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千言万语
胡月低着头，语气低低的：“是月儿的错，还请大伯母原宥。”
蒙二夫人急匆匆的赶了来，这几天蒙中海看上了一个厨房的帮厨姑娘，得空就去寻人，蒙二夫人就没顾上胡家姐妹，等她发现的时候，胡萍才哭着说，胡月和蒙庭宇好上了。蒙二夫人脑袋一空，心想坏了。
蒙庭宇脸都憋红了，赵姨娘死死拽住他的袖子，冲着蒙大夫人连忙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回去了。胡家姑娘，一路顺风。”
蒙二夫人进门听见了最后一句话，心才放回了肚子里，而后又仪态端庄的端了起来。
一场闹剧，有的人以为结束了，有的人却认为才开始。
山西巡抚衙门，周案和看着赵元德，搞不懂这个人为什么三番五次来找自己。
“大人，我听小厮来报，您有事找我？”
赵元德依旧是络腮胡子，腰上别着一把刀，声如洪钟，体如黑熊，他刻意压低声音：“是啊，小丫头，叔叔带你去逛山西府怎么样？”
周案和想了很多情况，唯独没想过，赵元德是来尽地主之谊的。
“啊？我，我不去。”开玩笑，她跟着赵元德出去玩成什么了？
赵元德看起来很失落，双手交叉，不停的摩挲：“你不喜欢吗？哦，你们会嫌走路太累，要不我们骑马去，或者坐车，山西有许多美食，你就没有什么想吃的？”
周案和看着他，微微坐直了身子：“赵大人，你这会儿不应该在军械库吗？大皇子和蒙大人都在军械库，您这个直管的上司不应该在原地待命？”
赵元德嗤笑一声：“有什么命可以待，他们想咋折腾就咋折腾呗。周丫头，军械库没啥意思，山西凤凰街更好玩，叔叔带你？”
周案和无语：“你怎么就非要带我出去？”
赵元德居然一份迷醉的表情：“因为我当年也想带阿茵去，阿茵也最喜欢凤凰街。可惜，她没能来山西。”
阿茵？赵元德提到的人，周案和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周娴的亲生母亲，江华茵。
周案和震惊了，她怔愣在原地没有回神，过了片刻，她徐徐站起身来，声音疑惑却笃定，表情隐隐带着兴奋：“你认识我娘？”
周案和敏感的意识到，赵元德可能不像表现出的愚钝不堪。
“认识。如果不是周群山那个小白脸，阿茵才不会。。。。。。”
赵元德陡然停了话头，他意识到小白脸是眼前丫头的亲爹，好在这丫头不像那个伪君子，不然他才懒得搭理，他心里不爽斜眼看着她：“到底去不去，要不是看在阿茵份上，我才懒得理你。丫头，走吧，我当年答应你娘，如今就当我履行诺言吧。”
周案和没想到，赵元德和江华茵还有这层关系，赵元德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见到江华茵的女儿。时光呼啸而过，遗留的残念却越发清晰，总是在眼前闪过。江华茵只把他当大哥，赵元德则满眼满心都是她，可惜他身份卑微，然而当他铆足了力气闯出了名头，江华茵却嫁给了一个酸秀才，赵元德得知差点从军营里跑出来，要去杀了周群山。人当然没能出山西，和江华茵也断了往来。后来的几次征战他都冲在最前头，杀敌灭敌义无反顾，有人说他骁勇，有人说他谋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腔悲愤有多苦涩。江华茵因病去世的时候，山西正逢战乱，分身乏术的赵元德没能见到江华茵最后一面，等他得知消息的时候，一切都成定数。赵元德心中郁结，而后又遭逢排挤，人就变的脾气古怪，暴躁易怒，而且十分讨厌文人。
