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落,你那药快凉透了吧?”

    樊慎仪走去把托盘中的药拿来,又以方才那样姿势和神情看着高落谦,见他身子往后躲了躲,便适时低头看向手中的碗,眼神在能映射出一点倒影的药中晃动不明。

    “给我吧。”

    高落谦尽力舒缓他沉重的呼吸,接过碗将药一饮而尽,苦涩在口腔翻涌,眉头也不受控地拧在一起。

    他回想起樊慎仪那句“未免太早”,心中无奈,她既然都能猜出自己比她更没有退路,那试探的早晚又有何关系。

    “这么苦?”

    樊慎仪随口一问,把空碗从高落谦手里拿来放到桌上,没半分要走的意思,手肘顶着桌面,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还没从药味缓过神来的高落谦。

    “废话。”

    他在心里回应着她,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像是察觉到樊慎仪那藏着点等待意味的眼神,他抬头和她对视,问:

    “各取所需,如何?”

    樊慎仪一愣,摇摇头,托着腮的手点了点脸颊:

    “不是说了为时过早吗?”

    “……是吗?”

    高落谦挑了一下眉,颇有深意地看向樊慎仪,原本他也觉得她真心厌恶这些话题而打算就此掐断话题,可只刚刚一抬头,他意识到了樊慎仪不过是在等他先开口。

    樊慎仪一时无言,高落谦便接着追问:

    “真奇怪啊,给了台阶还不下?”

    “行,”樊慎仪放下手,“以前我娘老说我嘴笨,没想到竟然笨到连个乡野小镇的人都讲不过。”

    高落谦笑而不语。

    “我在附近客栈那订了两间,过会我背你过去。”

    “多谢。”

    “哈,真要谢就想想什么时候还我钱吧——你也该饿了,我去买点你能吃的。”

    樊慎仪笑着把那空碗拿上,走出房间,与正要进来的严清河打了个照面。

    “你师弟怎么样了?”

    “看着状态还可以,谢谢医生。”

    “那行,这半月两天来换一次药,过后每五天再来。”

    樊慎仪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要第几次带高落谦来换药时问些话。

    眼前人是边陲地域医馆的医生,樊慎仪想,并不是说这样的存在不合理,而是她的行为举止怎么看都该是常年于权贵世家耳濡目染而成的。

    “下午我便带师弟离开,今早真是麻烦了。”

    严清河摆摆手,见樊慎仪已经拿了碗出来也就不再进去,只在房外叮嘱了她几句高落谦休养期间应注意的事情。

    樊慎仪目送着严清河往回走,尚未走到拐角处时,那孩子满面笑容跑来挽着她手臂唤她“师傅”,央求着要买他口中王家小孩同款的玩具。

    好一幅温馨的画面,就是不知道这个小孩又是什么来头了。

    想着,樊慎仪离开了医馆。

    临近正午,天气异常的好,万里无云艳阳高照,路上积着一滩滩未干的水,仿佛要被铺天盖地的湿热蒸得冒烟。

    这小镇的人们少有务农的,自然也就没什么提供午饭的摊位店铺,大太阳的,走在路上的人都没几个。

    樊慎仪受着周遭的闷热,耐着性子地在外寻找着高落谦能吃的东西,走出有段距离,最后唯一的办法还是回到了那客栈里点菜,想着提前把高落谦背过来算了。

    客栈里嘈杂,多的是无理取闹嚷嚷着能不能腾出几间房给他们住的人,樊慎仪在一旁看着,突然还庆幸自己来得早了些。

    “客官您要吃些什么吗?”

    小二见樊慎仪看着那人群,开口提醒。

    “哦,那就……”樊慎仪端详着菜单说道。

    “东西好了的话先放着,我带一个人回来后一起上。”

    樊慎仪说完,见小二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心里又开始埋怨起高落谦来。

    尽管如此,回到医馆后,樊慎仪仍笑呵呵地同他道:

    “走吧阿落,背你吃饭去。”

    高落谦看着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轻轻“嗯”一声,静静等着人来背自己。

    樊慎仪愣一下,也不知道是被他这样子触动到了什么,眉眼含笑地调侃一句:

    “连挪一下都不肯啊?”

