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观音菩萨妙难酬，清净庄严累劫修。
三十二应周尘刹，百千万劫化阎浮。
瓶中甘露常遍洒，手内杨枝不计秋。
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做度人舟。*
“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度人舟，妙极，妙极。”
水榭边回廊曲折，白玉纱飘飘，衣着华贵的女子手执一卷诗稿，玫瑰与蛇是交颈亲密的凶手，当她睁开眼时，惊世的姿容里有腐败的味道，“这诗写得有趣，翎儿，你可读过？”
“回殿下，不曾。”
“那你可得好好瞧瞧，这坊间供着你这尊小神仙呢。”
女官将诗稿送到展红拂面前，展红拂只是接过，并不打开，头微微垂着，“展翎不敢居功，全都仰赖殿下。”
“哦？本宫还以为你忙着为百姓造福，连本宫也不好请动你了。”
“跪下！”女官喝道。
展红拂不动。
“殿前不跪！展翎，你这是对公主不敬！”
展红拂仍一动不动。
李云睿在看她。
许多年以来，她都用这种长久的混杂着喜爱和厌恶的目光看着她。
“好了，好了。”终于，她才用着一种舒缓的语调，“这么生气做什么？本宫曾说过，展翎不需跪我，女官怕是忘了。”
言出法随，女官噗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砸在地面上，一下就见了血，展红拂轻轻闭了闭眼。
“是奴婢记错了，请公主责罚。”
“本宫可以不计较，但受委屈的可不是本宫，得展小姐不计较才好。”
女官膝行转向展红拂，又是一记磕头，地上已经见血，“请展小姐饶过奴婢！请展小姐饶过奴婢！”
亭中一尊香炉烟丝袅袅，展红拂额上布满冷汗，炉里恐怕加了跟她调息的药相冲的东西——宫里一惯折磨人的法子。
“起来。我不计较。”
“翎儿还是委屈，是本宫的不是，没有管教好下人，这样吧，拖下去——”
“殿下！”展翎打断她，气氛如骤然绷紧的琴弦，皆在李云睿一念之间。
“展翎不委屈。”展翎深深地躬下腰背。
第一次时，展翎诚惶诚恐地跪下，太不像那个人了，李云睿还是会发落人……
第二次时，展翎作不卑不亢不跪，太像那个人了，李云睿仍旧要发落人……
第三次，第四次……展翎学会屈而不跪，假姿态做给假心肠看，真脊梁被人踩在脚下。
李云睿摆一摆手，那女官跪着取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擦净地上的血，接着毕恭毕敬地垂着一脑门血下去了。
“范闲和婉儿见面了，你可知道？”李云睿端坐高堂，“一个澹州来的私生子，如何配得上我的婉儿？本宫费尽苦心要推掉这门婚事，婉儿却让女官回复本宫，婚事可以不必退。”
“婉儿喜欢他了。何时？在何处？他们何时在何处碰上了面？”她俶尔发难，“——展翎！你去哪了？范闲为什么还没有死？”
“请殿下再给民女一些时间。”
“本宫给你时间，谁给本宫的婉儿时间？她自小多病鲜少见人，如今遭人一哄便轻易动了心，那范闲留不得了。不过欺婉儿心软，他们能有什么情谊？趁早断了，婉儿也不会伤心太久。”
展红拂木桩子似地站着，忽然轻轻抬了一下眼皮，“殿下安排了杀手，什么时候。”
“……”
“今天？”展红拂问。
李云睿的眼神微微变了。
“——咻！”
展红拂转身要走，风中有凛冽的破空声，九品一箭，雷霆万钧。
此时的范府门口，范滕二人还未出动，滕梓荆套马牵缰，范闲望着远处微微出神。
“哥！你看什么呢？”范若若探身，顺着范闲的视线看去，“墙？墙有什么好看的？”
“随便看看。”范闲回神，摸了摸胸口，“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点遗憾。”
高手过招，不过刹那之间，广信宫内香炉翻倒，气味霎时间更浓郁，展红拂手中的金钗正抵在女人白瓷般的脖子上。
“燕小乙！”她喝道。
燕小乙果然投鼠忌器，外头久无动静。