周案和听完，没有说话，黑熊一般高大的赵元德不知道想到什么伤心之处，微微红了眼睛，大掌一捂，使劲儿搓了搓眼睛。
“凤凰街上都是各种杂耍小吃戏法，晚上更热闹，白天小吃多一些，我带你去转转。”语气温柔的和她说。
周案和没能拒绝，简单收拾了一下，跟着出了门。然而，这赵参将明显成功把人拐出门后，就化身八卦小能手，话里话外在打听江家之事。
“你娘，唔，和那个谁婚后，过的咋样？”
“听说你那个爹还有别的女人。”
“哼，你娘死了没多久就抬了人进门，一看就是，小白脸，没有好心眼儿！”
“可惜你早婚，不然叔叔在山西大营给你挑上一挑，定能找到让你满意的英俊儿郎，丈高八尺英俊非凡，骑马射箭都是一流，不比那读酸书的秀才强多了。”
叔叔，你在我面前，拼命说我爹的坏话，合适吗？
还有，你是什么身份给我挑儿郎？
这话题一个比一个无语。
凤凰街在城西，她们出门时间有点晚，路上又耽搁了，到凤凰街的时候人都差点没挤进去。周案和仰头看着这大牌楼上，凤凰两个字上下翻飞，在蓝天白云之下这古香古色都透着喧闹，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老周，开路！”赵元德自然不愿意带着她去挤人群。
“不用了。”周案和以前也去人群密集处执过勤，知道在这种情况不能愣把人挤开，容易发生事故。赵元德这些上位之人自是不把这些百姓放心上，周案和多年的教育却形成了下意识的反应。她扭头看了看反方向，指了指一个微微高楼：“那是什么地方？”
“飞燕阁。”赵元德目力惊人，只扫了一眼就给了答案。
“成，去那看看。”
“就一个书阁，什么玩意儿都没有。”
“没事，站的高望的远，看看这凤凰街全景也不错。”
一行人倒也迅速，转奔飞燕阁。
飞燕阁，名如其一，形如飞翔之燕，冲着东南方向，展翅高飞。楼顶是斜的，前几天下的雨还有些留在上面，迎着阳光，闪着光芒。一行人徒步上楼，楼梯有些年久，发着嘎吱嘎吱的声音，但因为常年有人打理，倒没有破败。一楼放着一个巨大石碑，淡青的纹路，边缘被摩挲的有些发黑，可能是年头久远，上面刻的字都有些看不清了，隐隐约约像是梵文，那估计就是经书一类的。赵元德不爱看这些，周案和也不认识梵文，两个人只是探讨了一下石碑的高度就麻利往楼上走。二楼三楼都是各种题字和绘画作品，周案和看不出年代，也品味不出其中的深意，她兴趣寥寥，赵元德却站在一副画面前，许久未动。
“赵大人？”
周案和绕过人和赵元德并排站，扫向他专注发呆的那幅画。茫茫草原，夕阳西下，远处山脉连连，眼前一大群的牛羊铺在画面上，这幅画很奇怪，至少在这飞燕楼出现很奇怪。
“这谁画的？”不怎么像那些文人墨客的笔触。
“是你娘。”
“谁？”
这居然是江华茵画的？她不是没来过山西，哦，不，应该说她没出过江南地界，怎么会画这样一幅画。
“恩，是她画的，送给我的，她说让我去看看塞北是不是这样的，如果不同，回来告诉她。”可惜她不知道，塞北的风霜不会有这么迤逦，那风吹草低见牛羊也没这么让人神往。塞北有的是征战，有的是逃亡，有的是掠夺，甚至恶劣的天气里，这些牛羊压根没有存活之处。
她江南小女人的向往，终将只是一场梦。
周案和无法共情江华茵的心思，为了不露出破绽，她只得缄默不语，一行人默默登顶，站在高处俯瞰前方，从飞燕楼的楼下往前到凤凰街弯转的街道到远处奔流的大河，这阔远通达的景致还是影响了她，目力所及之处，那沉甸甸的云彩下，超越了时空的场景，又在提醒她自己所处何处，又在提示她未来的迷茫，让她一向坚定的信念在摇晃崩塌，她甚至在想如果真的回不去了，该怎么办？如果能回去了，她又该做些什么。
