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栏街刺杀，震惊朝野。
街道上的两个女刺客已身死，皆是被一刀直击要害。
小山一样的程巨树直直跪在刺杀中心，鉴查院团团将其围住，才发现他已经死去，北齐八品高手，真气灌顶而死，死后手中仍抓着一颗枣核，原因不明。
观者无不为之震慑。
在程巨树周围找到另外两人，一人确认是范闲护卫滕梓荆，仍有微弱意识，经他指示才挖出一个血人，情状惨烈，经文书处王启年辨认正是范闲。
老王当场一屁股撂地上了。
“完了，完了啊……”
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一样飞遍京都城。靖王世子李弘成急急赶到醉仙居，告知二皇子李承泽这个消息。
“噢？那程巨树死时是何情状？”李承泽不慌不忙，只觉有趣，“你细细道来。”
李弘成抹了把汗，只能照说。
“竟是这种死法，有意思。”李承泽满足了，才想起正事，“范闲遇刺，我的嫌疑最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宫里太医院、鉴查院三处都去了人，动静不小，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
司理理在二人离开后匆匆回到房内，召手下探听消息虚实，纳罕，“程巨树真的死了？那范闲竟有这么大能耐？能使出那般手段……”
司理理吩咐手下不要轻举妄动，接着便换了一身行装，避开行人潜进城南一个两进的小院，这处离牛栏街不远，附近戒严，她潜进来花了些功夫。
左等右等，直至日薄西山都不见人，司理理无奈正要离开时感觉脖子一凛，她立时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一缕断发飘落在地。
好险。
“红拂姑娘？”
“……”
展红拂的声音有些喑哑，“程巨树是你交出去的？”
“红拂姑娘莫怪，我也是被逼无奈，有人拿住了我的身份做要挟，我实在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范闲居然是鉴查院的提司，鉴查院不比其他，很快会查到我头上——”
“你既然知道，这关头不跑，来找我做什么？”
“姑娘，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展红拂的声音是一贯的不冷不热，“你做事的时候没想过问一问我，现在要我帮你。”
“如果你帮我北上，定会增加你与北齐——”
剑轻轻抬了抬，几乎贴着司理理的颈皮，她噤声。
“你这话，是在说我通敌叛国？”
“理理绝无此意！只是……若被鉴查院抓获，重刑之下神志糊涂，我可能就不知什么话不该说了。”
“威胁我。”
“不敢劳烦姑娘！只需姑娘为我指一条明路即可。”
“明路。你知道范闲是陈萍萍要保的人吗？”
司理理呼吸一重，如当头棒喝。
“陈萍萍的黑骑应该已经在赶回京都的路上了，你要我指你明路，只有一条，自首。”
“不行！我会死的！”司理理的声音是真切地紧绷起来了，“鉴查院的手段姑娘你难道不清楚？我会死的，红拂姑娘，你帮帮我。”
“你来找我帮忙是假，实为打听，你本来应该有了一个计划，是什么？”
“……”司理理不答。
展红拂放下剑，“那你走吧。等你被抓，指使你的人才急着要杀你，我没那么急。问不出来鉴查院就会折磨你，你承受不住坦白是死，不坦白就是暗无天日的酷刑，即使一朝得救，红颜残骨，你这副漂亮模样也不复存在了。”
“我会告发你。”司理理气息不稳。
“告发我？你没那么蠢。你被抓了指着我救你，怎么会告发我？”展红拂嗤一声，“话说回来，真到那时候，你觉得我是直接杀了你快当，还是救你？”
司理理殷红的唇瓣抿得毫无血色，“明日天一亮我便出城，之后手下扮成我分为几路分散注意力，此时我独自返回京都从东门出，走水路北上。”
“想法不错。”
