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走到天亮,果然在湖泊北面看到一座小山,山下有一处潭水,水中挤挤挨挨满是紫莲。

    两人左右仔细看了,却看不出这谭深水有何异样,又不能贸然下水查看,索性决定先爬到山上,站得高了,兴许能看出不同来。

    山上却有一条小路,两人不费力便顺着小路上了山。

    小路的尽头,是一个约莫半人高的山洞,山洞十分陡峭,探头进去,只有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只是那洞内的味道十分怪异,说不清是发霉还是着了火,总之有股略呛的怪味,两人便决定下到洞内去看看。

    明心在前,鹿鸣在后,两人手脚并用,顺着光溜溜的山洞缓缓向下滑去。

    滑了一段,头顶光亮消失,四周陷入黑暗中。

    明心小心翼翼向下滑着,直到脚下感觉踏到了实地,这才站稳身子,拿出火折子,晃着了,向周围看去。

    这里是一个光溜溜的石洞,洞内一半是岩石地面,另一半是个水潭,怪味便从水潭中传出。

    此时鹿鸣也已滑了下来,她四下看了看便道:“咱们去那水边看看去。”

    两人沿着光滑的岩石走到水潭旁,将火折子凑到水面上向下看去。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只见那水潭之下,层层叠叠不知堆了多少具骸骨,而这些骸骨,全部通体发红,观其大小,当是年幼的小婴儿。

    两人默默看着,都没有说话,许久后,明心灭了火折子,拉了鹿鸣轻轻走到一旁,背靠洞壁而立。

    两人屏住呼吸,听着山洞中又有人滋溜溜滑了下来,落地时还碰撞了一下,听起来应当是两个人。

    两人口中骂骂咧咧,摸黑轻车熟路地走了一段,“噗通”一声往水潭中丢了什么,又摸黑爬了出去。

    鹿鸣与明心重新点了火折子,走到水潭边往下看,那里新添了一具小小的红色骸骨,与积年的众多骸骨一起静静地躺在那里,空空的红色大眼窝似在哀泣。

    如此多的婴儿骸骨,怎能不怨?!

    明心鹿鸣两人仍是一前一后爬出山洞,隐藏了行迹,远远跟着前来丢弃骸骨的两人。

    那二人下了山,一路怡然自得地说笑,丝毫不疑心有人跟随。

    他们穿过一大片山林,顺着一条小路走到一大片村庄里去。

    整个村庄都安静得十分怕人,田间尽是劳作的老人与男人,全不见一个妇孺。

    而那些劳作的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一味干活,看到明心与鹿鸣这两个生人也无人多打量一眼,更无人前来询问。

    明心与鹿鸣一路尾随那二人穿过村庄,走到一座庄园处,只见一扇黑漆大门打开一条缝,那两人走进去,门便紧紧关上了。

    鹿鸣二人等了一会儿,未见再有人出入,便走上前去,只见门旁一座大石,上书“长青山庄”四个大字。

    鹿鸣道:“这光天化日的,可怎么进去?”

    明心道:“我们便在外面等一等,待天黑了再进去探一探。”

    鹿鸣想了一想道:“我先进去看看情况,你等在外面,天黑后你越墙进去,咱们里应外合,想来更稳当些。”

    明心嘱咐道:“你自己小心,不要贸然发作,若有受伤就麻烦了。”

    鹿鸣点了点头。

    鹿鸣大步上前去叩门。

    半天才有一个年轻男人来开门,他将门开了一条缝,上下打量鹿鸣,口中道:“何事打门?”

    鹿鸣理了理头发,假装有些惊慌道:“小女子随同家人前往长春山探亲,路过此地,见一条大蛇,慌忙中与家人走散了,在山中胡乱走了半宿,才走到此处。如今想要借宝地暂住两日,等待家人寻来。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这……”那人闻言有些疑虑,一味打量鹿鸣,迟迟不肯开门。

    鹿鸣见状挺了腰腹,以手抚肚,一派楚楚可怜道:“本也不便打扰,只是如今我已身怀六甲,实在行走不便,万望行个方便。”

    那人闻言,骤然眼中放光,忙忙将门开大了些道:“小娘子快请进,我们山庄房间倒是多,快快进来歇息就是。”

    鹿鸣抬脚进了山庄,迈过门槛之时仍不忘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几乎在门槛上绊了一跤,那人笑眯眯来扶。

    她跟在那人身后沿着回廊过了两三扇门,走到一间客房里。

    那人请鹿鸣在房内暂坐,自己不多时便托了一盘粥饼来,说道:“小娘子一路辛苦,想必饿了,先吃些餐食垫一垫肚子罢。”

    鹿鸣看了一眼餐食,留了个心眼道:“多谢,我现下还不觉得饿。”

    那人苦劝道:“娘子走了半夜,怎能不饿?莫要客气,吃些罢。”

    鹿鸣捂了头道:“我走得头晕目眩,此时正想歇一歇,晚些时候再吃罢。”

    那人仍不放弃,在鹿鸣耳边殷殷道:“便是娘子不饿,腹中孩儿也需进些吃食了,娘子还是吃些再去歇息罢。”

    鹿鸣心头火起,一把掐住那人咽喉道:“同你说了不吃不吃,你莫不是没长耳朵?怎么这般烦人,定要我吃?!莫不是这吃食里有什么手脚?!”

