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色晦暗的角落里，顾承香带着人终于跑出皇宫，拉着陆南亭转头躲进了锦兰城里的一处小巷子。
“成奚。”她护着人对黑黝黝的巷道深处沉声道，很快便有人应声跑来，直到看清了来人的脸庞顾承香才松懈了紧紧握着剑的手。
成奚神色紧张地看了看周遭，在确定没人跟着他们之后连忙推开了旁边的一处小院门，迎着顾承香两人进了已被清理干净的青州据点，帮着顾承香将虚弱的陆南亭扶进了房间。
其他人已经被成奚安排去了别的地方，除了顾承香信任的人，这里已经没了旁人。
重活一世，顾承香当然不会让陆南亭出现在青州的那些眼线面前。
院外都是战马嘶鸣奔腾的声响，顾承香的手下此刻就守在院子四周，就连成奚也一刻不停地走出房门去守着夜。
烧杀劫掠、尖叫嘶喊，似乎每个方向都有。
顾承香坐在床边，听见那些声音动了动眉头，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剑柄，不自觉地摩挲着那上面雕刻的纹路。
今夜实在太漫长，她只怕胸口沸腾的杀戮之欲会吓到身后柔弱的人。
躺在床上的陆南亭坐直了身子，靠在一边抬眸看向郡主的侧脸，和之前一样不发一言，安静听着外间的动静。
“殿下，不要听。”顾承香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向着陆南亭的方向偏了偏头，低声道：“即便没有你，今夜的锦兰城照样会血流成河。”
是太后野心太大，当初也是借着外戚和崖州王的势力逼迫陛下另立储君，如今只不过自食恶果。
但借用他人手里的剑，既拿不出能与之对等的信任，更拿不出崖州想要的酬劳，一味拥护所谓正统皇室，势必会被那不服从她的力量从内里推翻。
更何况，与此同时还有本就不服太后垂帘听政的中州势力在虎视眈眈，至少就青州得到的消息来看，崖州和中州境内的叛军早就蠢蠢欲动了。
在这样的局面之下，一个废太子在朝堂边缘的斡旋，顶多加快叛军入城的速度，成不了他们发兵的理由。
陆南亭抬眸看着脸上血迹点点的顾承香。苍白的嘴唇缓缓张开，眸光停留在顾承香泛着冷光的脸庞。
他说：“你长大了。”
那个呆呆的木头，现在是美人刀了。
美人刀，这算是夸奖吗？
血腥气还停留在鼻端和手指间，顾承香眸色僵硬地回望坐在床榻之上的陆南亭。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血气和杀意，本该如此。
“以后尽量不在殿下面前杀人。”她对人如是承诺道。
“不必，我并不是在责备你。”陆南亭摇了摇头，径直撑着手臂支起身子。
顾承香失落地垂下眼眸，徒劳放下想要扶着人的手臂，反手将剑放在了一边。
她依旧护在陆南亭的身侧，捧着热茶送到陆南亭面前。
“殿下，先将就一下。”
她出发来中州的时间太紧迫，青州据点里的东西又不放心直接用，于是买不到什么好茶叶，放进水里顶多是添点滋味，谈不上好喝。她局促地捏着手指，看着陆南亭面不改色喝下一盏热茶。
在盈满怯怯期待的目光中，陆南亭放下茶盏，叹了口气对人说：“郡主不用这样，我早就不是什么殿下了。”
五年了，他只不过是一个住在宫里的废太子，什么好茶他早就忘了其中滋味。
就连身子也在宫里那些阴损手段下坏了，数不清受过多少刑，也记不得有多少毒药穿肠而过。
所以他哪里还会还像以前一样计较什么茶汤？
“但你救我，没有意义，我的身上已经没什么价值。”一个废太子如是说道，没有兵权没有官职，母家已倒的他如今在朝堂之上只不过是一个摆设。
顾承香打断了陆南亭对自我的厌弃：“对我而言，您有价值。”
至于什么价值？那不是所谓兵力、财力、权力可以去衡量的，只是说出去没人会信。
她微微转身，把滑落在一旁的貂皮重新拾起盖在了陆南亭的身上。
在陆南亭警惕的目光中，她自顾自说着关切的话语：“今夜落雪，殿下小心着凉…”
她不在意陆南亭对她的戒备，装作毫无察觉一般，“睡吧。”
话毕，她便不再言语。
不知过去多久，外间的声音才终于小了些，依稀还能听见院中人的交谈声，顾承香看了眼已经睡着的人，起身推开了屋门。