展红拂吹亮火信，找出一只烛台点上，有了烛光才看清屋内布置异常简单，一床一桌，毫无人气，“你可以照常执行，但是折返京都之后不要离开，你去找范闲。”
“范闲？”
“毕竟他是苦主，最想知道谁要杀他。”
“听说他伤得很重，快死了。”
“…还没死。”
“可是…”司理理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微妙，犹豫，“我虽与他打过交道，他跟其他京都公子确有不同，但昔日我是青楼名妓，如今我是受人指使利用程巨树杀他的北齐暗探，且我听说他反杀程巨树的手段十分可怕——”
“这就是我给你指的明路。”展红拂没什么表情，“信不信由你。”
“…理理仍有一事不明，既然我要去找范闲自首，那为何还要多此一举逃跑？”
“他没个三天醒不过来。若是让人知道你还在城里，搜捕你的人不止鉴查院，还有指使你的人。”
“姑娘似乎不好奇是谁指使我？”
“无所谓。那几个谁不想杀范闲？”展红拂拨了拨剑柄，“我也想杀。”
“……”司理理假装没听见，福一福身，“那理理就在此谢过姑娘了，只是姑娘空口无凭，我却要拿身家性命去赌——”
“届时你保住了命，我自会找你。”
“姑娘行事洒脱磊落，理理佩服，姑娘你难道不怕我跟范闲出卖你？”
烛台边的展红拂一身天青色衣裳，面容隽秀，神情冷淡，司理理有些恍惚了，自她初到京都按照指示接近展翎至今已有五年，这小神仙却好似从未变过，至今仍有种没长开的青葱意气。
“你一问再问，实在让我厌烦，索性一次性跟你讲个明白。我在鉴查院长大，陈萍萍连我新换了哪家胭脂都一清二楚，他会不知道我有别的心思？当然，这也不保证他不会发作我，还是有风险。所以，我要杀人灭口，一个还是一双，也无甚区别。”
司理理便再无话了。
次日一早，司理理按照计划出城，在日落前返回京都，她忍着饥渴小心蛰伏了一夜又一天，趁着夜色降临潜进范府。
范府的人如流水般进进出出，不消她找哪个是范闲的院子，只看围得水泄不通的那个便是。
浓重的药味儿扑鼻而来，斜塌上范闲面容惨白地躺着，司理理心里打起了鼓，世间男人她阅过无数，实在无可信之人，正犹豫时，范闲动了动眼皮，睁开了眼。
司理理牵起一个柔美的笑，“范公子…”
媚眼抛给瞎子看，范闲的视线飘向了她身后，“叔？”
司理理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倒在了范闲的塌边。
“……”
范闲轻轻抽了口气，天道好轮回，他之前把郭保坤打得包成个木乃伊，如今他也被包成了个木乃伊，跟五竹大眼瞪——噢，五竹没眼睛。
“你伤得很重。”
“没事，还活着，都小伤。”
五竹听什么是什么，点头，“谁伤了你？”
“不知道。”范闲看了眼不请而来的司理理，“这位可能知道，一会我问问她。叔，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我去找我的记忆。”
“找到了吗？”
“很模糊。”五竹说，“不过我想起了箱子钥匙可能在哪里，太平别院。”
“太平别院？行，我记下了，我们之后去找找。还有吗？”
“还有，我想起了她是谁，小姐计算到了，神庙会走出下一个使者，她是启明星，是长夜明灯。”
“啊？你慢点，慢点，词儿一套一套的……”范闲艰难地眨了一下眼，“她？他？谁？”
“跟你一样的人。”
“跟我一样？难不成我还有个现代老乡？那她在哪？”
“我不知道。”
“好吧。也不知道你说的一样到底指什么一样，我之后自己找找看。”
他嘀咕完，一抬头，已经空了，“…叔？就走了？”
范闲看看塌边的司理理，再看看动弹不得的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叔，你好歹把她搬到一边啊！”
司理理醒过来的时候，正对上一张秀丽的瓜子脸，柳眉细长眼，看着娇娇弱弱的，手里拿着一个空茶杯紧张地盯着她。
“哥！她醒了！”
司理理眼里涩痛，反应过来那茶水倒她脸上了，她低头，自己的手脚都被紧紧绑在了座椅上。
