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明心越墙而入,悄悄在山庄内奔走,寻找鹿鸣的身影。

    他寻了一会儿,却听见一处院落里传来打骂声,便悄悄伏在屋檐去看。

    只见一个红衣红裙的女子正拿了根手腕粗细的木棍边骂边打一名青衣女子。

    那青衣女子身量明显比红衣女子纤细很多,她护住了头,被木棍狠狠打在身上也不作声,只默默捱着。

    红衣女子打得有些累了,这才啐了一口,走出院落,临去时用一把大铜锁锁住了院门。

    青衣女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却只理了理头发,顺了顺衣服,呆呆坐在院内的青石凳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心听得四下无人,便悄然跃入了院中,距那青衣女子约一丈远,合手一礼道:“得罪。”

    青衣女子倒并未惊叫出声,只打量了明心道:“你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

    明心道:“我乃神州弘法寺僧人,偶然路过此地,特来寻找走失的同伴。姑娘若有难处,我可救你出去。”

    青衣女子惊疑不定道:“你当真可救我?你斗得过大当家二当家么?”

    明心道:“愿勉力一试。”

    青衣女子泣道:“我名绿珠,本是长春山下农户之女,被抓到此处已有数年。大当家的看我有几分姿色,便想纳入房中,奈何红如夫人不肯,便将我安置在此处。红如夫人严苛,稍有不顺心便会打骂折磨于我,望长老快救我出去!”

    明心道:“此处是何状况,还请姑娘细说。”

    绿珠道:“长老不知,长青山庄恶事做尽,他们强掳民女到此,纳入房内,逼迫为他们众人生儿育女,之后又将娃娃尽皆残害丢弃,种种行径,比妖魔更甚!长老若不信,可看这长青山庄上下尽是身怀六甲之人,却绝少有婴儿哭啼,便知是真是假了。”

    明心沉吟一会儿道:“这山庄,何人当家?”

    绿珠收了眼泪道:“长青山庄是有二位当家,大当家的有一根彩羽,拂之便可使人昏睡;二当家的有一根如意绳索,十分柔软,缚人却不得脱;红如夫人最是面善心狠,法力高强。若能制服这三人,其余众人便会拜服。”

    明心点点头道:“待我寻到同伴,便去会一会这三人。”

    绿珠似乎想起来什么道:“听闻今日里捉到一个脾气暴躁的姑娘,长老可是寻她?”

    明心略一迟疑,说道:“你可知她在哪里?待我去看一看。”

    绿珠道:“若能出了这院门,我可为你带路去寻。”

    明心又道声“得罪”,上前去挟了绿珠双臂,一同越出院墙来。

    绿珠欢喜道:“我今天隐约听闻,那姑娘十分难缠,被绑缚了与那些不服管的关在一起。长老且随我来。”

    两人摸黑在山庄中走了一段,停在一处门前。

    绿珠摸着门上的大铜锁道:“已经上锁了,怎么进去?”

    明心依旧挟了绿珠双臂,与她一同跳进院内。

    此时院内各处都熄了灯火,只有一间房内屋门半敞,尚有微亮。

    明心凑到近前一看,只见鹿鸣被捆得结结实实倒在床上,此时正睁大了眼盯着床头的烛火发呆。

    鹿鸣听到动静,向外间看来,见是明心,不由面上挂笑道:“你来啦?快帮我解开这绳索,绑得我快闷死了!”

    明心便上前来解绳索。

    只是这绳索颇是古怪,又软又绒,根本无处着力,明心几次想要扯开,都被那绳索软软滑脱了。

    绿珠叫起了两个大着肚子的妇人,一起走进来道:“这是二当家的如意绳索,别个是解不开的。”

    其中一个妇人道:“听闻红如夫人今晚要出去捉些新人,我们便趁今日逃了去罢!”

    鹿鸣点头道:“既如此,明心可助你们先逃,我留在此想法子解绳索。”

    绿珠看了看众人道:“我曾听大当家的说过,他的彩羽便可克制这如意绳索。不如我先去想法子将那彩羽哄到手。”

    一妇人道:“我们去将众姐妹叫起来,你当心不要触怒了大当家。”

    绿珠点点头,对明心道:“还需长老帮忙。”

    明心看了看捆得如蚕蛹一般的鹿鸣道:“你且在此等候,我一旦得手便来。”

    鹿鸣叹口气道:“快去快去,闷死我了!”

