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千虑一失
深夜，夏虫争鸣，吵吵闹闹，署气尚未消散。山西府衙的殓房里，蒙庭莳捏了一张素帕，隔着素帕捡起了一柄弯刀，兽皮的把手，边缘还带着丝丝血迹。
“是他的刀。”
青寨人，刀不离人，人不离刀。刀在人在，刀毁人亡。以刀认人，是青寨的规矩。只是这一具黑漆马虎的尸体到底是不是毕生，蒙庭莳是不会轻易相信。
大皇子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询问道：“仵作呢？”
旁边的人群分开，一个小个子老头佝偻着背，往前走了两步：“小老儿姓赵。”
秦周站在一旁，打量了对方一番，七皇子踱步在他跟前问到：“报吧。”
赵老头咳嗽了一声：“男，一十六岁至十八岁，身高五尺一寸，重量因被烧脱水严重，约七十斤，致命伤在颈部，刀伤，约五寸，深可见骨。当是一刀毙命。前胸有行刑后的外伤多处，多是鞭伤，后背有刑具造成的伤口，因皮外伤火烧脱水后，伤痕会变浅，所以老朽也不确定这伤是新的还就是旧的。左小腿有断骨续接的痕迹，看痕迹年头已久。被害人是死后被烧，所以气管里没有烟灰，那颈部的一刀就是致命伤。”
大皇子点头：“还有吗？”
赵老头偷偷瞥了一眼现在的山西巡抚马增平，摇摇头：“没有了。”
大皇子仿佛没看到对方的眉眼官司，扭头和七皇子闲聊：“七皇弟，这山西府不咋吉利啊，动不动就出人命官司。唉。”
七皇子个子比大哥矮了一头，还有点少年模样，可能是怕被人轻视，总是故作老成：“皇兄此话差已，父皇嘱我二人来此，自是为了解忧，皇兄莫要玩笑。”
大皇子打了一个哈欠：“对，七皇弟说的是理。”话是这样说，只是毫无诚意。七皇子差点被气笑，脸色也变得有些黑。
马巡抚全程隐形的模样，一副万事大皇子做主的姿态，七皇子又一顿气闷，自己有些怀疑这一趟到底来的值不值。
秦周坐在花厅，看着焦躁的七皇子，他安慰道：“七皇子，莫心急。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
“可大皇兄一副混日子的模样，我怎么不急？”
秦周也皱眉，他也不清楚大皇子这稀松度日姿态为何，只是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七皇子安静下来，也有些怀疑：“莫不是，在军械库？”
七皇子求了旨出京，打的幌子是安抚山西学子，督建山西书院，皇帝能点头应允也是出乎意料，所以他来了以后没敢四处乱走，一直兢兢业业的在山西书院。他当然不能明目张胆去军械库，更不能时不时往大皇子跟前凑，结党营私，分派建队，这都是皇帝的忌讳，他不敢。
“当是。只是下官这次被圣上派来，职责是编纂山西史实，我进不得军械处。”
二人静默片刻，遥望前方宅院，七皇子突然道：“不知道这蒙少夫人知道多少？”
秦周想起那人，眼里渐渐蒙起温柔，片刻后摇头：“许是不知。”
此刻的啥都不知道的蒙少夫人正跟着某人偷偷摸摸进殓房，两个人不敢点灯，偷偷用火折子照亮：“你怎么确定不是他？”
周案和摇头：“我不确定啊，就是觉得那家伙，鬼的很，不像早死的命。”
蒙庭莳一噎，自嘲道：“我真是疯了。”
周案和嗤笑：“拉倒吧，你肯定也不信，不然，也不会这么爽快带我来认人。”说完啧啧两声：“他都烧成干尸了，让我看尸体，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他？”
“所以，你得想想他有什么突出的特征，是和这具尸体不符的？”
周案和看着眼前的焦黑的人形，细细的观察。她督办过类似的案子，不觉得死尸恐怖，站在她身后的蒙庭莳本也是刑狱官，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多余情绪，直奔死尸。
夏夜螟虫声声，窗外偶尔风吹过，殓房的温度瞬间降低，有种阴森森的鬼气。
“你说的对，这不是他。”
“怎么讲？”
“年龄不对。”周案和指了指死尸的膝盖：“仵作应该说了这死尸是十七八岁的吧，看着膝盖也能看出来。”