“范公子，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别。”范闲坐在轮椅上，盖着厚厚大氅，看着比她还弱柳扶风，“你是不请自来，不算客人，况且咱也别装了，理理姑娘，我是庆国良民，你是北齐暗探啊。”
司理理下意识看了眼范若若，后者手里不知何时换成把刀举着，范闲安慰道：“别怕，我妹妹手稳。”
范若若骄傲地点头，“哥！我保护你！”
司理理：“……”有时候真的很搞不懂你们庆国长大的。
“理理姑娘，眼下鉴查院追着你都到城外了，你却逆行倒施回来找我，有话要交代？”
……
“林珙…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有点熟。”
“哥，郡主的哥哥就叫林珙。”
范闲愣了一下，“林珙背后是谁？”
“林珙虽是宰相之子，但是与太子交好，是太子门下。”范若若补充。
“又是太子，啧，我好像毫不意外。此事我会去调查确认，司理理，只要你没骗我，我答应保你性命。”
司理理长松了一口气，“奴家在此，多谢范公子了。”
范闲盯着她，若有所思，“我觉得你有点奇怪。”
“奴家不知公子何意。”
“你为何会送上门来？”
司理理眼尾垂下，媚意丛生，“理理毕竟与公子曾有过——”
“打住啊！你很清楚，我和你什么事都没有！”范闲直摇头，“行了行了，我自己查。若若，她身上的利器都搜干净了吧？你找个房间给她住着，绳子就解了吧，软筋散得定时喂，别伤着你。”
“没问题！都交给我！”
司理理被关在范闲的院子里，被严格限制了行动区域，范若若和滕梓荆轮番看管，是关押也是保护。
期间展红拂一直没有联系司理理，她无法安心等下去，想寻机会出府探探风声。没等她琢磨出个法子，这天范府刚撤了晚饭，展红拂就大大方方地敲响了范闲院子的门。
“你——”范若若打开门，瞪大眼睛，“你是小神仙！？”
司理理倏地站了起来。
“认识我？”展红拂本想打晕范若若，又懒得再去找范闲，干脆一次性解决，“去把你哥叫来。”
“可是不行啊，我得看着她。”范若若坦然指司理理，司理理简直两眼一黑。
这当口又有人推门，好巧不巧正是范闲拄着一根棍儿进来，身后还跟着滕梓荆。
范闲看见这么多人愣了下，然后就招呼滕梓荆，“你在外面守着，别让人靠近。”
“是。”滕梓荆应完，却是先朝着展翎的方向一拂衣摆砰地跪下行了个大礼。
情势十分庄重肃穆。
范若若和司理理都有不同程度的吃惊。范闲这个护卫当得相当有脾气，没见他对谁好脸色过，更别说这么大礼。
“我是不是得随一个？”范闲支着下巴，看看自己的情况，“算了，你若是想看我之后再补上。”
滕梓荆出去后他把门关上，招呼晕晕乎乎的若若：“若若，给你偶像倒茶啊。”
“哦哦。”
展红拂波澜不惊地走到司理理对面坦然坐下。
每个人都有事可做，唯有司理理：“……？”
范闲蹦到桌子边自己把自己安排坐下，这一下就绷不住乐了，“我就说怎么这么顺利，小神仙，这位理理姑娘也是你送来的？我这里是托管所？”
“京都皆知，醉仙居花魁司理理与小范公子神交一面，公子多情，佳人有义，跟我有什么关系。”展红拂拿起范若若特意倒的花茶呷了一口，范若若星星眼看着她，“这是茉莉花茶，我哥调配的，好喝吗？”
“不错。”
“太好了！你若是喜欢，一会你走的时候我给你装上两包！”
“…你们是熟识？”司理理试图跟上节奏。
“别误会啊，人是正经北齐暗探，况且我那晚是为了打郭保坤，我俩清清白白。”范闲支着脑袋，咂了咂嘴，“若若，我也想喝。”
范若若立马给他和司理理都倒了一杯，司理理茫然握着茶杯，只能看着两个人打机锋。
范闲先是寒暄，“我叮嘱王启年几回，都说传话给你了，仍没个消息，小神仙忙什么呢？”
“院里抓不到人，求到我头上，出了趟城。”
“给你劳务费吗？就是银钱。”
“嗯。”
“那还行。”范闲点点头，出其不意，“所以林珙刺杀我是真的？”
“是真的！”这是司理理。
“没关注。”这是展红拂，她顿了一下，“林珙？林若甫次子？太子门下。”
