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乞儿被调到了二少爷的书房里，好处是一些劳累活计轮不着她来做，伙食较之杂役处丰盛了许多。坏处是活计给换成了更细致的端茶送水研墨，还要跟着商言学写字读书，由于从来没这方面的经验，刚上手时挨了不少训。
再一个，她也少了很多可以跟自己唠嗑扯闲的人——不知为何，二少爷院内的仆人皆是沉默慎言类者，从不在正式干活时闲言，而在休憩时也没有碎语，让习惯了繁杂的乞儿颇有些难熬。
倒是二少爷虽在家宴上乖张放肆，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却不同些，平日干着自己的事不会多为难下人，行事略有些惫懒的感觉，总像是没睡醒一样，偶尔接到些什么邀约出去一趟，回来就会独自闭目休息许久。
顾画舟偶尔会对乞儿说些奇怪的话语，顺带指正些她动作的某些错处，约莫是想表达自己对下人的亲和，虽然乞儿没能理解这些话有什么实际的作用，但毕竟是主子的关怀，于是乞儿也都很热情饱满地向上司展现自己的积极工作态度，双方之间的气氛较之家宴逐渐变得算是称得上一句融洽起来。
年节临近，府内又热闹起来。乞儿在二少爷处也总算是混熟了行当，干起事来都能赞一句爽利，又愿意在闲暇是帮着使力气，倒是陆陆续续攒了不少人缘。
商言则是奇她读书方面的敏慧，不过嘴上仍总不能饶人就是了。
据乞儿聊得熟的姐姐们的消息，今年顾府的年节会较之先前更热闹——叶家小姐开春就要嫁入府内了，这年节也是两家议定婚礼事宜的预演。
乞儿听罢心里乐的开了花，又是节庆又是婚礼，主家开开心心撒银子讨喜，下人们也高高兴兴拿钱办事，最是皆大欢喜了。
“你很高兴？”二少爷懒在书桌前，面前摊了几本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簿子，手里捏了只笔有节奏地在纸上留下一点一点的墨迹。
乞儿清浅地微笑抬头回二少爷，手上研墨的动作未停，“仆这是开心临近年节，蒙少爷的恩情，仆才能过这么一个安稳的年节。”
他好像很喜欢乞儿做出这种表情，光是这个微笑就特地给她训练了几天，现下也很满意的模样，搁了笔，懒散的动作一下子端正许多，语气也比之一般时刻温柔许多，眉眼弯弯向着她撒娇，“可我觉着没什么好欢喜的，这节庆的热闹都是别人的，你也要忙自己的事，哪里顾得来我呢？”
乞儿想，这是二少爷检查训练效果来了。
“二少爷多虑了，仆是二少爷带回来的人，自然事事会把您放在顶顶上头考虑。”
“眠雨……”顾画舟眼里匿了春水似的，“你一会儿随我出门好不好？我们去吃张记那家你惦记了很久的踏雪寻梅。”
“当然。”乞儿仍是微笑。
乞儿甚至不清楚踏雪寻梅是什么东西，就必须随着二少爷的一时兴起在大雪纷飞的年节日子里偷跑出府。
明明是自己说什么都要翻墙出去的，最后卡在墙头不知道怎么下的也是他顾画舟。
乞儿真的想不通，顾府从来未设过什么门禁之类的，他一个少爷为什么非要走不寻常路，想出个翻墙的法子，全然不顾自己平日里是多么羸弱疏于锻炼之人。
二少爷灰黑色的大氅上渐渐落了雪花，眼见顾画舟脸上的表情快要绷不住慌张，乞儿暗暗叹了口气，“少爷，你跳下来。”
顾画舟眼睛里满是怀疑，扒在墙头像是只蜷缩的猫儿。
“仆一定会保护少爷，仆是不会对少爷说谎的。”
“……”仰着头的少女满眼都是他，落雪的天气像是天然为他们隔开了外界，顾画舟在这瞬间感到了懊恼，咬了咬牙，“你敢放手就完了！”
下落的速度很快，顾画舟感觉自己刚一闭眼就已经稳稳当当地落入一具温暖的身躯中，落入眼中的是乞儿那张灿烂的笑脸，“我就说能接得住你的。”
乞儿倒是高兴的，自己这把子力气是老乞丐和那一帮子“兄弟姐妹”认证过的，幸得这段时间的好日子没有消磨掉，还能在主子面前争得一份光。
而二少爷这看起来鸡崽子似的柴火身材，倒是没想到抱起来会这么软，接触到的一瞬间他身上的那股草药香也让人很舒服。
她轻松地将横抱着的二少爷放落下来，没忘了自己的职责，提点到，“少爷，接下来该向哪去？”
二少爷不想说话，胡乱整理了凌乱的乌发和装束，径自走在前面找着路线。