背着药箱的扬灵姗姗来迟，终于是紧赶慢赶在天亮前找到了地方，一看到顾承香满身的血色就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就不知道换件衣裳？”就算是医者也不能忍受这么浓的血腥气，真不知道顾承香怎么想的。
顾承香没有回答扬灵的话，她只是想守着陆南亭而已，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事儿。
她向北方昂首看着天边已经渐渐淡去的火光，知晓很快宫里就会诞生新的帝王，这一夜终于是过去了。
“辛苦了。”顾承香收回眺望天边血与火的目光，垂眸看着守在周围的护卫们，“可有人受伤？”
成奚思索片刻，说：“中州和崖州的兵彼此厮杀暂且顾不上我们这里，况且这里是青州的产业，是过了明路的，没人会来招惹。我们这里只有几个年纪小的手生受了点小伤，扬灵已经为他们简单诊治过了。”
这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顾承香看着护卫们双眸中的目光，她一个一个看过去，再一次又一次拱手行礼：“自此皆因我一人之念就要你们陪我来中州，如此恩德我会记在心里。”
站在众人首位的成奚抱着长枪眼尾一红，抬手抹了抹脸道：“郡主别这样说，是您于我等有恩，我们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就不回青州去了？”扬灵这样问道。
“不回去了。”
青州的人不会允许她把陆南亭带回去，也不会帮助她做完剩下的事。
见她们要谈话，成奚忙叫着众人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把难得的宁静留给了两人。
“你和他，五年没见了吧？”扬灵靠在顾承香身边，似笑非笑地瞥了眼紧闭的门板，“他还记得你吗？”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顾承香原来心里念着一个人，一个在遥远中州皇宫里的男子。
至于他们之间的那些故事，顾承香一路上断断续续讲着，听在扬灵的耳朵里虽然简短却又处处可见顾承香这些年来的痴念。
顾承香心里纠正着不止五年，合该加起来是十五年才对。
她应道：“他知道我从青州而来。”
“他不会信你的，若我是他我就不会再信世上的任何人，所有人、所有事在他的眼里都是带着恶意的，他们都在试图榨取他身上所剩无几的价值。”
这是一位废太子应该有的自觉和警惕。
“我知道。”顾承香笑着摇了摇头，她从出发前就知道会是这样。
她向来都知道，但这又怎么了呢？
怎么可以强求一个被所有人都抛弃了的废太子此时还能随便去相信他人？
她闭上了眼，感受着中州的风雪扑撒在她的脸上，仍由这刺骨的凉一点一点冻结她心里从未停止淌过的泪。
“我只恨来得太晚，恨我没有办法在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带他离开。”
“五年……”
不，是十年……
想起十年前的那朵花，她在觥筹交错的喧闹声中偷偷看向男宾宴席的最前方、看见那被挡在竹帘后的人影。
“你说，云为什么会说话？”
那时跟在她身边的宫女小山听不懂，如今扬灵同样疑惑地看着突然这样发问的顾承香。
她纳罕地望了望夜幕里不甚明显的天际云彩，“云从来都不说话啊？”
“我在中州见过会说话的云，他说，青州有漫山遍野的桃花。”顾承香回忆着她回到青州时看见的满山春色，“他不知道，其实我在青州的那几年里也没有见过那样的景色。”
他以为她想家了，以为那样的春色可以让她开心。可是作为兄长的影子，她没有能离开王府的自由，自然没有闻到过那云里带着的花香。
“我后来离开中州也去山里采过花，但没有再找到香气，只能闻到山野里泥土的味道。”
上一世，她始终都没有找到过那样的香气。她这才知道，原来云和泥是不一样的。
正如那时的他们，一个坐在上位，一个排在最尾。