如今什么都不是她能决定，亦不是她努力就能改变的。
她悠悠的叹口气，似乎在问自己，去往何处，路在何方？
晚宴是在宾虹楼，赵元德居然抱了一大坛女儿红，周案和瞅着对面被赵元德拉来凑数的侄女，以及跃跃欲试的副将，不由得头大。常宝在后面急的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拉走自己家少夫人，可赵元德把赵小姐接了来，说是给夫人接风，撂挑子走人肯定不行，可这女儿红的坛子也太大了，赵参将可别将少夫人当了少爷，他可记得上次宴事，少爷都被这赵参将灌了个头重脚歪，何况娇滴滴的少夫人。
“赵参将，我家夫人不胜酒力，您看这酒”常宝知道赵元德喜欢直来直去，常宝也不打弯子，顶着对方的黑脸，颤抖的提了句话。
赵元德果然不悦，眯着一双肿眼泡，语气沉沉：“怎么，爷和谁喝酒，喝多少还得经过你同意？狗胆子挺大！”
“不敢不敢。”常宝吓坏了，不敢再说话。
赵小姐不得不开口：“常管家放心，我与姐姐喝梅花酒，尝个鲜就是了，这宾虹楼里最拿手的菜是炙肉，莲蓉包、手撕葫芦鸡，歇会，姐姐一一尝尝。”
赵元德哼了一声，转身招呼自己兄弟，没有理会他人。常宝应了赵小姐的情，规规矩矩站在周案和身后，并不入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速之客也跟着来了。秦周一身月牙白的长袍，头上束着白玉金冠，腰上似乎挂着一串碧绿的配饰，一把撒金扇，两道剑星眉，一副翩翩公子哥的模样，目光扫视一圈，直奔窗口她们这一桌过来。
赵小姐第一次见秦周，当时就愣住了，气息倏然变急，脸颊绯红，手里的手绢微微攥的发紧，见他往自己方向过来，疑惑之外带着喜气，她稳稳的站起身行礼，还没说话，就听那公子开口，小心翼翼又喜气洋洋。
“你也出来了？”
“是，见过秦大人。”
周案和坦荡的起身，行礼，回话，然后理所应当的不再理会，赵元德自是拉走了想要叙旧的秦大人。赵小姐回过神后，讪讪的坐下，而后客气的打听刚才那位公子，周案和瞄了一眼忐忑的赵小姐，心下了然，故意将秦周身份说了，果然那赵小姐心神具动，眼神泛光。
周案和一笑，但愿这赵小姐给力，引开秦周的关注，也引开那些视线，毕竟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她既不想被赵元德拉着逛山西府，也不打算窝在公馆被秦周打探，她此刻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标记，心里虽然疑惑，却更加兴奋好奇。
这么明目张胆的标识，不是为了引起注意还能是为什么？
周案和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快翻江倒海，这是谁留的，目的是什么？是专门给她的？还是无意中被她发现？周案和没有头绪，却更加笃定，这山西府秘密不少。
有姑娘家的宴会，自然不会拉晚，刚刚上灯，在常宝眼皮抽筋的暗示下，周案和站起身，赵元德已经喝的半醉，脸都已经通红，还拉着秦周不依不饶，赵小姐劝着自己家叔叔，又冲着秦大人道歉，还招呼着人送周案和，忙乎的不得了。周案和向赵小姐致谢，同时也让她转达，自己接下来几日另有安排，不劳赵大人陪同。赵小姐有些失望，她本打算借着周案和去结识秦周，周案和明确的拒绝，自己也就不好凑上去。她看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有些失落，又有些不甘，整个山西府都寻不出这样的人才。错过多可惜。