直到张记酥膳坊店门出现在视野之中，二少爷才得以维持出那副“过分温柔”模样，稍稍垂首做出邀请的神态，“我们进去吧？”
呼，乞儿懂了，柔柔地挂出一个笑，轻微点头，走近二少爷身边——一旦二少爷做出什么不符合主仆之间的行为，她就必须按照他所设定的模样来应对，做一个乖巧的温和的娴静的优雅的知心姐姐。扮演这种娴静的大家闺秀角色不是乞儿擅长的事，但是顾画舟对她算是大恩，现下也是她的主子，尽心力学一段时间也是分内之事。
两人相伴走入店门，一伙计很快迎上来，“二位贵人，您请好，是堂食么？”
“两份踏雪寻梅，替我寻一雅间。”
“好嘞！踏雪寻梅两份——请您随我来。”
“二位贵人，近日赶上年节，小店还上新了些新的花样，新品半价尝鲜……”
落了座，打发走伙计，两人在雅间内对面坐着。
二少爷向来能自顾自地演戏娱乐自己，亲昵地说着话，作为戏搭子的乞儿虽说不必做出些什么有效反应，只微笑就可，但是正常人哪有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一直在笑的。
乞儿总感觉自己的嘴角已经僵直了，眼睛无神地越过二少爷看着角落上的装饰，漫不经心，浑想着自己与这些挂饰也没有什么不同。
好在店家的动作挺快，两碟精致的点心呈上——圆嘟嘟的团子状，白胖的外皮下隐约可见浅红让人想要挖开一探究竟，周边用了些糯米粉装饰出了落雪的感觉。
一勺下去，方才明白为何叫作踏雪寻梅——点点红梅在勺子之下绽放于雪似的酥酪中，红白二色的冲击教人能够有真的找到了梅花的惊喜。
乞儿瞧见顾画舟没有对自己擅自下勺的行为说些什么，于是也就顺势吃了一口，冰凉的酥酪奶香味十足，配合店家巧妙锁住梅香的花酱，着实是一番口舌享受，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夸奖，脸上的表情也松弛舒缓下来。
眼角瞥见顾画舟脸色不是太好，赶忙在口中与点心做出最后留恋，摆好要求的姿态，“少爷……”
“你别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乞儿脑子里突然就蹦出这么一句话——硬了，拳头硬了。
再一个，她也少了很多可以跟自己唠嗑扯闲的人——不知为何，二少爷院内的仆人皆是沉默慎言类者，从不在正式干活时闲言，而在休憩时也没有碎语，让习惯了繁杂的乞儿颇有些难熬。
倒是二少爷虽在家宴上乖张放肆，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却不同些，平日干着自己的事不会多为难下人，行事略有些惫懒的感觉，总像是没睡醒一样，偶尔接到些什么邀约出去一趟，回来就会独自闭目休息许久。
顾画舟偶尔会对乞儿说些奇怪的话语，顺带指正些她动作的某些错处，约莫是想表达自己对下人的亲和，虽然乞儿没能理解这些话有什么实际的作用，但毕竟是主子的关怀，于是乞儿也都很热情饱满地向上司展现自己的积极工作态度，双方之间的气氛较之家宴逐渐变得算是称得上一句融洽起来。
年节临近，府内又热闹起来。乞儿在二少爷处也总算是混熟了行当，干起事来都能赞一句爽利，又愿意在闲暇是帮着使力气，倒是陆陆续续攒了不少人缘。
商言则是奇她读书方面的敏慧，不过嘴上仍总不能饶人就是了。
据乞儿聊得熟的姐姐们的消息，今年顾府的年节会较之先前更热闹——叶家小姐开春就要嫁入府内了，这年节也是两家议定婚礼事宜的预演。
乞儿听罢心里乐的开了花，又是节庆又是婚礼，主家开开心心撒银子讨喜，下人们也高高兴兴拿钱办事，最是皆大欢喜了。
“你很高兴？”二少爷懒在书桌前，面前摊了几本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簿子，手里捏了只笔有节奏地在纸上留下一点一点的墨迹。
乞儿清浅地微笑抬头回二少爷，手上研墨的动作未停，“仆这是开心临近年节，蒙少爷的恩情，仆才能过这么一个安稳的年节。”
他好像很喜欢乞儿做出这种表情，光是这个微笑就特地给她训练了几天，现下也很满意的模样，搁了笔，懒散的动作一下子端正许多，语气也比之一般时刻温柔许多，眉眼弯弯向着她撒娇，“可我觉着没什么好欢喜的，这节庆的热闹都是别人的，你也要忙自己的事，哪里顾得来我呢？”