“你也这么说，难道真是太子？”范闲又问，“但我总觉得不对，怎么哪哪都是太子，太子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说完他自己就搁那乐，展红拂眉头跳了一下。
“我来有两件事。”
范闲忍笑，“好，好，你说正事。”
“第一，鉴查院已经知道司理理在你这里了，问你审完没有，审完赶紧把人送回院里，不然鉴查院一连几天没抓到人，被批办事不利。
“第二，林珙是林婉儿二哥，他要杀你，可见你和林婉儿实非良配，尽快解除婚约。”
范闲挑了挑眉，“这第二，是现编的吧？我若不肯呢，你要怎么办，又杀我？”
展红拂表情霎时阴了下去，她是真正尸山血海里走过的人。范若若瞪大眼睛，就连司理理都神思紧绷了起来，但是范闲已经不会被她唬住了。
“你可能自己都不记得，你说过不止一次两次要杀我，但一直没有动手，我本来想，你可能没有真的杀过人，又或者不知道怎么脱身不被发现。”
“但是你真正动手的样子我也看过了，不仅果决震撼，还十分会伪装。你明明使剑，那天却用刀，我又问过王启年，所有人都知道你那天巳时就进宫，申时才出宫。”范闲笑笑，“我简直觉得你带了闪现技能。”
这些话只有他二人才听得懂。
“这几天躺床上养伤，什么也做不了，我就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下初见以来种种，我这人记性不错，你曾说你个人缘由？我相信这是真话了，如今我想问问你，什么缘由？”
“……”
范闲劫后余生又修身养息数日，身子骨看着更抽条，脸上瘦了也白了些，鼻尖痣变得醒目，最难言的是气质上的隐秘变化，好像……不太好对付了，展红拂堂而皇之地走了神。
“我实在想不通，小神仙，你给我解解惑。”他那语气听着伏低做小，好像困惑又可怜，实则有备而来。
“难道你喜欢我？又或者——你其实认识我？”
“——砰！”
茶杯重重磕在桌面上，两人堪堪回神，范若若吃了一大个瓜，眼睛贼亮，指了一下司理理，后者温温柔柔地发问了。
“范公子，红拂姑娘，劳烦二位谁能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
街道上的两个女刺客已身死，皆是被一刀直击要害。
小山一样的程巨树直直跪在刺杀中心，鉴查院团团将其围住，才发现他已经死去，北齐八品高手，真气灌顶而死，死后手中仍抓着一颗枣核，原因不明。
观者无不为之震慑。
在程巨树周围找到另外两人，一人确认是范闲护卫滕梓荆，仍有微弱意识，经他指示才挖出一个血人，情状惨烈，经文书处王启年辨认正是范闲。
老王当场一屁股撂地上了。
“完了，完了啊……”
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一样飞遍京都城。靖王世子李弘成急急赶到醉仙居，告知二皇子李承泽这个消息。
“噢？那程巨树死时是何情状？”李承泽不慌不忙，只觉有趣，“你细细道来。”
李弘成抹了把汗，只能照说。
“竟是这种死法，有意思。”李承泽满足了，才想起正事，“范闲遇刺，我的嫌疑最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宫里太医院、鉴查院三处都去了人，动静不小，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
司理理在二人离开后匆匆回到房内，召手下探听消息虚实，纳罕，“程巨树真的死了？那范闲竟有这么大能耐？能使出那般手段……”
司理理吩咐手下不要轻举妄动，接着便换了一身行装，避开行人潜进城南一个两进的小院，这处离牛栏街不远，附近戒严，她潜进来花了些功夫。
左等右等，直至日薄西山都不见人，司理理无奈正要离开时感觉脖子一凛，她立时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一缕断发飘落在地。
好险。
“红拂姑娘？”
“……”
展红拂的声音有些喑哑，“程巨树是你交出去的？”