奈何，那秦大人一个眼风都不给，哪怕这会儿醉眼朦胧，依旧秉承礼教距她三尺之外，非礼勿视贯彻始终。紧跟在蒙少夫人身后，打马回转山西府衙。
赵小姐哀哀怨怨，失望又难过。
回了府衙，已经酉时末，打发走了跟随的人，并让人送走了半醉的秦周后，周案和利索的换了一身衣服，轻装打扮，叫上常宝，直奔飞燕阁。
常宝虽然提前被蒙庭莳敲打过，但看见一身夜行衣的少夫人还是头发蒙脚发颤，这是谁？他家少夫人莫不是被下了什么巫术不成，他想要询问一二，周案和压根不给他时间考虑。二人绕过防守，从角门出来，一路往西而去。
“你有办法联系蒙庭莳吗？”
“自可。”
“好，你告诉他，戌时三刻我在飞燕阁等他。”
“是。”常宝有些踌躇，他没动脚。
周案和挑眉：“有事？”
“夫人，我安排人去联系，少爷说了，我得保证你的安全。”他可不想被送回去。
“不行，这事不能让人知晓，须你亲自去。你放心，我会小心。何况你觉得是你的目标明显，还是我的目标明显？”
常宝没说话，如果单从熟悉程度来说，常宝这张脸自然比深居简出的少夫人更容易引起注意，何况也不会有人想到蒙庭莳的夫人居然穿着夜行衣出现在夜晚的山西府街上，单从目标来说，周案和更安全。
常宝被少夫人催促，不得不去转身离开。周案和知道这山西不是自己家地盘，倒也不托大，寻着记忆先去了宾虹楼，那痕迹已经被刀刮了，她没耽搁转身离开。
夜晚的飞燕阁，肃穆幽静，夜风吹过，带着寒意。漆黑的夜空之中，那延长的廊架犹如飞扑而出的猎鹰，自带烈烈之风，周案和隐匿在回廊一角，静静等待。
片刻过后，人没等来，反而静谧的街道突然人声鼎沸，两排火把蜿蜒成长龙，从远处紧锣密鼓的靠近，火点慢慢聚集，密集，成了星星点点。
“就在飞燕阁，给我搜。”
声音凛冽，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胡月低着头，语气低低的：“是月儿的错，还请大伯母原宥。”
蒙二夫人急匆匆的赶了来，这几天蒙中海看上了一个厨房的帮厨姑娘，得空就去寻人，蒙二夫人就没顾上胡家姐妹，等她发现的时候，胡萍才哭着说，胡月和蒙庭宇好上了。蒙二夫人脑袋一空，心想坏了。
蒙庭宇脸都憋红了，赵姨娘死死拽住他的袖子，冲着蒙大夫人连忙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回去了。胡家姑娘，一路顺风。”
蒙二夫人进门听见了最后一句话，心才放回了肚子里，而后又仪态端庄的端了起来。
一场闹剧，有的人以为结束了，有的人却认为才开始。
山西巡抚衙门，周案和看着赵元德，搞不懂这个人为什么三番五次来找自己。
“大人，我听小厮来报，您有事找我？”
赵元德依旧是络腮胡子，腰上别着一把刀，声如洪钟，体如黑熊，他刻意压低声音：“是啊，小丫头，叔叔带你去逛山西府怎么样？”
周案和想了很多情况，唯独没想过，赵元德是来尽地主之谊的。
“啊？我，我不去。”开玩笑，她跟着赵元德出去玩成什么了？
赵元德看起来很失落，双手交叉，不停的摩挲：“你不喜欢吗？哦，你们会嫌走路太累，要不我们骑马去，或者坐车，山西有许多美食，你就没有什么想吃的？”
周案和看着他，微微坐直了身子：“赵大人，你这会儿不应该在军械库吗？大皇子和蒙大人都在军械库，您这个直管的上司不应该在原地待命？”
赵元德嗤笑一声：“有什么命可以待，他们想咋折腾就咋折腾呗。周丫头，军械库没啥意思，山西凤凰街更好玩，叔叔带你？”
周案和无语：“你怎么就非要带我出去？”
赵元德居然一份迷醉的表情：“因为我当年也想带阿茵去，阿茵也最喜欢凤凰街。可惜，她没能来山西。”