    高落谦又“嗯”了一声,抬手掀开被子要下床,被樊慎仪适时出声制止:

    “诶诶,别动别动。”

    高落谦果然不动,眼看着樊慎仪走到自己面前轻轻叹气:

    “看来以后还是别打趣你才好。”

    她说完,尽量靠近床边,背对着高落谦半蹲下身子,道:

    “最多就这样,你还是得稍微挪下身子。”

    话音刚落,樊慎仪肩上便多了重量,她不免诧异,自己虽然为了他方便已经靠床靠得很近,但碍于一些从小学过的礼仪仍是保持着一段距离,他这样干脆,像是扯不到那些伤口或分毫感受不到痛似的。

    “好了没?”樊慎仪问。

    高落谦耷拉着脑袋,额头轻靠在她肩膀,说:“走吧。”

    声音依旧有些沙哑,清冽又带着点原本声音中无法抹去的低沉。

    樊慎仪本想嫌他重,听了这声却怎么都发作不起来——虽说她所谓的发作也不过是默默在心里嘀咕人家几句。

    二人身高相近,自然就背不出樊慎仪以前在民间画本里看到的那些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但说到底,樊慎仪没干过这档子事,多少也有些不自在,面上一言不发地背着人走了好远,实际已经在脑海中飘过无数个可聊的无趣话题。

    正想着,高落谦从她身后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去哪吃?”

    “诶?”

    樊慎仪稍微往后看了一眼,有些惊讶,怀疑这人是不是有什么读心术,自己才想着随便扯点什么话题聊,下一秒他便送了一个上来。

    “去哪吃?”高落谦又重复了一遍。

    “啊……啊,”樊慎仪反应过来,把视线移回前方,道,“就订的那间客栈。”

    高落谦点一下头:“嗯。”

    “嗯……”,樊慎仪感受肩膀被轻蹭的那一下,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还真是……生平第一次这样跟男子接触……”

    她想着,又略微回头,瞥见一点高落谦的头发,抱着试图撇开那些不知从何而来感受的想法,道:

    “你话从来都这么少吗?”

    “嗯。”

    “啧,无趣。要是天下英俊男子都跟你似的,那也太没意……”

    “意”字没完全说出口,樊慎仪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法的不妥——这是又莫名调侃上了,于他于己,都不合适。

    毕竟背上那位大概是在听到“英俊”两字的时候就明显顿了一下身子。

    “抱…抱歉。”

    “没有,我才抱歉。”

    高落谦说着,轻轻摇头,勾着樊慎仪肩膀的那双手拳头攥紧,只一下又松开。

    高落谦是愧疚,可这会樊慎仪倒无暇顾及了。

    “怎么又……两下……”

    樊慎仪已然放弃转移注意了,既然自己也说不清心里这是些什么想法,那就暂且先任它生长吧。

    “帅色误人帅色误人……”

    她想着,自以为如常地继续往前走,殊不知脚步已经比刚出医馆那时要快上不少。

    二人到客栈时刚过正午不久,也算是有樊慎仪的一份功劳。

    吃饭时,樊慎仪见高落谦手中那双筷子正颤颤巍巍地往前伸,干脆把食物全推到他面前,末了还不忘问一句:

    “我要不要给你点些能用手拿着的?”

    高落谦摇头,但还是道了谢。

    樊慎仪只好作罢,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有关于高落谦的,但更多是关于晟国那一堆破事。

    光凭樊靖仪现在的本事,自己完全可以就此隐居下来不问天下世事。

    但如果樊靖仪当年就能在稳居太子之位的情况下仍那样疑心深重以至成功设计陷害了一众兄弟姐妹,那如今已经继位的他又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樊慎仪思虑着,若真要隐居山林,每天面对云雾竹林,到时候又如何赢得过终日于朝堂中运筹帷幄的樊靖仪?

    她轻叹一口气,有些心累地拿起筷子,就着离自己最近的那盘菜随便吃了几口。

    “你饱了吗?”

    “嗯?”

    樊慎仪正失神,此刻听到高落谦一句话又如梦初醒。

    “啊,饱了,刚才也吃了点东西。”

    “最底层的那盒桃酥吗?”

    “是啊——诶?”

    樊慎仪眼睛睁大了些,没一会又恢复回来,讪讪地咧了咧嘴角。

    “嗯,”高落谦微笑着回应,又道,“去楼上吧,师姐。”

    樊慎仪愣愣地点头,方才那笑容大概是自见面以来最真心的一个了吧,比起医馆里那没半点感情的浅笑和被自己吓出来的苦笑,现在这个可好看太多了。

    “笑得好少。”樊慎仪嘀咕一句,走到高落谦身边蹲下,小心翼翼地背着人上了楼。走进房间关上门,除却几声鸟叫外,一片宁静。

    相比之下,客栈一楼仍充斥着那些要求腾房的嘈杂,但在这其中又似乎混进来一些不同的声音,仿佛有人正于闹市讨论着一些要事,又或者,那些吵闹不过是在欲盖弥彰。

    “今晚什么时候?”

    “不必今晚,酉时就可动手。”

    “我看还有一个人,那是谁?”

    “不知道,总之别留活口。”

    “是,但是为什么不直接在中午……”

    “少问这些你不该问的。”

    “是。”

    自此,一切声停,随之而来的是小二一句又一句对客官们的抱歉,再过后没多久,整个客栈都安静了下来。

    如果樊慎仪在场,大概还会觉得下命令的那个声音稍微有些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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