知道刘奂放不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刘奂看起来明明是那个更加洒脱的人。

    裴桢这么想了,他便这么问了。

    刘奂垂下眼眸,盯着水边的芦苇。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很多东西我只是不在乎,或者迟钝着没发现。”

    她失去过很多东西,每次都是后知后觉,然后才感到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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