阿茵？赵元德提到的人，周案和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周娴的亲生母亲，江华茵。
周案和震惊了，她怔愣在原地没有回神，过了片刻，她徐徐站起身来，声音疑惑却笃定，表情隐隐带着兴奋：“你认识我娘？”
周案和敏感的意识到，赵元德可能不像表现出的愚钝不堪。
“认识。如果不是周群山那个小白脸，阿茵才不会。。。。。。”
赵元德陡然停了话头，他意识到小白脸是眼前丫头的亲爹，好在这丫头不像那个伪君子，不然他才懒得搭理，他心里不爽斜眼看着她：“到底去不去，要不是看在阿茵份上，我才懒得理你。丫头，走吧，我当年答应你娘，如今就当我履行诺言吧。”
周案和没想到，赵元德和江华茵还有这层关系，赵元德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见到江华茵的女儿。时光呼啸而过，遗留的残念却越发清晰，总是在眼前闪过。江华茵只把他当大哥，赵元德则满眼满心都是她，可惜他身份卑微，然而当他铆足了力气闯出了名头，江华茵却嫁给了一个酸秀才，赵元德得知差点从军营里跑出来，要去杀了周群山。人当然没能出山西，和江华茵也断了往来。后来的几次征战他都冲在最前头，杀敌灭敌义无反顾，有人说他骁勇，有人说他谋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腔悲愤有多苦涩。江华茵因病去世的时候，山西正逢战乱，分身乏术的赵元德没能见到江华茵最后一面，等他得知消息的时候，一切都成定数。赵元德心中郁结，而后又遭逢排挤，人就变的脾气古怪，暴躁易怒，而且十分讨厌文人。
周案和听完，没有说话，黑熊一般高大的赵元德不知道想到什么伤心之处，微微红了眼睛，大掌一捂，使劲儿搓了搓眼睛。
“凤凰街上都是各种杂耍小吃戏法，晚上更热闹，白天小吃多一些，我带你去转转。”语气温柔的和她说。
周案和没能拒绝，简单收拾了一下，跟着出了门。然而，这赵参将明显成功把人拐出门后，就化身八卦小能手，话里话外在打听江家之事。
“你娘，唔，和那个谁婚后，过的咋样？”
“听说你那个爹还有别的女人。”
“哼，你娘死了没多久就抬了人进门，一看就是，小白脸，没有好心眼儿！”
“可惜你早婚，不然叔叔在山西大营给你挑上一挑，定能找到让你满意的英俊儿郎，丈高八尺英俊非凡，骑马射箭都是一流，不比那读酸书的秀才强多了。”
叔叔，你在我面前，拼命说我爹的坏话，合适吗？
还有，你是什么身份给我挑儿郎？
这话题一个比一个无语。
凤凰街在城西，她们出门时间有点晚，路上又耽搁了，到凤凰街的时候人都差点没挤进去。周案和仰头看着这大牌楼上，凤凰两个字上下翻飞，在蓝天白云之下这古香古色都透着喧闹，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老周，开路！”赵元德自然不愿意带着她去挤人群。
“不用了。”周案和以前也去人群密集处执过勤，知道在这种情况不能愣把人挤开，容易发生事故。赵元德这些上位之人自是不把这些百姓放心上，周案和多年的教育却形成了下意识的反应。她扭头看了看反方向，指了指一个微微高楼：“那是什么地方？”
“飞燕阁。”赵元德目力惊人，只扫了一眼就给了答案。
“成，去那看看。”
“就一个书阁，什么玩意儿都没有。”
“没事，站的高望的远，看看这凤凰街全景也不错。”
一行人倒也迅速，转奔飞燕阁。
