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易之晓洗漱后,一身清寒的内里夹点甜糖,坐在屋檐下的斜阳里,冒着白丝丝的霜,脸却透黄。

    对门人家的屋脊上有一只披黄红冠大公鸡,昂着头,咯咯咯地作叫。底下的老人家身子着深灰布衣,伛偻地靠坐在门边上。

    忽然两人隔着木栏杆相望,易之晓羞着躲,撇过脸去。

    林夕将碗放在桌上,向外走去,喊道:“吃饭。”

    这还是三人头一回坐在一起吃饭。易之晓一边吃,一边偷看阿母几眼,上脸圆,下脸略钝,皮肤厚实的白,浓黑的眉毛钉在那,眼皮沉重地向下掉,幸好双眼够大,微垂,鼻子不高不低,嘴巴也钝,没有一处是锐角。

    林犹晚和林夕不咸不淡地说上两句,便无话了,他们实在是太熟了。转头看易之晓时一个赛一个的热情,左一个说多吃点,右一位立马拿别样的吃食端上桌,好像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献出来。

    奇异的和谐。或许是一位想要女儿,一位想要妹妹。

    易之晓一边谨慎应着,一边藏起食欲一口一口地吃。吃完饭,林犹晚、林夕各有各的忙,闲着的易之晓不好意思,总想做点什么。

    昨夜没见到易之晓的人,又找了个借口跑来和林夕闲聊,梗直了脖颈,四处瞟的眼,见了易之晓就忙笑着打招呼,走了一个来一个,算是认熟了她。

    院子是坐不得了。易之晓跑去房里坐,忽然耳边响起一道声音:“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吗”,吓得她猛地转过头,却不见人影。

    易之晓看向四周,压低了声线,问道:“你是谁?你出来?”

    白光从易之晓体内飞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盘旋,又钻入她的体内。

    易之晓久久得不到回应,以为是幻听了,便出了门。

    大红冠头公鸡咯咯地走来,啄了她一口。她吃痛地躲着,转过身子,恶狠狠的,凶煞煞的,瞪着眼死盯着大公鸡,两类别对峙着。

    对门的猫跑来冲上去,挥着猫爪一通打,打得大公鸡找不着北,尖叫着仓皇逃窜,猫追上去又是打。

    易之晓心中解了气,却又担心,跟上去,叮嘱道:“别吃嗷,别吃嗷。”

    很快一鸡一猫跑得没了影。那公鸡嗓在山上不间断响起,她不道德的笑。

    那边的林夕走进童家,便见童离珠斜坐着,手靠着扶手,悠悠的,望着窗外,也不打眼看他。忽然她吃吃的笑,发间银簪顶上的蓝宝石,一闪一闪。

    林夕在门外轻哼一声,童离珠故作惊讶地偏过头看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

    “前天看了,昨天看了,今天早上也见着了,哪有那么多可看的!什么事?”

    林夕笑道:“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了。以前天天跟在我后面,也不见那时的你有事。”

    离珠站起身,往外走,路过林夕时,斜眼飞了他一眼,捏在手里的扇子扬起磕在他的下颌,“你走!”

    林夕上前拉住她,忙道:“有事!有事!荷花池里的荷花谢了不少,这会儿天阴,正是摘莲蓬的好时机。等下次去,也不知得多热呢。”

    童离珠应了一声,转身走进房里,隔着一扇门,掉转身子倚着墙,捂嘴暗笑,“憨货!”又冲着外边喊道:“我去拿两背篓。”

    ……

    荷花池,停靠在岸边的小木船徐徐向前划去,在挨挨挤挤的荷叶林开出一条小道,船去了一艘又一艘 。

    童奇一边划着船一边晃神,斜茎垂头的荷叶划了他的脸颊。

    他这才回过神,而后转头看后船上的易之晓,瘦小的黄丫头。虽是同岁,但哪哪都比不上他。

    他是童家二子,平日里顽皮的小子。但这段时间,他要跑去远远的地方玩。原由是他们不知为何稀罕易之晓,个个叮嘱她,多去找易之晓玩。他一赌气,天天往外跑。

    现在在船上,纯属偶然。

    易之晓察觉童奇盯着他看,她脸上的笑淡了些,侧过身,阻挡了视线。

    林夕摘下莲蓬朝背篓里一丢,却瞥见易之晓立在船尾,讷讷的。他感到疑惑,便问道:“有什么事?”