    绿珠领了明心,一路偷偷到大当家住处去。

    却见红如夫人果然不在,大当家一人在房内吃肉喝酒。

    绿珠叫明心隐匿了身形,自己却施施然推门进入,娇滴滴道:“大当家,怎么一个人吃闷酒,也不叫我来陪?”

    大当家一见绿珠,面上带笑道:“夫人今日不在,正要叫人去唤你,你便自己来了。”

    绿珠抱起酒坛为他斟酒道:“夫人今日里不顺心,又拿棍子打了我一顿,大当家也不来救!”

    她一面说,一面放了酒坛呜呜哭得甚是伤心。

    大当家慌忙来抱了哄,捋起袖子看她身上伤痕,语气甚是内疚:“是我之过,让美人受此磨难,夫人如此善妒,你且忍一忍,我早晚要收拾了她!”

    绿珠一面悲悲切切,一面温言软语殷殷劝酒。

    大当家甚是受用,左一碗右一碗饮了许多酒,不多时酒意上头,便抱了绿珠要往内室去。

    绿珠趴在大当家肩头叹一口气道:“我被夫人折磨,已经许多时难以入眠了。”

    大当家脚步蹒跚,说话都有些不清了:“这个……容易,待会儿我用……彩羽……拂你入睡,保准……睡个好觉。”

    绿珠道:“夫人每日在家,我若来寻你,她打翻了醋坛子,多半是要折磨我的,不如你将那彩羽借我用上几日,左右夫人和二当家的在,我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去。”

    大当家晕晕乎乎,一手抱了绿珠,一手便在怀中找寻。

    半晌,摸出一根五彩的羽毛来,递给绿珠道:“看,这便是彩羽,你收好了,快同我去歇息了罢。”

    绿珠眼睛一亮,接过彩羽在大当家的面上一拂,大当家的当即倒在地上,鼾声如雷。

    她抽出墙上悬挂的宝剑,用力在大当家颈中一抹,大当家当场就断了气。

    她丢掉宝剑低声笑道:“蠢货!”

    接着她步出门来,同明心一道,将山庄内巡夜人一一拂倒,静悄悄又回到了后院。

    绿珠将彩羽放在如意绳索上轻轻拂一拂,那绳索好似怕痒一般,飞快扭曲着放开了鹿鸣,掉在地上成了松软的一团。

    她捡起绳索来,放入怀中。

    鹿鸣跳起身来摩拳擦掌道:“今日太过憋气了些!你们快快趁夜开了大门逃走罢,我要去寻那两个当家的算一算账!”

    明心看到院子里满是大着肚子的妇人也惊呆了。

    绿珠对一位妇人道:“巡夜人都已睡过去了,你领着她们将山庄其它各处待产的女子都叫起,速速逃命去。”

    各人领命,不顾自己行动艰难,分头去叫人奔逃了。

    明心与鹿鸣出门欲走,绿珠却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鹿鸣奇道:“你怎么不逃走,跟着我们作甚?”

    明心道:“绿珠姑娘放心去罢,这里可交给我们。”

    绿珠眼中泪光闪闪道:“我父母皆亡于他们之手,此仇怎能不报?二位不要嫌弃,我必不会碍手碍脚。”

    鹿鸣瞥她一眼道:“随你罢。”

    鹿鸣与明心在前放慢了步子,绿珠在后勉强跟上。

    在绿珠指引下,三人先后到了二当家住处,只见内里灯炷熄灭,一片昏暗。

    鹿鸣小心推开门扇,门发出“吱呀”一声,二当家的惊醒问道:“何人?”

    绿珠开口道:“二当家,是我。”

    只听二当家“哼”了一声,尚未来得及说话,鹿鸣早已循声而上,长鞭在手,“唰”的一声径自卷住了他的脖颈,扬手将他卷出门来,摔在外间地上。

    明心尚未出手,鹿鸣已化出无数手臂七手八脚将二当家摁在地上暴打,一面打一面骂:“叫你骗老娘!叫你用绳索捆老娘!叫你觊觎老娘的美色!看我打不死你!”