扬灵终于听懂了顾承香的话里所指，她叹了口气，“五年了，你居然就这么一个人悄悄想着他整整五年，要不是这一次你拉着我来中州，我们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
她想起那时的顾承香跪在血池里，凄然看着他们这些站在血池外的人，眼里全是怨恨和悲戚。
作为青州王的女儿却只能做暗探杀手，一次一次被击落在血池中，再为了自己的母亲站起身来。
“明明那个时候用了那么多的毒和刑都没试出来你的心，你竟然真的旧藏这么深…”
青州王爷说，女人最多情，尤其是像顾承香这样被一个人丢在异乡的弱女子，他不能放任一个心里念着中州男子的棋子手握青州的权力，所以他必须要试试顾承香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可就算是濒死之时，顾承香也没有说过那个名字，甚至就连一丝一毫的动摇也未曾有过。
王爷终于放心了，他开始专心培养自己的女儿，花了五年的时间才将这把放在中州多年的刀重新锻造成了青州最利的暗器，谁也没想到顾承香挺过了那些，心里竟然真的念着一个人。
一位在中州的太子殿下，一个谁也不敢去想的人。
提起那个时候，顾承香抱着剑，低声道：“我不能让他因为我的私情受到任何伤害，他是无辜的。”
扬灵骂了一声，红着眼对顾承香说：“你当时真的差点就死了知道吗？”
“如果他从未被废黜，那我死了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保障，身为太子的他一定不可以和青州有任何瓜葛，哪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联系。”顾承香冷静地说着，似是半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无论如何，多谢你这一次跟我一起来中州。”
她的出逃是对青州发起的一次挑衅，像扬灵和成奚这样的人跟着她来到中州一定会遭受青州的报复。
关于感恩，顾承香从不吝啬。
“我是医者，不想看到有人作践自己的命。”看着顾承香眼里的诚恳，扬灵干巴巴地说着倔强的话，不想再提那日她生出的的恻隐之心。
从来都没有人活着逃出过血池禁室，顾承香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她不敢回想那个浑身浴血却依旧竭力爬上马背的身影，只想起顾承香那时回头看来时脸上那肆意张狂的笑容。第一次见顾承香这样笑，从前的青州郡主只能冷着一张脸行走在暗夜中去做那些她兄长不能去做的事情。
她那时也是抱着药箱站在一院的尸堆里，对着正一步一步向着王府外走去的人喊道：“顾承香！你为什么不杀我！”
“不杀…你是我的恩人。”
“所以里面那位也是你的恩人？”扬灵对着屋门怒了努嘴，问道。
顾承香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是恩人，但不只是恩人。”
“值得吗？”
“值得。”
她并不精于医道，之前虽然也有替人搭脉却只能依稀辨得陆南亭受了重伤，体内还有余毒，别的还是需让扬灵来细细查看。
顾承香敲了敲门板，推开门悄悄看了眼陆南亭的方向，见人已经坐了起来这才带着人走了进去。
“殿下，我随身带了医师，能让她帮您看看吗？”顾承香关切地问道。
陆南亭对自己的身体早就有答案，他无所谓地说：“郡主想要，那便随你。”
片刻后，顾承香抱剑坐在一旁看着扬灵为陆南亭诊治，见人收回搭脉的手，她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
当着陆南亭的面，扬灵啧了一声，没管一脸焦急的顾承香。她先是起身对昔日的太子殿下拱了拱手，而后才拽着顾承香走出房门。
刚一关上门，顾承香就拉着人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受了很多罪？”
太子被废五年了，这种问题还要问的必要吗？扬灵无奈地看着顾承香眼里的期待，她深吸一口气，竭力想要掩藏心里的苦涩。
她把人拉进一旁的房间，避开陆南亭能听见的范围。