“本宫和承泽那孩子竟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展翎。”李云睿在惊怒之中仍作语笑嫣然，“你够胆能杀了本宫，你也脱不了身。”
展红拂喘着粗气，“我不杀你，殿下，我们谈谈。”
范滕二人的马车行至闹市，距必经之地牛栏街还有四个街坊。
“你方才说的那番话，是展翎问过你的？”滕梓荆一边打马一边问着。
“不错。不过你怎么知道？”
“你二人很像，都打眼，走到哪里哪里起事端。”
范闲憋了憋，“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范闲，我以前说看不惯展翎行事，不是假话。如今从你这儿知道她不仅对我有恩，内人稚子都受她恩惠，若她需要，这条命我得给她。”
“好端端的，怎么又要给命给命的了？”范闲皱眉，“她要你做什么？杀我？”
滕梓荆古怪又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她的恩情我不能不报，但你是我朋友，我只把我过去听到的说给你听，你自己决断。”
范闲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我入院第二年时发生了一件大事，说法不一，大致是展翎救过二皇子一命，二皇子为其请封。”
“之后呢？”
“之后二殿下因殿前失仪禁足一月，展翎则病了半年，未出现在人前。再有消息是院里有人亲眼看见她提着剑进了陈萍萍的院子，陈萍萍勃然大怒，给展翎下了一年禁令不得踏入鉴查院，三处求情被罚了半年俸禄和鞭刑，言冰云是监督人，此后院里就对这段噤口不言。”
姐们儿早年是法外狂徒啊，这算小神仙黑历史？
范闲两手抱在胸前，“我明白了，你是想跟我说，展翎很有可能是为李承泽做事？那他邀我，不怀好意。”
“回去？”
“……”
“不回。”范闲眉间隐有戾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敢当众拿刀砍我不成！”
“对了，我对京都没那么熟，从范府到醉仙居哪里是必经之地？”
“牛栏街。”
广信宫内，李云睿嗓音金贵，说起话来洋洋溢耳，“这条街行车窄，布置机关不易脱手，且弃置多年，无人可求援，还是老二做东邀约，才有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这件事最初说好交给我来办，为什么突然改主意？”
“这可不光是我的主意，老二心急着呢。”李云睿咯咯笑，“翎儿，你不懂男人。”
“……”
“告诉本宫，范闲那么重要，为什么？”
“为什么。”展红拂的脸半掩在李云睿的脸后，如同一出双面戏剧，“他若是要死，只能死在我手里，他咽气前最后看见的人，必须是我。”
“殿下不应当不懂啊。”
李云睿有刹那停了呼吸，她的眼里涌出某种幻梦般的泪光，她怅惘地久远地望着前方，一时娴静，一时癫狂。
“这个时辰，范闲已经入街了。”
“展翎，可惜了，你话说得再漂亮，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从皇宫到牛栏街，她就是插上翅膀，也来不及了。
总是来不及。
展红拂嘴唇紧紧抿着，看向了森严高耸的太极殿。
远距二十里外的牛栏街已是火燎一片，狂风过境 ，漆黑的地面上两人围绕一人缠斗，鏖战已近一炷香的时辰。
“小心！”
范闲冲将上去，被程巨树撕下砸在地上，砸断了许多木料，他啐出一口血，就是这一瞬间，他灰头土脸地仰起头，墙头遥相顾。
展红拂！
范闲充血的眼中爆发出一道怒火，亮彻长夜。
“滕梓荆——”范闲大吼，“走！！！”
滕梓荆听令但撤身不及，被程巨树擒住要害高高举起，范闲目眦欲裂。
“滕梓荆！！！”
“锵——”
刀光一闪，展红拂转瞬而下，手起刀落砍在程巨树罩门上，小山一样的程巨树垮拉一声踉跄一下，竟被逼退了几步。
眼见滕梓荆得救，范闲在离展红拂十几米的地方脱力跪下了，是他托大，差点害了滕梓荆，还好，还来得及弥补。