    不想那二当家绳索离手竟是十分软弱,被鹿鸣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正当此时,空中传来一声怒骂:“你这贱人,果然是你勾结外人谋害我夫!”

    一道白光向着绿珠兜头袭去,绿珠忙躲向明心身后。

    明心挥弓与那白光一击,只听“叮”的一声,却见那是一把拴着长锁链的银色大刀,一击不中,大刀马上便被锁链拉了个回身,红如夫人的身影噌一下便窜了出来。

    只见她眼中冒火,定定看着绿珠,手中甩动着锁链,锁链一端大刀寒光闪动。

    她恨恨开口道:“这些年,我家夫君待你不薄,你这不仁不义的东西,为何趁我不在,害他性命?!”

    绿珠躲在明心身后笑了一声道:“你日日打骂于我,几次三番想要害我性命,却也敢说待我不薄?你抓了这许多女子,强迫她们为你们生子,可谓是坏事做尽,却也配同我谈仁义?”

    红如夫人长吸一口气,挥动锁链,控制着大刀左右翻飞,向着绿珠砍过来。

    明心挡在前面,只听叮叮当当一片煞是好听的声音,火光四溅中大刀一一被挡了下来。

    红如夫人情急,大刀在空中抡圆了几个圈,向着明心二人重重劈了下来。

    冷不防中,鹿鸣挥鞭将二当家的甩了过来,挡在前面。

    可怜这二当家的,吭也未吭一声,便被红如夫人的大刀截作两半。

    红如夫人气得大叫一声。

    绿珠却冷笑了一声,取出怀中的如意绳索,只听“嘶”的一声,那绳索便如灵蛇一般缠上了红如夫人身躯,转眼间将她绑缚得严严实实。

    红如夫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一时间面如死灰。

    鹿鸣蹲在红如夫人身旁道:“我便说了,若光明正大打上一场,你们定然不是我的对手,我可有说错?”

    红如夫人斜她一眼道:“说什么等你夫君来,原来却是个和尚,却不是伤风败俗?”

    鹿鸣笑着啐她一口道:“我瞎说八道,你还当真了?”

    明心板了脸对红如夫人说道:“如今首恶已除其二,你若依着我说的去做,或可饶你性命。”

    红如夫人道:“你待如何?”

    明心道:“唤其他人来,将山崖上岩洞中众婴孩尸骨尽数运出,寻个干净处恭恭敬敬葬了,再将整个山庄一把火烧了,从今以后,不许再作恶。”

    红如夫人瞥了绿珠一眼,冷笑道:“我家夫君已死,我也无心再安置产妇,这里,你愿烧便烧。其余人,我叫来,随你们怎么指使去。”

    待到整个山庄的人被叫起,天色已经亮了。

    整个一个白天,众人都忙着在岩洞中将婴孩尸骨打捞上来,运到山下一个山清水秀处妥善安葬,等最后一个婴孩尸骨入土为安时,又到了半夜。

    明心将众人遣散,在山庄放了几把火。

    是夜,狂风大作,风助火势,待到再天亮之时,整个山庄已成为一片灰烬。

    明心合手垂首,低声道:“罪过。”

    他抬起眼来道:“绿珠姑娘,放了这位夫人去罢。”

    绿珠面上带笑,从怀中取出彩羽走上前去,蹲身在红如夫人身旁。

    只听“噌”的一声,明心与鹿鸣惊愕地发现,绿珠并未放开红如夫人,反而趁两人不注意时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生生将红如夫人的脑袋割了下来!

    绿珠笑了一声,朗声道:“我爹娘的仇怎能不报?!这般恶人,怎能放她再去作恶!”

    鹿鸣大为咋舌。

    见事已无可挽回,明心也沉默不语,半晌,回转身道:“罢了,萧姑娘,咱们走罢。”

    鹿鸣跟在明心身后离去。

    却不想绿珠起身也跟了过来。

    两人前面走,绿珠不言不语默默一直跟着。

    明知她跟在后面,明心也不回头,只作不见。

    走了一段,鹿鸣先忍不住了,回头问道:“绿珠姑娘,你总跟着我们做什么?”