    那人骤然被制住,心中虽然大惊,面上却仍勉强笑着道:“娘子不爱吃,不吃便是,何必动怒?”

    鹿鸣指着粥道:“你吃一口来我看看!”

    那人仍赔笑道:“小的方才吃得撑了,还未来得及消食呢。”

    鹿鸣见他一味推辞,心中疑虑更甚,掐了他的脖子到碗前:“我管你这许多,吃一口我看!”

    她一面说一面径自将粥碗拿到那人嘴边,手上用力,那人乖乖张嘴灌了一大口粥,不多时便面色发红,沉沉睡去了。

    鹿鸣将他丢在一边,冷笑道:“这点伎俩,也敢在姑奶奶面前用!”

    她跷腿坐到一边凳上,心中思量是否就在这里等到天黑,转眼看看天色还早得很,便打算出门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她转出门去,东转转西看看,只见偌大一个山庄倒是空旷得很,各个院落房间都落满了土。

    转过一个月洞门时,她骤然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抬眼看去,只见那是一个身着银色甲衣眉眼狭长的年轻男子,他也打量着鹿鸣道:“何人在此乱闯?”

    鹿鸣收敛了表情,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小女子身怀六甲,混乱中与家人走散,幸得贵山庄收留。只是方才那位小哥说是去拿些吃食,结果久去不归,小女子实在腹中饥饿,便来寻一寻他。”

    “原来是饿了,无妨。”

    那人掸了掸衣裳,向着门旁一指:“那边便是灶房,你自去寻些吃食罢。”

    鹿鸣看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便只好向着他指的方向行去。

    走到那间房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见那银甲男子仍在注视自己,便只好回身将那门推开。

    只见房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个银瓶。

    鹿鸣嘟哝道:“哪里有灶房?不过一张桌子而已。”

    说着她走到桌旁,瞥了银瓶一眼,却见银瓶中插着一小截毛茸茸的黄色稻草一般的东西,不由得凑过去想看个清楚,却只见那一小截稻草骤然长大伸长,眨眼工夫便将房内填满,她身在其中正被那东西裹了个严实,一时便昏昏沉沉,迷糊了起来。

    待到她清醒过来,只见自己正躺在一间大厅的地上,身上被一条红色的毛茸茸的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

    怪的是这绳子捆人丝毫没有束缚感,只叫人觉得非常柔软舒适,又软绵绵的,非常适宜睡眠。待要用力挣脱却又完全无处着力,根本挣脱不开。

    大厅上方端坐一名身穿金色甲衣的男子,一名红裙女子,下首站立着先前所见的银色甲衣男子,一旁还跪着被灌了粥昏睡过去的看门人。

    看门人正跪着哭诉:“……被灌了汤粥,这才被她逃了出来。我当真不曾疏忽大意,大当家二当家的明察!”

    银色甲衣男子看见鹿鸣已经清醒了过来,挣不开绳索只躺在地上滴溜溜轮番看几人,便喝道:“你这妇人,究竟哪里来的?!来我山庄意欲何为?莫要胡说什么已有身孕,我只消闻一闻,便知你说的全然是假话。快照实说来!”

    堂上红裙女子发声道:“二弟你轻声些,莫要吓坏了这小娘子。小娘子你只管说,有我在,莫要怕,可是什么人指使你来打探消息?”

    鹿鸣马上泫然欲泣道:“我实是与家人走散,偶然到此。只是人生地不熟的,不免谨慎些,实在不是有心。”

    金甲男子有些犹豫道:“我看她说得像有几分真。”

    银甲男子急道:“大哥大嫂莫要太轻信,她并无身孕也是真。”

    红裙女子劝慰道:“不管她此话是真是假,总要留下来慢慢分辨才是。”

    银甲男子道:“嫂嫂说得是,既然她自己送上门来,万没有放走的道理。此时没有身孕,住上些时日,自然便会有了。”

    金甲男子看了红裙女子一眼,对银甲男子道:“你家嫂嫂不许我收外人,你看却是送到哪里的好?”

    红裙女子哼了一声道:“此时山庄各人处都安置了不少了,只有二弟房内尚算空虚。我瞧此女倒还生得清秀,不如二弟便收了做夫人如何?也算为山庄的后继有人做了一番贡献。”

    银甲男子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鹿鸣,皱眉道:“小弟十分不好女色,嫂嫂还是莫要勉强的好。如今山庄折损这许多婴孩,原因还未查明,若是此女作怪岂不是糟糕!”