乞儿想，这是二少爷检查训练效果来了。
“二少爷多虑了，仆是二少爷带回来的人，自然事事会把您放在顶顶上头考虑。”
“眠雨……”顾画舟眼里匿了春水似的，“你一会儿随我出门好不好？我们去吃张记那家你惦记了很久的踏雪寻梅。”
“当然。”乞儿仍是微笑。
乞儿甚至不清楚踏雪寻梅是什么东西，就必须随着二少爷的一时兴起在大雪纷飞的年节日子里偷跑出府。
明明是自己说什么都要翻墙出去的，最后卡在墙头不知道怎么下的也是他顾画舟。
乞儿真的想不通，顾府从来未设过什么门禁之类的，他一个少爷为什么非要走不寻常路，想出个翻墙的法子，全然不顾自己平日里是多么羸弱疏于锻炼之人。
二少爷灰黑色的大氅上渐渐落了雪花，眼见顾画舟脸上的表情快要绷不住慌张，乞儿暗暗叹了口气，“少爷，你跳下来。”
顾画舟眼睛里满是怀疑，扒在墙头像是只蜷缩的猫儿。
“仆一定会保护少爷，仆是不会对少爷说谎的。”
“……”仰着头的少女满眼都是他，落雪的天气像是天然为他们隔开了外界，顾画舟在这瞬间感到了懊恼，咬了咬牙，“你敢放手就完了！”
下落的速度很快，顾画舟感觉自己刚一闭眼就已经稳稳当当地落入一具温暖的身躯中，落入眼中的是乞儿那张灿烂的笑脸，“我就说能接得住你的。”
乞儿倒是高兴的，自己这把子力气是老乞丐和那一帮子“兄弟姐妹”认证过的，幸得这段时间的好日子没有消磨掉，还能在主子面前争得一份光。
而二少爷这看起来鸡崽子似的柴火身材，倒是没想到抱起来会这么软，接触到的一瞬间他身上的那股草药香也让人很舒服。
她轻松地将横抱着的二少爷放落下来，没忘了自己的职责，提点到，“少爷，接下来该向哪去？”
二少爷不想说话，胡乱整理了凌乱的乌发和装束，径自走在前面找着路线。
直到张记酥膳坊店门出现在视野之中，二少爷才得以维持出那副“过分温柔”模样，稍稍垂首做出邀请的神态，“我们进去吧？”
呼，乞儿懂了，柔柔地挂出一个笑，轻微点头，走近二少爷身边——一旦二少爷做出什么不符合主仆之间的行为，她就必须按照他所设定的模样来应对，做一个乖巧的温和的娴静的优雅的知心姐姐。扮演这种娴静的大家闺秀角色不是乞儿擅长的事，但是顾画舟对她算是大恩，现下也是她的主子，尽心力学一段时间也是分内之事。
两人相伴走入店门，一伙计很快迎上来，“二位贵人，您请好，是堂食么？”
“两份踏雪寻梅，替我寻一雅间。”
“好嘞！踏雪寻梅两份——请您随我来。”
“二位贵人，近日赶上年节，小店还上新了些新的花样，新品半价尝鲜……”
落了座，打发走伙计，两人在雅间内对面坐着。
二少爷向来能自顾自地演戏娱乐自己，亲昵地说着话，作为戏搭子的乞儿虽说不必做出些什么有效反应，只微笑就可，但是正常人哪有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一直在笑的。
乞儿总感觉自己的嘴角已经僵直了，眼睛无神地越过二少爷看着角落上的装饰，漫不经心，浑想着自己与这些挂饰也没有什么不同。
好在店家的动作挺快，两碟精致的点心呈上——圆嘟嘟的团子状，白胖的外皮下隐约可见浅红让人想要挖开一探究竟，周边用了些糯米粉装饰出了落雪的感觉。
一勺下去，方才明白为何叫作踏雪寻梅——点点红梅在勺子之下绽放于雪似的酥酪中，红白二色的冲击教人能够有真的找到了梅花的惊喜。
乞儿瞧见顾画舟没有对自己擅自下勺的行为说些什么，于是也就顺势吃了一口，冰凉的酥酪奶香味十足，配合店家巧妙锁住梅香的花酱，着实是一番口舌享受，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夸奖，脸上的表情也松弛舒缓下来。
眼角瞥见顾画舟脸色不是太好，赶忙在口中与点心做出最后留恋，摆好要求的姿态，“少爷……”
“你别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乞儿脑子里突然就蹦出这么一句话——硬了，拳头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