“毒和刑，若非有人刻意吊着他的命……”
其实人早该没了…
“成奚。”她护着人对黑黝黝的巷道深处沉声道，很快便有人应声跑来，直到看清了来人的脸庞顾承香才松懈了紧紧握着剑的手。
成奚神色紧张地看了看周遭，在确定没人跟着他们之后连忙推开了旁边的一处小院门，迎着顾承香两人进了已被清理干净的青州据点，帮着顾承香将虚弱的陆南亭扶进了房间。
其他人已经被成奚安排去了别的地方，除了顾承香信任的人，这里已经没了旁人。
重活一世，顾承香当然不会让陆南亭出现在青州的那些眼线面前。
院外都是战马嘶鸣奔腾的声响，顾承香的手下此刻就守在院子四周，就连成奚也一刻不停地走出房门去守着夜。
烧杀劫掠、尖叫嘶喊，似乎每个方向都有。
顾承香坐在床边，听见那些声音动了动眉头，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剑柄，不自觉地摩挲着那上面雕刻的纹路。
今夜实在太漫长，她只怕胸口沸腾的杀戮之欲会吓到身后柔弱的人。
躺在床上的陆南亭坐直了身子，靠在一边抬眸看向郡主的侧脸，和之前一样不发一言，安静听着外间的动静。
“殿下，不要听。”顾承香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向着陆南亭的方向偏了偏头，低声道：“即便没有你，今夜的锦兰城照样会血流成河。”
是太后野心太大，当初也是借着外戚和崖州王的势力逼迫陛下另立储君，如今只不过自食恶果。
但借用他人手里的剑，既拿不出能与之对等的信任，更拿不出崖州想要的酬劳，一味拥护所谓正统皇室，势必会被那不服从她的力量从内里推翻。
更何况，与此同时还有本就不服太后垂帘听政的中州势力在虎视眈眈，至少就青州得到的消息来看，崖州和中州境内的叛军早就蠢蠢欲动了。
在这样的局面之下，一个废太子在朝堂边缘的斡旋，顶多加快叛军入城的速度，成不了他们发兵的理由。
陆南亭抬眸看着脸上血迹点点的顾承香。苍白的嘴唇缓缓张开，眸光停留在顾承香泛着冷光的脸庞。
他说：“你长大了。”
那个呆呆的木头，现在是美人刀了。
美人刀，这算是夸奖吗？
血腥气还停留在鼻端和手指间，顾承香眸色僵硬地回望坐在床榻之上的陆南亭。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血气和杀意，本该如此。
“以后尽量不在殿下面前杀人。”她对人如是承诺道。
“不必，我并不是在责备你。”陆南亭摇了摇头，径直撑着手臂支起身子。
顾承香失落地垂下眼眸，徒劳放下想要扶着人的手臂，反手将剑放在了一边。
她依旧护在陆南亭的身侧，捧着热茶送到陆南亭面前。
“殿下，先将就一下。”
她出发来中州的时间太紧迫，青州据点里的东西又不放心直接用，于是买不到什么好茶叶，放进水里顶多是添点滋味，谈不上好喝。她局促地捏着手指，看着陆南亭面不改色喝下一盏热茶。
在盈满怯怯期待的目光中，陆南亭放下茶盏，叹了口气对人说：“郡主不用这样，我早就不是什么殿下了。”
五年了，他只不过是一个住在宫里的废太子，什么好茶他早就忘了其中滋味。
就连身子也在宫里那些阴损手段下坏了，数不清受过多少刑，也记不得有多少毒药穿肠而过。
所以他哪里还会还像以前一样计较什么茶汤？
“但你救我，没有意义，我的身上已经没什么价值。”一个废太子如是说道，没有兵权没有官职，母家已倒的他如今在朝堂之上只不过是一个摆设。
顾承香打断了陆南亭对自我的厌弃：“对我而言，您有价值。”
至于什么价值？那不是所谓兵力、财力、权力可以去衡量的，只是说出去没人会信。
她微微转身，把滑落在一旁的貂皮重新拾起盖在了陆南亭的身上。
在陆南亭警惕的目光中，她自顾自说着关切的话语：“今夜落雪，殿下小心着凉…”
她不在意陆南亭对她的戒备，装作毫无察觉一般，“睡吧。”
话毕，她便不再言语。
不知过去多久，外间的声音才终于小了些，依稀还能听见院中人的交谈声，顾承香看了眼已经睡着的人，起身推开了屋门。
背着药箱的扬灵姗姗来迟，终于是紧赶慢赶在天亮前找到了地方，一看到顾承香满身的血色就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就不知道换件衣裳？”就算是医者也不能忍受这么浓的血腥气，真不知道顾承香怎么想的。