飞燕阁，名如其一，形如飞翔之燕，冲着东南方向，展翅高飞。楼顶是斜的，前几天下的雨还有些留在上面，迎着阳光，闪着光芒。一行人徒步上楼，楼梯有些年久，发着嘎吱嘎吱的声音，但因为常年有人打理，倒没有破败。一楼放着一个巨大石碑，淡青的纹路，边缘被摩挲的有些发黑，可能是年头久远，上面刻的字都有些看不清了，隐隐约约像是梵文，那估计就是经书一类的。赵元德不爱看这些，周案和也不认识梵文，两个人只是探讨了一下石碑的高度就麻利往楼上走。二楼三楼都是各种题字和绘画作品，周案和看不出年代，也品味不出其中的深意，她兴趣寥寥，赵元德却站在一副画面前，许久未动。
“赵大人？”
周案和绕过人和赵元德并排站，扫向他专注发呆的那幅画。茫茫草原，夕阳西下，远处山脉连连，眼前一大群的牛羊铺在画面上，这幅画很奇怪，至少在这飞燕楼出现很奇怪。
“这谁画的？”不怎么像那些文人墨客的笔触。
“是你娘。”
“谁？”
这居然是江华茵画的？她不是没来过山西，哦，不，应该说她没出过江南地界，怎么会画这样一幅画。
“恩，是她画的，送给我的，她说让我去看看塞北是不是这样的，如果不同，回来告诉她。”可惜她不知道，塞北的风霜不会有这么迤逦，那风吹草低见牛羊也没这么让人神往。塞北有的是征战，有的是逃亡，有的是掠夺，甚至恶劣的天气里，这些牛羊压根没有存活之处。
她江南小女人的向往，终将只是一场梦。
周案和无法共情江华茵的心思，为了不露出破绽，她只得缄默不语，一行人默默登顶，站在高处俯瞰前方，从飞燕楼的楼下往前到凤凰街弯转的街道到远处奔流的大河，这阔远通达的景致还是影响了她，目力所及之处，那沉甸甸的云彩下，超越了时空的场景，又在提醒她自己所处何处，又在提示她未来的迷茫，让她一向坚定的信念在摇晃崩塌，她甚至在想如果真的回不去了，该怎么办？如果能回去了，她又该做些什么。
如今什么都不是她能决定，亦不是她努力就能改变的。
她悠悠的叹口气，似乎在问自己，去往何处，路在何方？
晚宴是在宾虹楼，赵元德居然抱了一大坛女儿红，周案和瞅着对面被赵元德拉来凑数的侄女，以及跃跃欲试的副将，不由得头大。常宝在后面急的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拉走自己家少夫人，可赵元德把赵小姐接了来，说是给夫人接风，撂挑子走人肯定不行，可这女儿红的坛子也太大了，赵参将可别将少夫人当了少爷，他可记得上次宴事，少爷都被这赵参将灌了个头重脚歪，何况娇滴滴的少夫人。
“赵参将，我家夫人不胜酒力，您看这酒”常宝知道赵元德喜欢直来直去，常宝也不打弯子，顶着对方的黑脸，颤抖的提了句话。
赵元德果然不悦，眯着一双肿眼泡，语气沉沉：“怎么，爷和谁喝酒，喝多少还得经过你同意？狗胆子挺大！”
“不敢不敢。”常宝吓坏了，不敢再说话。
赵小姐不得不开口：“常管家放心，我与姐姐喝梅花酒，尝个鲜就是了，这宾虹楼里最拿手的菜是炙肉，莲蓉包、手撕葫芦鸡，歇会，姐姐一一尝尝。”
赵元德哼了一声，转身招呼自己兄弟，没有理会他人。常宝应了赵小姐的情，规规矩矩站在周案和身后，并不入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速之客也跟着来了。秦周一身月牙白的长袍，头上束着白玉金冠，腰上似乎挂着一串碧绿的配饰，一把撒金扇，两道剑星眉，一副翩翩公子哥的模样，目光扫视一圈，直奔窗口她们这一桌过来。
赵小姐第一次见秦周，当时就愣住了，气息倏然变急，脸颊绯红，手里的手绢微微攥的发紧，见他往自己方向过来，疑惑之外带着喜气，她稳稳的站起身行礼，还没说话，就听那公子开口，小心翼翼又喜气洋洋。
“你也出来了？”
“是，见过秦大人。”