“展翎！滕梓荆是你救过的人，你不是小神仙吗？他是你的信徒，你把他带走。”
“…你呢？”
“生死有命。”
展红拂沉沉看他一眼，提着滕梓荆退开一步避战。
范闲抬手抹掉唇边的血，冲她笑了一下，很干净的一个笑，“多谢。”
“啊啊啊啊啊啊——”
程巨树怒喝着朝范闲冲过去，后者撑着自己站起来，右手按在左手臂上，生生一掰把脱臼的地方接回去。
“来战！”他怒喝一声，沙哑又桀骜，上前死斗。
……
“再来！”
……
“…来——”
范闲不知第几次从地上爬起，腹部、背部、腿、手接连遭受重击，动作肉眼可见地一下比一下更慢了。
“来啊……”他站立不稳，仍招手挑衅，被提起砸下，许久没了动静。
他会死。
展红拂寂无声息地旁观，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刀柄倏尔一横，头也没回就把想要上前的滕梓荆摁在原地，滕梓荆血红的眼睛泡在眼眶里。
“展翎——”
“我其实，一直有想他是什么样子。”
“你让我去帮他！你让我去！”滕梓荆根本听不进她在说什么，嘴里含糊地吼着，“展翎！展翎你救救他！他命不该此！”
“后来我想不管他是什么样子，都不必相见的好。人到了京都，总是要失去很多。”
“——展翎！他命不该此！你救救他！”
范闲感觉自己全身骨头都断了，五脏六腑移位，痛苦和衰败一起淤积在他四肢百骸里，死神带着他的镰刀降临。
他死过一次，知道人之将死会有走马灯，他想起自己的前世，想起五竹、奶奶、若若、老费、滕梓荆、便宜老爹姨娘老弟，还有林婉儿……
最后，他想到自己来这世上走一遭，还没有来得及跟任何人说过，他有一个秘密。
“其实…”
四周忽然很安静，嗡鸣回旋，范闲模模糊糊地睁开眼，被火红的颜色晃了眼睛。
有人挡在了他面前，背影孤绝，像是武侠小说里的侠客，周身爆发出一阵罡风，手提一把长刀，刀身光华绝世，弧如斩月。
衣袂翻飞如火，狂气四溢。
“其实……”
范闲想，他要说什么呢。
“其实我在这个世界上，特别……”
特别孤独。
观音菩萨妙难酬，清净庄严累劫修。
三十二应周尘刹，百千万劫化阎浮。
瓶中甘露常遍洒，手内杨枝不计秋。
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做度人舟。*
“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度人舟，妙极，妙极。”
水榭边回廊曲折，白玉纱飘飘，衣着华贵的女子手执一卷诗稿，玫瑰与蛇是交颈亲密的凶手，当她睁开眼时，惊世的姿容里有腐败的味道，“这诗写得有趣，翎儿，你可读过？”
“回殿下，不曾。”
“那你可得好好瞧瞧，这坊间供着你这尊小神仙呢。”
女官将诗稿送到展红拂面前，展红拂只是接过，并不打开，头微微垂着，“展翎不敢居功，全都仰赖殿下。”
“哦？本宫还以为你忙着为百姓造福，连本宫也不好请动你了。”
“跪下！”女官喝道。
展红拂不动。
“殿前不跪！展翎，你这是对公主不敬！”
展红拂仍一动不动。
李云睿在看她。
许多年以来，她都用这种长久的混杂着喜爱和厌恶的目光看着她。
“好了，好了。”终于，她才用着一种舒缓的语调，“这么生气做什么？本宫曾说过，展翎不需跪我，女官怕是忘了。”
言出法随，女官噗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砸在地面上，一下就见了血，展红拂轻轻闭了闭眼。
“是奴婢记错了，请公主责罚。”
“本宫可以不计较，但受委屈的可不是本宫，得展小姐不计较才好。”
女官膝行转向展红拂，又是一记磕头，地上已经见血，“请展小姐饶过奴婢！请展小姐饶过奴婢！”
亭中一尊香炉烟丝袅袅，展红拂额上布满冷汗，炉里恐怕加了跟她调息的药相冲的东西——宫里一惯折磨人的法子。
“起来。我不计较。”
“翎儿还是委屈，是本宫的不是，没有管教好下人，这样吧，拖下去——”
“殿下！”展翎打断她，气氛如骤然绷紧的琴弦，皆在李云睿一念之间。
“展翎不委屈。”展翎深深地躬下腰背。