“红拂姑娘莫怪，我也是被逼无奈，有人拿住了我的身份做要挟，我实在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范闲居然是鉴查院的提司，鉴查院不比其他，很快会查到我头上——”
“你既然知道，这关头不跑，来找我做什么？”
“姑娘，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展红拂的声音是一贯的不冷不热，“你做事的时候没想过问一问我，现在要我帮你。”
“如果你帮我北上，定会增加你与北齐——”
剑轻轻抬了抬，几乎贴着司理理的颈皮，她噤声。
“你这话，是在说我通敌叛国？”
“理理绝无此意！只是……若被鉴查院抓获，重刑之下神志糊涂，我可能就不知什么话不该说了。”
“威胁我。”
“不敢劳烦姑娘！只需姑娘为我指一条明路即可。”
“明路。你知道范闲是陈萍萍要保的人吗？”
司理理呼吸一重，如当头棒喝。
“陈萍萍的黑骑应该已经在赶回京都的路上了，你要我指你明路，只有一条，自首。”
“不行！我会死的！”司理理的声音是真切地紧绷起来了，“鉴查院的手段姑娘你难道不清楚？我会死的，红拂姑娘，你帮帮我。”
“你来找我帮忙是假，实为打听，你本来应该有了一个计划，是什么？”
“……”司理理不答。
展红拂放下剑，“那你走吧。等你被抓，指使你的人才急着要杀你，我没那么急。问不出来鉴查院就会折磨你，你承受不住坦白是死，不坦白就是暗无天日的酷刑，即使一朝得救，红颜残骨，你这副漂亮模样也不复存在了。”
“我会告发你。”司理理气息不稳。
“告发我？你没那么蠢。你被抓了指着我救你，怎么会告发我？”展红拂嗤一声，“话说回来，真到那时候，你觉得我是直接杀了你快当，还是救你？”
司理理殷红的唇瓣抿得毫无血色，“明日天一亮我便出城，之后手下扮成我分为几路分散注意力，此时我独自返回京都从东门出，走水路北上。”
“想法不错。”
展红拂吹亮火信，找出一只烛台点上，有了烛光才看清屋内布置异常简单，一床一桌，毫无人气，“你可以照常执行，但是折返京都之后不要离开，你去找范闲。”
“范闲？”
“毕竟他是苦主，最想知道谁要杀他。”
“听说他伤得很重，快死了。”
“…还没死。”
“可是…”司理理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微妙，犹豫，“我虽与他打过交道，他跟其他京都公子确有不同，但昔日我是青楼名妓，如今我是受人指使利用程巨树杀他的北齐暗探，且我听说他反杀程巨树的手段十分可怕——”
“这就是我给你指的明路。”展红拂没什么表情，“信不信由你。”
“…理理仍有一事不明，既然我要去找范闲自首，那为何还要多此一举逃跑？”
“他没个三天醒不过来。若是让人知道你还在城里，搜捕你的人不止鉴查院，还有指使你的人。”
“姑娘似乎不好奇是谁指使我？”
“无所谓。那几个谁不想杀范闲？”展红拂拨了拨剑柄，“我也想杀。”
“……”司理理假装没听见，福一福身，“那理理就在此谢过姑娘了，只是姑娘空口无凭，我却要拿身家性命去赌——”
“届时你保住了命，我自会找你。”
“姑娘行事洒脱磊落，理理佩服，姑娘你难道不怕我跟范闲出卖你？”
烛台边的展红拂一身天青色衣裳，面容隽秀，神情冷淡，司理理有些恍惚了，自她初到京都按照指示接近展翎至今已有五年，这小神仙却好似从未变过，至今仍有种没长开的青葱意气。
“你一问再问，实在让我厌烦，索性一次性跟你讲个明白。我在鉴查院长大，陈萍萍连我新换了哪家胭脂都一清二楚，他会不知道我有别的心思？当然，这也不保证他不会发作我，还是有风险。所以，我要杀人灭口，一个还是一双，也无甚区别。”
司理理便再无话了。
次日一早，司理理按照计划出城，在日落前返回京都，她忍着饥渴小心蛰伏了一夜又一天，趁着夜色降临潜进范府。
范府的人如流水般进进出出，不消她找哪个是范闲的院子，只看围得水泄不通的那个便是。
浓重的药味儿扑鼻而来，斜塌上范闲面容惨白地躺着，司理理心里打起了鼓，世间男人她阅过无数，实在无可信之人，正犹豫时，范闲动了动眼皮，睁开了眼。