    易之晓朝前船努了努嘴,不言语。

    林夕立马了解,撑船划向别处,直到看不见前船的影子,又问道:“怎么了?”

    易之晓闷闷道:“童奇一直看着我。”她不是因为被看而感到冒犯,而是这个人看才冒犯。

    林夕放下船桨,思忖了一会,笑道:“他是我看着长大的,顽皮,直性子,没什么坏心眼。只是见惯了他的皮样,现在他见你的模样还真稀奇!我倒好奇你们两人以后是怎样的?”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易之晓不喜激烈的生命力,像那三人。但是她对童奇身后的家人是欢喜的,童奇这时像装菜的姜。

    易之晓敷衍地应了一声,不作具体答案。

    林夕连忙改口:“他看你,你就看你。他跟你说话,你就跟他说话。他喊你玩,你就喊你玩。他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他。他要是骂你,你就找我,我找他算账!”

    易之晓坐在船尾,手肘压在膝盖上,身子向前伏,她心中诧异到有股笑浮贴在脸上。

    这时风大作,荷叶齐刷刷伏向一边,圆盘似的荷叶吹得合折了。船上的采莲人不免着急,个个朝岸边划去。乌云阴沉沉,雨齐下,滴在荷叶上啪嗒啪嗒响,闹哄哄,吵成一团。

    雨来的太快,两人各自摘下荷叶顶头上遮雨。林夕抄起船桨向外划去,易之晓背上背篓,紧盯着岸边。

    等上了岸跑进亭子里时,两人身上都淋透了。

    林夕皱眉,看了一眼天,深知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又念及到易之晓,他道:“我去借伞,你在这等我,很快回来。”

    留下的易之晓打量着亭子里的众人,众人也在观他。童离珠、童奇不在,她掉转身子,用背篓面对众人,身后的人声也不细听。

    急下的雨打在朱红的檐柱上,炸开的水花跳在易之晓脸上,湿透的布料紧贴着皮肤,缩着。风呼哧呼哧吹,她双手环抱住胳膊,打了个冷战。

    亭子外,银丝线的雨急急促促地下,一层未完,又追一层,密密挤挤,白茫茫一片。风在吹鼓,线斜了,带针,重重刺中屋顶。亭子底下的人自觉地聚紧了。

    易之晓朝里移了移,又停住了脚,与众人隔着一个身形宽的距离,斜飘的雨打在她的脚尖上。

    很快童离珠、童奇跑来来,两人身上也是湿漉漉的,进了亭子,各自拧了拧湿透的衣服,又问林夕在哪。

    没过一会儿,林夕撑着伞小跑过来,将三人接走。他们一行人身上都湿,一路上没说话,急匆匆往家赶,再耽搁下去会着凉。

    两人回到家中,换了衣服,坐在灶台前烘头发。

    到了傍晚,雨早已停了。院子里,童离珠、林夕、童奇、童花、易之晓围坐着烤荷叶叫花鸡。四人的闲聊,易之晓岔不进话,也难有话要说。

    她窝坐在其中,顶着黄晃晃的火光看他们。

    林夕忽然问道:“这鸡从哪来的?我今下午也没见他们杀鸡除毛。”

    听了这话的易之晓也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慌张。难道满上跑的那大公鸡被猫咬死?他当时还追上去说话了。她犯了个致命的错误,要有人看见了,一谈,此事的源头就指她了。

    她低下头,脚碾着青石板,耳朵害怕得绷直了,却是直挺挺的脆,好像多听一句话都要碎掉了。

    童离珠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笑出声。

    易之晓心蹦蹦跳,震得耳朵快碎了。快到坚持不住的时候,又听到她说:“这只大公鸡疯了,这两天啄人。这只鸡是怕不够我们吃,抓来陪疯鸡的。”

    闻言,她这才送了一口气。然而她再次回味这话时,红了脸。

    吃完饭,众人散开后,易之晓躺在床上,耳边又响起中午的那句话:“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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