    绿珠垂了头道:“我知晓自己所做所为惹两位不快,只是如今我家人全不在世,实在走投无路,你们若不喜欢我,我只远远跟着就是。”

    鹿鸣道:“你跟着我们也是无用,不如就近去寻个过活处罢。”

    绿珠摇摇头道:“你们有法力,又是好人,我只跟着你们。”

    鹿鸣无奈道:“说你又不听,随你罢。”

    明心与鹿鸣重新回到先前拦住道路的湖边,只见湖面原本遮天蔽日的紫莲此时已稀疏许多,水面上开始有了蛙叫虫鸣,不再是一片死寂。

    明心面上似是仍有疑惑,他立在湖边沉思许久,最终捋开衣袖,以指为刀,将一侧胳膊划开长长一道口子,鲜血顺着手掌汩汩落进湖中。

    血入湖中一扩散开,紫莲便以逃离的姿态飞速干枯、蜷缩、沉入湖底,湖水也随之清澈起来。

    血流了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明心面色已渐苍白。

    整个湖面再不见一片莲叶一朵紫莲。

    清风拂过,清可见底的湖水荡起一层层的水波,浩渺的烟波使人心旷神怡。

    明心放下衣袖,在岸边寻了一块平整的地方坐下,对鹿鸣道:“萧姑娘,我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鹿鸣点点头道:“我方才便疑心你血都要流光了。”

    明心道:“不至于。”

    说完便闭了眼入定了。

    鹿鸣百无聊赖伸了个懒腰。

    绿珠双眼放光,走到两人面前坐下。

    明心这一入定,便整整花了三天。

    直到三天后的晌午,他才悠悠醒转过来。

    白花花的太阳正照在头上,周围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响。

    对面只坐着绿珠一个人,定定看着他。

    明心再次四下里看了,确定鹿鸣不在,便问道:“萧姑娘呢?”

    绿珠捋一捋头发道:“她等得不耐烦,叫我告诉你一声,先走了。”

    明心冷冷道:“必不可能,你从实说罢,她在哪里?”

    绿珠十分委屈道:“确是如此,你怎么如此不信我?”

    明心也不理她,自己起身四下寻找。

    绿珠噘了嘴,跟在他身后东奔西走。

    水潭边,岩洞中,长青山庄周围,到处都找不见鹿鸣的身影。

    走得久了,绿珠在明心身后边走边哭,断断续续道:“长老……歇一歇罢,我不过一个凡人女子……已两三日不曾饮食,饿得实在走不动了……脚又痛得紧……”

    又走一段,她似是熬不住,跌倒在地上。

    明心这才停下脚看她一眼:“你待如何?”

    绿珠勉强撑起身子:“实在走不动,长老背我一程可好?”

    明心沉默半晌,终究走过去将她负在背上,继续去寻鹿鸣。

    绿珠伏在他背上,低声道:“长老和鹿鸣姑娘这般形影难离,难不成,真是那种关系?”

    明心淡淡道:“不要胡说。”

    绿珠“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道:“她当真是着急走了,你为何不信我?找了这半天,可曾找到?”

    明心不答话,眯了眼睛四下搜寻。

    忽然一片温热软糯的东西在他耳旁轻蹭,伴随着浅浅的呼吸声。

    明心变了脸色,将绿珠从背上扯下来道:“你做什么!”

    绿珠眼中含泪,凑过脸来道:“长老,我哪里便比萧姑娘差了?你为何这般不待见我?”

    她水汽氤氲的眼睛,粉嫩嫩的脸颊,红艳艳的嘴唇,几乎尽数凑到明心脸前来。

    明心退了两步道:“胡说什么!你自去罢。”

    说完他大踏步走去了。

    绿珠泣道:“你不要走,我孤身一人,可怎么活下命来!”

    明心并不停步。

    她续道:“那日你允诺救我,我便已决心跟随你,你怎可抛下我?!”

    明心依旧不停步。

    眼看他便要走得远了,绿珠冷了声音道:“你若走了,便永远看不见萧鹿鸣了。”

    明心果然停下脚步,回身问道:“你说什么?”