司理理牵起一个柔美的笑，“范公子…”
媚眼抛给瞎子看，范闲的视线飘向了她身后，“叔？”
司理理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倒在了范闲的塌边。
“……”
范闲轻轻抽了口气，天道好轮回，他之前把郭保坤打得包成个木乃伊，如今他也被包成了个木乃伊，跟五竹大眼瞪——噢，五竹没眼睛。
“你伤得很重。”
“没事，还活着，都小伤。”
五竹听什么是什么，点头，“谁伤了你？”
“不知道。”范闲看了眼不请而来的司理理，“这位可能知道，一会我问问她。叔，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我去找我的记忆。”
“找到了吗？”
“很模糊。”五竹说，“不过我想起了箱子钥匙可能在哪里，太平别院。”
“太平别院？行，我记下了，我们之后去找找。还有吗？”
“还有，我想起了她是谁，小姐计算到了，神庙会走出下一个使者，她是启明星，是长夜明灯。”
“啊？你慢点，慢点，词儿一套一套的……”范闲艰难地眨了一下眼，“她？他？谁？”
“跟你一样的人。”
“跟我一样？难不成我还有个现代老乡？那她在哪？”
“我不知道。”
“好吧。也不知道你说的一样到底指什么一样，我之后自己找找看。”
他嘀咕完，一抬头，已经空了，“…叔？就走了？”
范闲看看塌边的司理理，再看看动弹不得的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叔，你好歹把她搬到一边啊！”
司理理醒过来的时候，正对上一张秀丽的瓜子脸，柳眉细长眼，看着娇娇弱弱的，手里拿着一个空茶杯紧张地盯着她。
“哥！她醒了！”
司理理眼里涩痛，反应过来那茶水倒她脸上了，她低头，自己的手脚都被紧紧绑在了座椅上。
“范公子，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别。”范闲坐在轮椅上，盖着厚厚大氅，看着比她还弱柳扶风，“你是不请自来，不算客人，况且咱也别装了，理理姑娘，我是庆国良民，你是北齐暗探啊。”
司理理下意识看了眼范若若，后者手里不知何时换成把刀举着，范闲安慰道：“别怕，我妹妹手稳。”
范若若骄傲地点头，“哥！我保护你！”
司理理：“……”有时候真的很搞不懂你们庆国长大的。
“理理姑娘，眼下鉴查院追着你都到城外了，你却逆行倒施回来找我，有话要交代？”
……
“林珙…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有点熟。”
“哥，郡主的哥哥就叫林珙。”
范闲愣了一下，“林珙背后是谁？”
“林珙虽是宰相之子，但是与太子交好，是太子门下。”范若若补充。
“又是太子，啧，我好像毫不意外。此事我会去调查确认，司理理，只要你没骗我，我答应保你性命。”
司理理长松了一口气，“奴家在此，多谢范公子了。”
范闲盯着她，若有所思，“我觉得你有点奇怪。”
“奴家不知公子何意。”
“你为何会送上门来？”
司理理眼尾垂下，媚意丛生，“理理毕竟与公子曾有过——”
“打住啊！你很清楚，我和你什么事都没有！”范闲直摇头，“行了行了，我自己查。若若，她身上的利器都搜干净了吧？你找个房间给她住着，绳子就解了吧，软筋散得定时喂，别伤着你。”
“没问题！都交给我！”
司理理被关在范闲的院子里，被严格限制了行动区域，范若若和滕梓荆轮番看管，是关押也是保护。
期间展红拂一直没有联系司理理，她无法安心等下去，想寻机会出府探探风声。没等她琢磨出个法子，这天范府刚撤了晚饭，展红拂就大大方方地敲响了范闲院子的门。
“你——”范若若打开门，瞪大眼睛，“你是小神仙！？”
司理理倏地站了起来。
“认识我？”展红拂本想打晕范若若，又懒得再去找范闲，干脆一次性解决，“去把你哥叫来。”
“可是不行啊，我得看着她。”范若若坦然指司理理，司理理简直两眼一黑。
这当口又有人推门，好巧不巧正是范闲拄着一根棍儿进来，身后还跟着滕梓荆。