顾承香没有回答扬灵的话，她只是想守着陆南亭而已，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事儿。
她向北方昂首看着天边已经渐渐淡去的火光，知晓很快宫里就会诞生新的帝王，这一夜终于是过去了。
“辛苦了。”顾承香收回眺望天边血与火的目光，垂眸看着守在周围的护卫们，“可有人受伤？”
成奚思索片刻，说：“中州和崖州的兵彼此厮杀暂且顾不上我们这里，况且这里是青州的产业，是过了明路的，没人会来招惹。我们这里只有几个年纪小的手生受了点小伤，扬灵已经为他们简单诊治过了。”
这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顾承香看着护卫们双眸中的目光，她一个一个看过去，再一次又一次拱手行礼：“自此皆因我一人之念就要你们陪我来中州，如此恩德我会记在心里。”
站在众人首位的成奚抱着长枪眼尾一红，抬手抹了抹脸道：“郡主别这样说，是您于我等有恩，我们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就不回青州去了？”扬灵这样问道。
“不回去了。”
青州的人不会允许她把陆南亭带回去，也不会帮助她做完剩下的事。
见她们要谈话，成奚忙叫着众人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把难得的宁静留给了两人。
“你和他，五年没见了吧？”扬灵靠在顾承香身边，似笑非笑地瞥了眼紧闭的门板，“他还记得你吗？”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顾承香原来心里念着一个人，一个在遥远中州皇宫里的男子。
至于他们之间的那些故事，顾承香一路上断断续续讲着，听在扬灵的耳朵里虽然简短却又处处可见顾承香这些年来的痴念。
顾承香心里纠正着不止五年，合该加起来是十五年才对。
她应道：“他知道我从青州而来。”
“他不会信你的，若我是他我就不会再信世上的任何人，所有人、所有事在他的眼里都是带着恶意的，他们都在试图榨取他身上所剩无几的价值。”
这是一位废太子应该有的自觉和警惕。
“我知道。”顾承香笑着摇了摇头，她从出发前就知道会是这样。
她向来都知道，但这又怎么了呢？
怎么可以强求一个被所有人都抛弃了的废太子此时还能随便去相信他人？
她闭上了眼，感受着中州的风雪扑撒在她的脸上，仍由这刺骨的凉一点一点冻结她心里从未停止淌过的泪。
“我只恨来得太晚，恨我没有办法在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带他离开。”
“五年……”
不，是十年……
想起十年前的那朵花，她在觥筹交错的喧闹声中偷偷看向男宾宴席的最前方、看见那被挡在竹帘后的人影。
“你说，云为什么会说话？”
那时跟在她身边的宫女小山听不懂，如今扬灵同样疑惑地看着突然这样发问的顾承香。
她纳罕地望了望夜幕里不甚明显的天际云彩，“云从来都不说话啊？”
“我在中州见过会说话的云，他说，青州有漫山遍野的桃花。”顾承香回忆着她回到青州时看见的满山春色，“他不知道，其实我在青州的那几年里也没有见过那样的景色。”
他以为她想家了，以为那样的春色可以让她开心。可是作为兄长的影子，她没有能离开王府的自由，自然没有闻到过那云里带着的花香。
“我后来离开中州也去山里采过花，但没有再找到香气，只能闻到山野里泥土的味道。”
上一世，她始终都没有找到过那样的香气。她这才知道，原来云和泥是不一样的。
正如那时的他们，一个坐在上位，一个排在最尾。
扬灵终于听懂了顾承香的话里所指，她叹了口气，“五年了，你居然就这么一个人悄悄想着他整整五年，要不是这一次你拉着我来中州，我们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