    绿珠拭了眼泪,冷冷道:“她此时在我手中,你若要走,便永远不会再看见她。”

    明心问道:“她在哪里?你是什么人?”

    绿珠叹一口气道:“她在一个你不会想到的地方。而我,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明心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绿珠道:“方才不是已经告诉你,我不过想你做我的夫君,同我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明心道:“此事绝无可能。”

    绿珠笑道:“怎的就不成了?你肯为那一池湖水舍弃自己一身鲜血,此番怎就不能做一点小小的牺牲了?既可救了她,又能度了我,岂不两全其美?”

    明心道:“世间男子千万,何必纠缠我这样出家人?”

    绿珠道:“世间男子虽多,可如你这般却不多,你一身鲜血可赎万千罪过,比那千百婴儿更有用得多,可不是敌得过这万千男子?”

    明心听她说辞,思量一番说道:“如此说来,这些婴孩原来却是你害的。”

    绿珠一时说错了话,心中有些后悔,索性撕破了脸,倒也肆无忌惮了:“不瞒长老,我已孤孤单单在这世间苟活了多年,向来只有男人求着我的,我只要稍稍透露所需,便有人心甘情愿为我奉上。

    这数年来,便是长青山庄的大当家一直主动将无数婴孩恭送与我。

    虽说那些婴孩甚是可怜,我却是也有说不出的苦衷。

    今番倒是我第一次求着人来,长老只当为这世间婴孩着想,度一度我这在苦海挣扎无法自度的苦命人罢。”

    明心不解道:“既是如此,你又何必杀大当家他们?”

    绿珠道:“我本不想,只是红如夫人近日渐有察觉,言语中总想要杀我,我不得不先求自保。再者,我在此地已待了数年,渐觉腻烦,本想跟随你们再去别处的,不想,上天竟将长老这般命定之人送到我眼前来,有你在,我又何必再去多造杀戮?”

    明心抬起双臂,奋力一拉,金色长箭已在弦上,金色火苗跳动着,正瞄向绿珠。

    绿珠微微一笑,不退反进,将自己柔软的脖颈儿露出来道:“你来啊,杀了我罢,我死了,看那萧鹿鸣可还有命在?”

    明心胸膛起伏不定,显是动了怒意。

    绿珠丝毫不怕,笑意盈盈看着他。

    他瞄了许久,终于缓缓松开了弓弦,金色长箭消失了。

    绿珠袅袅娜娜走到明心身旁,靠在他身上道:“我已饿了许久,你便先贡献一点血液叫我尝一尝甜头罢。”

    明心避开脸。

    她也不生气,继续凑到明心侧脸上,在他耳垂轻咬一口,将流出的血滴吸入口中,继而便好似喝了美酒一般飘飘然步履不稳,口中轻道:“好血!”

    明心皱眉,一把推开她,她倒在地上柔柔笑道:“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了你。”

    明心道:“现在可以叫我见一见萧姑娘了?”

    绿珠道:“你以为我傻么?若叫你见了她,可会留我命在?”

    明心道:“你待怎的?”

    绿珠缓缓站起身道:“自然是要确认了你会乖乖听话,我便会放她出来。”

    她领了明心走去一处隐蔽的山洞,洞内床铺板凳俱全,她脱了外衣倒在床上道:“今番我也累乏了,长老也歇息一番罢。”

    明心不说话,只在地上默默打坐。

    两人无言相对一晚。

    第二日,绿珠备了一碗莲子,一碗清水道:“长老,这是新剥的莲子,还有清晨的露水,你快些吃了罢。”

    明心闭了眼不理她。

    她笑道:“今番无论你吃与不吃,我可是要进些饮食了。”

    她从怀中取出彩羽来。

    明心睁眼看了一眼,不闪不避,由着她将彩羽在自己面上轻拂,转眼便昏睡了过去。

    绿珠打量着明心,看了看手,又看了看脸,最终扯开衣襟挑拣了胸膛,她将长长的指甲在明心胸口划过,登时出现一道血珠。

    她满意地俯下身,想要吮吸了那血液。

    此时只听得一道冷冷的声音道:“绿珠姑娘好雅兴。”

    绿珠抬头看去,只见萧鹿鸣正抱了手臂,在石洞门前看着她冷笑。

    绿珠愕然道:“你怎么还活着?”