    红裙女子道:“若果是她作怪更好,我们留她在此生了娃娃,虎毒尚不食子,兴许从此便好了呢。”

    鹿鸣听他们絮絮叨叨说话,竟是将自己安排给那银甲男子做夫人,不由又奋力挣了挣绳索,见挣脱无望忙接口道:“我早已嫁了人,今番只是与我夫君走散,只怕他即刻便要寻来。我那夫君会许多法术,厉害得紧!你们还是速速放了我去的好!”

    “哦?”金甲男子有些犹疑,“你夫君却是哪派门下?怎么会来此地?”

    银甲男子道:“大哥不要怕,若她夫君果然是名门大派出身,此番我们更不可放了她,否则走漏风声,岂不是祸事上门?不如便将她藏下,便是他夫君来了,我们抵死不认,他又能奈我何?”

    红裙女子道:“二弟说得有道理。小娘子,左右今番你是走不脱了,不若跟了我家二弟,两三年里生下一窝娃娃,左右不会亏待了你。”

    鹿鸣见走不脱了,索性翻脸大骂道:“你们三个人面兽心猪狗不如的东西,连小娃娃都不放过,待我脱了困,定要扒了你们的黑皮,看看你们心肠是不是烂的!”

    金甲男子问红裙女子道:“她是在骂我们么?”

    红裙女子道:“听着像是,就是骂得脏了些。”

    鹿鸣道:“有本事放开我,咱们光明正大打一场,我要不把你们脑浆子打出来我跟你姓!”

    红裙女子道:“小娘子骂人忒凶了些。”

    银甲男子道:“去去,将她抬到后院去,同那些不识好歹的关到一起去!我倒要见识见识她那个夫君有多厉害!”

    看门人忙叫了几个人将鹿鸣抬下去,鹿鸣捆在绳中一面挣扎一面尤在叫骂:“瞎了眼的!看你那贼眉鼠眼的样子,可配与我提鞋!想做我相公,没钱买镜子也去撒泡尿照照!……”

    银甲男子被她骂得额头青筋暴起,几乎立刻就要跳起来出门去寻她那个什么相公,被红裙女子劝住:“二弟少安毋躁,兴许这小娘子只是瞎说吓唬人哩,咱们且小心等上两日。”

    鹿鸣被人用大团麻布塞进口中,支支吾吾再骂不清楚。

    她被抬到一处小院里,丢在房内的床上。

    待到抬她的一众人去得远了,陆陆续续有几个妇人乍着胆子走到她跟前来,看见她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都是只有叹息。

    其中一人劝她道:“姑娘还是省些力气罢,以后日子还长,总是要看开些。”

    另一人接口道:“正是,好歹留得性命在,以后再做打算。”

    鹿鸣冷眼打量,只见这些女子年纪大小不一,却各个都挺着大肚子,虽说是月份不同,肚子有大有小,却无一不是满脸疲惫。

    她呜呜了几声,示意自己不能说话。

    一名女子犹豫一会儿道:“你若答应不再喊叫,我便帮你除了口中之物。”

    鹿鸣点点头,那女子便扶着腰缓步挪上前来,将塞在她口中的麻布团拿了出来。

    鹿鸣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么各个都大着肚子在这里?你们家中亲人呢?”

    一时间众皆寂静,只有先前那女子缓慢坐在鹿鸣床边一侧,叹口气道:“我们多是周边田庄的村妇,也有一些是别处掳来的。”

    鹿鸣奇道:“他们将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

    女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你也看见了,都是要给他们生娃娃的。”

    鹿鸣道:“生这许多娃娃作甚?”

    女子苦笑道:“我瞧你也是外来的,当是有所不知。这一带都是靠着长青山庄过活的,此处山庄有两位当家的,大当家娶了红如夫人,多年未有子嗣,二当家的却又不好女色。山庄人丁不旺,他们便将周边能生育的女子都掳到这山庄中,随意配给身边人为他们生娃娃。“

    鹿鸣震惊道:“全部都要为他们生娃娃?”

    众人都抚着肚子点头。

    另一年龄稍大些的女子插嘴道:“如今抓来的女子越来越多,娃娃也越生越多,我此番若生下来便是第五胎了,只没见几个活下来的,都不知去了哪里。”

    先前女子略带责备口气道:“莫要吓住了这位妹妹,如今当是保住性命重要,其余只能慢慢计较。”

    鹿鸣道:“你们帮我解了绳子,我带你们出去。”

    女子苦笑道:“你身上绑缚的是二当家的如意绳索,除了他自己别人是无法解开的。”

    鹿鸣道:“你们可愿留此?”

    年长女子道:“不说我们这些不服管的,便是那些讨好了他们搬去别处的,谁会愿意为一个不相干的男子生一辈子娃娃?”

    鹿鸣眨眨眼道:“既如此,你们且等我一等,到晚间我设法救你们出去。”

    众人俱各不信,纷纷劝她:“妹妹还是省着些力气,莫要再无谓挣扎了。“

    鹿鸣也不争辩,又被那绳索捆得软绒绒的,索性闭眼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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