周案和坦荡的起身，行礼，回话，然后理所应当的不再理会，赵元德自是拉走了想要叙旧的秦大人。赵小姐回过神后，讪讪的坐下，而后客气的打听刚才那位公子，周案和瞄了一眼忐忑的赵小姐，心下了然，故意将秦周身份说了，果然那赵小姐心神具动，眼神泛光。
周案和一笑，但愿这赵小姐给力，引开秦周的关注，也引开那些视线，毕竟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她既不想被赵元德拉着逛山西府，也不打算窝在公馆被秦周打探，她此刻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标记，心里虽然疑惑，却更加兴奋好奇。
这么明目张胆的标识，不是为了引起注意还能是为什么？
周案和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快翻江倒海，这是谁留的，目的是什么？是专门给她的？还是无意中被她发现？周案和没有头绪，却更加笃定，这山西府秘密不少。
有姑娘家的宴会，自然不会拉晚，刚刚上灯，在常宝眼皮抽筋的暗示下，周案和站起身，赵元德已经喝的半醉，脸都已经通红，还拉着秦周不依不饶，赵小姐劝着自己家叔叔，又冲着秦大人道歉，还招呼着人送周案和，忙乎的不得了。周案和向赵小姐致谢，同时也让她转达，自己接下来几日另有安排，不劳赵大人陪同。赵小姐有些失望，她本打算借着周案和去结识秦周，周案和明确的拒绝，自己也就不好凑上去。她看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有些失落，又有些不甘，整个山西府都寻不出这样的人才。错过多可惜。
奈何，那秦大人一个眼风都不给，哪怕这会儿醉眼朦胧，依旧秉承礼教距她三尺之外，非礼勿视贯彻始终。紧跟在蒙少夫人身后，打马回转山西府衙。
赵小姐哀哀怨怨，失望又难过。
回了府衙，已经酉时末，打发走了跟随的人，并让人送走了半醉的秦周后，周案和利索的换了一身衣服，轻装打扮，叫上常宝，直奔飞燕阁。
常宝虽然提前被蒙庭莳敲打过，但看见一身夜行衣的少夫人还是头发蒙脚发颤，这是谁？他家少夫人莫不是被下了什么巫术不成，他想要询问一二，周案和压根不给他时间考虑。二人绕过防守，从角门出来，一路往西而去。
“你有办法联系蒙庭莳吗？”
“自可。”
“好，你告诉他，戌时三刻我在飞燕阁等他。”
“是。”常宝有些踌躇，他没动脚。
周案和挑眉：“有事？”
“夫人，我安排人去联系，少爷说了，我得保证你的安全。”他可不想被送回去。
“不行，这事不能让人知晓，须你亲自去。你放心，我会小心。何况你觉得是你的目标明显，还是我的目标明显？”
常宝没说话，如果单从熟悉程度来说，常宝这张脸自然比深居简出的少夫人更容易引起注意，何况也不会有人想到蒙庭莳的夫人居然穿着夜行衣出现在夜晚的山西府街上，单从目标来说，周案和更安全。
常宝被少夫人催促，不得不去转身离开。周案和知道这山西不是自己家地盘，倒也不托大，寻着记忆先去了宾虹楼，那痕迹已经被刀刮了，她没耽搁转身离开。
夜晚的飞燕阁，肃穆幽静，夜风吹过，带着寒意。漆黑的夜空之中，那延长的廊架犹如飞扑而出的猎鹰，自带烈烈之风，周案和隐匿在回廊一角，静静等待。
片刻过后，人没等来，反而静谧的街道突然人声鼎沸，两排火把蜿蜒成长龙，从远处紧锣密鼓的靠近，火点慢慢聚集，密集，成了星星点点。
“就在飞燕阁，给我搜。”
声音凛冽，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