范闲看见这么多人愣了下，然后就招呼滕梓荆，“你在外面守着，别让人靠近。”
“是。”滕梓荆应完，却是先朝着展翎的方向一拂衣摆砰地跪下行了个大礼。
情势十分庄重肃穆。
范若若和司理理都有不同程度的吃惊。范闲这个护卫当得相当有脾气，没见他对谁好脸色过，更别说这么大礼。
“我是不是得随一个？”范闲支着下巴，看看自己的情况，“算了，你若是想看我之后再补上。”
滕梓荆出去后他把门关上，招呼晕晕乎乎的若若：“若若，给你偶像倒茶啊。”
“哦哦。”
展红拂波澜不惊地走到司理理对面坦然坐下。
每个人都有事可做，唯有司理理：“……？”
范闲蹦到桌子边自己把自己安排坐下，这一下就绷不住乐了，“我就说怎么这么顺利，小神仙，这位理理姑娘也是你送来的？我这里是托管所？”
“京都皆知，醉仙居花魁司理理与小范公子神交一面，公子多情，佳人有义，跟我有什么关系。”展红拂拿起范若若特意倒的花茶呷了一口，范若若星星眼看着她，“这是茉莉花茶，我哥调配的，好喝吗？”
“不错。”
“太好了！你若是喜欢，一会你走的时候我给你装上两包！”
“…你们是熟识？”司理理试图跟上节奏。
“别误会啊，人是正经北齐暗探，况且我那晚是为了打郭保坤，我俩清清白白。”范闲支着脑袋，咂了咂嘴，“若若，我也想喝。”
范若若立马给他和司理理都倒了一杯，司理理茫然握着茶杯，只能看着两个人打机锋。
范闲先是寒暄，“我叮嘱王启年几回，都说传话给你了，仍没个消息，小神仙忙什么呢？”
“院里抓不到人，求到我头上，出了趟城。”
“给你劳务费吗？就是银钱。”
“嗯。”
“那还行。”范闲点点头，出其不意，“所以林珙刺杀我是真的？”
“是真的！”这是司理理。
“没关注。”这是展红拂，她顿了一下，“林珙？林若甫次子？太子门下。”
“你也这么说，难道真是太子？”范闲又问，“但我总觉得不对，怎么哪哪都是太子，太子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说完他自己就搁那乐，展红拂眉头跳了一下。
“我来有两件事。”
范闲忍笑，“好，好，你说正事。”
“第一，鉴查院已经知道司理理在你这里了，问你审完没有，审完赶紧把人送回院里，不然鉴查院一连几天没抓到人，被批办事不利。
“第二，林珙是林婉儿二哥，他要杀你，可见你和林婉儿实非良配，尽快解除婚约。”
范闲挑了挑眉，“这第二，是现编的吧？我若不肯呢，你要怎么办，又杀我？”
展红拂表情霎时阴了下去，她是真正尸山血海里走过的人。范若若瞪大眼睛，就连司理理都神思紧绷了起来，但是范闲已经不会被她唬住了。
“你可能自己都不记得，你说过不止一次两次要杀我，但一直没有动手，我本来想，你可能没有真的杀过人，又或者不知道怎么脱身不被发现。”
“但是你真正动手的样子我也看过了，不仅果决震撼，还十分会伪装。你明明使剑，那天却用刀，我又问过王启年，所有人都知道你那天巳时就进宫，申时才出宫。”范闲笑笑，“我简直觉得你带了闪现技能。”
这些话只有他二人才听得懂。
“这几天躺床上养伤，什么也做不了，我就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下初见以来种种，我这人记性不错，你曾说你个人缘由？我相信这是真话了，如今我想问问你，什么缘由？”
“……”
范闲劫后余生又修身养息数日，身子骨看着更抽条，脸上瘦了也白了些，鼻尖痣变得醒目，最难言的是气质上的隐秘变化，好像……不太好对付了，展红拂堂而皇之地走了神。
“我实在想不通，小神仙，你给我解解惑。”他那语气听着伏低做小，好像困惑又可怜，实则有备而来。
“难道你喜欢我？又或者——你其实认识我？”
“——砰！”
茶杯重重磕在桌面上，两人堪堪回神，范若若吃了一大个瓜，眼睛贼亮，指了一下司理理，后者温温柔柔地发问了。
“范公子，红拂姑娘，劳烦二位谁能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