第一次时，展翎诚惶诚恐地跪下，太不像那个人了，李云睿还是会发落人……
第二次时，展翎作不卑不亢不跪，太像那个人了，李云睿仍旧要发落人……
第三次，第四次……展翎学会屈而不跪，假姿态做给假心肠看，真脊梁被人踩在脚下。
李云睿摆一摆手，那女官跪着取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擦净地上的血，接着毕恭毕敬地垂着一脑门血下去了。
“范闲和婉儿见面了，你可知道？”李云睿端坐高堂，“一个澹州来的私生子，如何配得上我的婉儿？本宫费尽苦心要推掉这门婚事，婉儿却让女官回复本宫，婚事可以不必退。”
“婉儿喜欢他了。何时？在何处？他们何时在何处碰上了面？”她俶尔发难，“——展翎！你去哪了？范闲为什么还没有死？”
“请殿下再给民女一些时间。”
“本宫给你时间，谁给本宫的婉儿时间？她自小多病鲜少见人，如今遭人一哄便轻易动了心，那范闲留不得了。不过欺婉儿心软，他们能有什么情谊？趁早断了，婉儿也不会伤心太久。”
展红拂木桩子似地站着，忽然轻轻抬了一下眼皮，“殿下安排了杀手，什么时候。”
“……”
“今天？”展红拂问。
李云睿的眼神微微变了。
“——咻！”
展红拂转身要走，风中有凛冽的破空声，九品一箭，雷霆万钧。
此时的范府门口，范滕二人还未出动，滕梓荆套马牵缰，范闲望着远处微微出神。
“哥！你看什么呢？”范若若探身，顺着范闲的视线看去，“墙？墙有什么好看的？”
“随便看看。”范闲回神，摸了摸胸口，“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点遗憾。”
高手过招，不过刹那之间，广信宫内香炉翻倒，气味霎时间更浓郁，展红拂手中的金钗正抵在女人白瓷般的脖子上。
“燕小乙！”她喝道。
燕小乙果然投鼠忌器，外头久无动静。
“本宫和承泽那孩子竟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展翎。”李云睿在惊怒之中仍作语笑嫣然，“你够胆能杀了本宫，你也脱不了身。”
展红拂喘着粗气，“我不杀你，殿下，我们谈谈。”
范滕二人的马车行至闹市，距必经之地牛栏街还有四个街坊。
“你方才说的那番话，是展翎问过你的？”滕梓荆一边打马一边问着。
“不错。不过你怎么知道？”
“你二人很像，都打眼，走到哪里哪里起事端。”
范闲憋了憋，“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范闲，我以前说看不惯展翎行事，不是假话。如今从你这儿知道她不仅对我有恩，内人稚子都受她恩惠，若她需要，这条命我得给她。”
“好端端的，怎么又要给命给命的了？”范闲皱眉，“她要你做什么？杀我？”
滕梓荆古怪又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她的恩情我不能不报，但你是我朋友，我只把我过去听到的说给你听，你自己决断。”
范闲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我入院第二年时发生了一件大事，说法不一，大致是展翎救过二皇子一命，二皇子为其请封。”
“之后呢？”
“之后二殿下因殿前失仪禁足一月，展翎则病了半年，未出现在人前。再有消息是院里有人亲眼看见她提着剑进了陈萍萍的院子，陈萍萍勃然大怒，给展翎下了一年禁令不得踏入鉴查院，三处求情被罚了半年俸禄和鞭刑，言冰云是监督人，此后院里就对这段噤口不言。”
姐们儿早年是法外狂徒啊，这算小神仙黑历史？
范闲两手抱在胸前，“我明白了，你是想跟我说，展翎很有可能是为李承泽做事？那他邀我，不怀好意。”
“回去？”
“……”
“不回。”范闲眉间隐有戾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敢当众拿刀砍我不成！”
“对了，我对京都没那么熟，从范府到醉仙居哪里是必经之地？”