    她一面说,一面十分谨慎地将指甲横在明心咽喉处。

    鹿鸣讥讽道:“你还活着,我怎敢死?”

    绿珠道:“不可能,你被如意绳索捆了,又被丢到湖水最深处,这都几日了,没有彩羽,断没有解开绳索的可能,你怎能活着?”

    鹿鸣指了指天道:“天命如此。我被一群红鱼托着,浮到了岸边,又见一只五彩大鸟来帮我去了绳索。你道你那彩羽哪里来的?原来竟是那鸟的一根羽翅而已!现今五彩大鸟都已亲来,解开绳索还不是易如反掌?你瞧,我又全须全尾回来了。”

    绿珠指甲又向明心颈中深扣几分道:“你待如何?”

    鹿鸣笑了笑,扯起自己的发辫,缓缓取出其中的金簪。

    一时间,香气弥漫四周,隐隐可听见外间有鸟长鸣,声振长空。

    绿珠被这香气吸引,眉眼都起了变化,指甲都几乎长长了几分,几乎控制不住就要向鹿鸣扑过来。

    她努力摇着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道:“你是何人?怎会有这般……香气?”

    鹿鸣将食指放入口中咬破一个口子,一滴血液渗出,她将手在空中摇动,尽力散发血液气味,同时笑道:“来呀来呀,你不是要鲜血,我这鲜血,可比那小和尚的更加美味!”

    绿珠被那气味蛊惑,一时失神,眉眼骤然拉长,眼眸泛着绿油油的光芒,指甲又尖又长,长长的獠牙挤出唇外。

    她发出一声怪叫,向着鹿鸣扑了过来。

    鹿鸣便在这一瞬骤然变了脸色,抬手露出尖利的趾爪,狠狠在绿珠面上一扫。

    绿珠面上骤然被鹿鸣抓出一块黑洞,她捂脸大叫一声,声如饿猫。

    一股腥臭难闻令人作呕的味道涌了出来。

    鹿鸣龇了牙,跟上去又狠狠在她身上拍了两爪。

    此时绿珠整个人的身体仿佛随着鹿鸣的攻击而裂开了,人的身躯渐渐融化,一团乌黑腥臭难辨形状的东西露了出来。

    “阿弥陀佛!”

    明心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他立起身宣声佛号,整个人开始散发出耀眼的金光。

    那坨东西被金光照耀之处仿佛烫伤一般,嘶嘶地冒着黑烟。

    明心一手握弓一手执金色长箭,长箭落处,那团腥臭的黑色渐渐散去,显露出一个明媚的绿衣少女的样子。

    绿衣少女眼中含泪手指长空,泣道:“义父,义母要杀我!错不在我,是你强迫我的!你快告诉她呀!我不想死!”

    说完后,她身躯渐渐变得透明,一阵风吹过,便散去不见了。

    鹿鸣尖利的趾爪紧紧握着自己的金簪,披散了头发,冷冷站在那里。

    明心犹豫了片刻,终于将鹿鸣那只咬破的手指按到自己胸口被绿珠划破的伤口上。

    两道血液相触,不过片刻,鹿鸣便恢复了常态。

    她一面将手中金簪重新编入发中,一面嘟嘟哝哝道:“什么鬼东西!”

    明心回首看了那山洞一眼道:“法器容身。我曾听闻,当年曾有一种叫做美人瓮的法器,可将将死之人以美人形状容储,而那法器,最终随着金固门的破灭,消失了。”

    鹿鸣听闻,眼珠咕噜噜转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两人收拾了,重新上路。

    鹿鸣道:“说来奇怪,自从上次下了雪山后,我常觉得元气充沛,精神奇佳。便连去了封印,也不觉得全然失控了,好似这身体,渐渐听从了我。”

    明心道:“如此甚好。”

    鹿鸣想了想,全然无头绪,索性不再想,同了明心一起,继续往弘法寺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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