她想起那时的顾承香跪在血池里，凄然看着他们这些站在血池外的人，眼里全是怨恨和悲戚。
作为青州王的女儿却只能做暗探杀手，一次一次被击落在血池中，再为了自己的母亲站起身来。
“明明那个时候用了那么多的毒和刑都没试出来你的心，你竟然真的旧藏这么深…”
青州王爷说，女人最多情，尤其是像顾承香这样被一个人丢在异乡的弱女子，他不能放任一个心里念着中州男子的棋子手握青州的权力，所以他必须要试试顾承香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可就算是濒死之时，顾承香也没有说过那个名字，甚至就连一丝一毫的动摇也未曾有过。
王爷终于放心了，他开始专心培养自己的女儿，花了五年的时间才将这把放在中州多年的刀重新锻造成了青州最利的暗器，谁也没想到顾承香挺过了那些，心里竟然真的念着一个人。
一位在中州的太子殿下，一个谁也不敢去想的人。
提起那个时候，顾承香抱着剑，低声道：“我不能让他因为我的私情受到任何伤害，他是无辜的。”
扬灵骂了一声，红着眼对顾承香说：“你当时真的差点就死了知道吗？”
“如果他从未被废黜，那我死了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保障，身为太子的他一定不可以和青州有任何瓜葛，哪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联系。”顾承香冷静地说着，似是半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无论如何，多谢你这一次跟我一起来中州。”
她的出逃是对青州发起的一次挑衅，像扬灵和成奚这样的人跟着她来到中州一定会遭受青州的报复。
关于感恩，顾承香从不吝啬。
“我是医者，不想看到有人作践自己的命。”看着顾承香眼里的诚恳，扬灵干巴巴地说着倔强的话，不想再提那日她生出的的恻隐之心。
从来都没有人活着逃出过血池禁室，顾承香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她不敢回想那个浑身浴血却依旧竭力爬上马背的身影，只想起顾承香那时回头看来时脸上那肆意张狂的笑容。第一次见顾承香这样笑，从前的青州郡主只能冷着一张脸行走在暗夜中去做那些她兄长不能去做的事情。
她那时也是抱着药箱站在一院的尸堆里，对着正一步一步向着王府外走去的人喊道：“顾承香！你为什么不杀我！”
“不杀…你是我的恩人。”
“所以里面那位也是你的恩人？”扬灵对着屋门怒了努嘴，问道。
顾承香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是恩人，但不只是恩人。”
“值得吗？”
“值得。”
她并不精于医道，之前虽然也有替人搭脉却只能依稀辨得陆南亭受了重伤，体内还有余毒，别的还是需让扬灵来细细查看。
顾承香敲了敲门板，推开门悄悄看了眼陆南亭的方向，见人已经坐了起来这才带着人走了进去。
“殿下，我随身带了医师，能让她帮您看看吗？”顾承香关切地问道。
陆南亭对自己的身体早就有答案，他无所谓地说：“郡主想要，那便随你。”
片刻后，顾承香抱剑坐在一旁看着扬灵为陆南亭诊治，见人收回搭脉的手，她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
当着陆南亭的面，扬灵啧了一声，没管一脸焦急的顾承香。她先是起身对昔日的太子殿下拱了拱手，而后才拽着顾承香走出房门。
刚一关上门，顾承香就拉着人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受了很多罪？”
太子被废五年了，这种问题还要问的必要吗？扬灵无奈地看着顾承香眼里的期待，她深吸一口气，竭力想要掩藏心里的苦涩。
她把人拉进一旁的房间，避开陆南亭能听见的范围。
“毒和刑，若非有人刻意吊着他的命……”
其实人早该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