“牛栏街。”
广信宫内，李云睿嗓音金贵，说起话来洋洋溢耳，“这条街行车窄，布置机关不易脱手，且弃置多年，无人可求援，还是老二做东邀约，才有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这件事最初说好交给我来办，为什么突然改主意？”
“这可不光是我的主意，老二心急着呢。”李云睿咯咯笑，“翎儿，你不懂男人。”
“……”
“告诉本宫，范闲那么重要，为什么？”
“为什么。”展红拂的脸半掩在李云睿的脸后，如同一出双面戏剧，“他若是要死，只能死在我手里，他咽气前最后看见的人，必须是我。”
“殿下不应当不懂啊。”
李云睿有刹那停了呼吸，她的眼里涌出某种幻梦般的泪光，她怅惘地久远地望着前方，一时娴静，一时癫狂。
“这个时辰，范闲已经入街了。”
“展翎，可惜了，你话说得再漂亮，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从皇宫到牛栏街，她就是插上翅膀，也来不及了。
总是来不及。
展红拂嘴唇紧紧抿着，看向了森严高耸的太极殿。
远距二十里外的牛栏街已是火燎一片，狂风过境 ，漆黑的地面上两人围绕一人缠斗，鏖战已近一炷香的时辰。
“小心！”
范闲冲将上去，被程巨树撕下砸在地上，砸断了许多木料，他啐出一口血，就是这一瞬间，他灰头土脸地仰起头，墙头遥相顾。
展红拂！
范闲充血的眼中爆发出一道怒火，亮彻长夜。
“滕梓荆——”范闲大吼，“走！！！”
滕梓荆听令但撤身不及，被程巨树擒住要害高高举起，范闲目眦欲裂。
“滕梓荆！！！”
“锵——”
刀光一闪，展红拂转瞬而下，手起刀落砍在程巨树罩门上，小山一样的程巨树垮拉一声踉跄一下，竟被逼退了几步。
眼见滕梓荆得救，范闲在离展红拂十几米的地方脱力跪下了，是他托大，差点害了滕梓荆，还好，还来得及弥补。
“展翎！滕梓荆是你救过的人，你不是小神仙吗？他是你的信徒，你把他带走。”
“…你呢？”
“生死有命。”
展红拂沉沉看他一眼，提着滕梓荆退开一步避战。
范闲抬手抹掉唇边的血，冲她笑了一下，很干净的一个笑，“多谢。”
“啊啊啊啊啊啊——”
程巨树怒喝着朝范闲冲过去，后者撑着自己站起来，右手按在左手臂上，生生一掰把脱臼的地方接回去。
“来战！”他怒喝一声，沙哑又桀骜，上前死斗。
……
“再来！”
……
“…来——”
范闲不知第几次从地上爬起，腹部、背部、腿、手接连遭受重击，动作肉眼可见地一下比一下更慢了。
“来啊……”他站立不稳，仍招手挑衅，被提起砸下，许久没了动静。
他会死。
展红拂寂无声息地旁观，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刀柄倏尔一横，头也没回就把想要上前的滕梓荆摁在原地，滕梓荆血红的眼睛泡在眼眶里。
“展翎——”
“我其实，一直有想他是什么样子。”
“你让我去帮他！你让我去！”滕梓荆根本听不进她在说什么，嘴里含糊地吼着，“展翎！展翎你救救他！他命不该此！”
“后来我想不管他是什么样子，都不必相见的好。人到了京都，总是要失去很多。”
“——展翎！他命不该此！你救救他！”
范闲感觉自己全身骨头都断了，五脏六腑移位，痛苦和衰败一起淤积在他四肢百骸里，死神带着他的镰刀降临。
他死过一次，知道人之将死会有走马灯，他想起自己的前世，想起五竹、奶奶、若若、老费、滕梓荆、便宜老爹姨娘老弟，还有林婉儿……
最后，他想到自己来这世上走一遭，还没有来得及跟任何人说过，他有一个秘密。
“其实…”
四周忽然很安静，嗡鸣回旋，范闲模模糊糊地睁开眼，被火红的颜色晃了眼睛。
有人挡在了他面前，背影孤绝，像是武侠小说里的侠客，周身爆发出一阵罡风，手提一把长刀，刀身光华绝世，弧如斩月。
衣袂翻飞如火，狂气四溢。
“其实……”
范闲想，他要说什么呢。
“其实我在这个世界上，特别……”
特别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