蒙庭莳点头，周案和挑眉一笑：“其实毕生是个中年人。他起码三十岁了。”
蒙庭莳一愣，细细思索了会儿，旋即跟着道：“唔，我明白了。”
周案和没听他说什么，兀自解释道：“我套过给我送饭人的话，他们喊毕生是副主。一个少年郎，怎么能当什么副主，果然有一次那老婆婆说漏嘴，毕生十年前就在青寨扬名，他当时的身份就是一个村落的族长，所以他现如今至少三十岁。”
“这替身找的，方方面面的细节都想到了，唯独这致命的缺点没顾忌，要么背后之人不了解毕生，要么就是太过匆忙，来不及找到更合适的，同时他们确定我们看不出。”
蒙庭莳点头，看着周案和笑的欢快，周案和头皮发麻：“你干嘛？笑的这么猥琐。”
“不，我现在明白一句话，妻贤夫祸少。”
“呵呵。”
蒙庭莳带着她往门口走：“剩下的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卸磨杀驴？”
蒙庭莳知道她难缠，无奈道：“你可不是驴。我去查点事，晚点回去告诉你。”
“一言为定。”
“自然。”
一夜好眠。第二天日头高照，天气晴朗，常宝一早就等在周案和的门外。她现在对外的名头是修养身体，推了一应的外客。但也有推不掉的，比如眼前穿着暗紫色朝服的小太监。
“请七皇子稍待，奴家这就梳洗。”
“杂家不急，就在这儿等着蒙少夫人。”
“。。。。好，辛苦公公了。”
真是个难缠的角儿，他这么守着，自己连给蒙庭莳送个消息都难。七皇子传唤，她只能遵从，只是作为皇子，传召外官夫人，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说不好是来打听消息的，周娴的身份特殊，她还是得提起注意。
绕过一片碧水湖，又穿过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在一片绿荫环绕的院子里，一个少年戴着紫金冠，身穿赤蟒袍，站在树下与人交谈。
“殿下，蒙少夫人候着了。”
“传。”
“是。”
架子还挺大。周案和撇撇嘴，上前行礼。七皇子点头，赐座后，她才坐下，偷偷打量对方。没有大皇子长得英伟，也不够高，可能是年龄问题，他有些幼齿感。
“本宫听闻蒙少夫人遭遇劫匪，幸而得救，只是一直在将养不曾探望，不知身体恢复如何？”
周案和忙诚惶诚恐谢恩道：“已是大好了，谢殿下关爱。”
“唔，那就好。听说蒙少夫人是在途乐和大殷交界的章台山获救，可是看清都是何人造次？”
周案和忙摇手低头：“奴家不知。”
七皇子皱眉，他看了一眼花台后面的身影，不死心道：“那这些匪徒和你说了些什么？”
周案和早就想好了说辞：“他们说的话，奴家听不懂。他们给奴家的饭菜里下了东西，奴家始终是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候甚少，奴家只知道是一老一少两个人。”
七皇子无奈，看来这个女子许是吓坏了，一点有用的消息都记不住，说和没说一样。毕生已经死了，当天那个老太婆也滚落了山崖，这件事就成了无头的案子，压根无从查起。听不到有用的消息，七皇子就没了耐心，随意敷衍了几句就打发人离开。周案和刚刚离开，秦周就从花台转了出来，垂手立在一侧。
七皇子收起锦扇敲了敲左手手心：“回吧。”
秦周应了，他望着周案和离开的方向，脸上表情未变心里不知想些什么。
蒙庭莳当天下午才回来，看得出来风尘仆仆，有些憔悴。周案和给他倒了一杯茶，他端起来一口闷下，丝毫没有贵公子的典范和风姿。
“慢点喝，还有。”
连喝了三杯茶，他才坐下，稳了稳气息。
“明日，我安排人送你回京都。”
“为什么？”周案和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话。
蒙庭莳不由分说，指了指外面，在桌子上沾了茶水画了一张图。旁边四个字，瞒天过海。
“府里二弟要定亲，你要回去操持。需要什么回去找常嬷嬷即可。”
“。。。。好。”
“七皇子也要回京，你如果担心路上安全，可以随皇子仪仗。”
“是，都听夫君的。”语气温婉，柔和大方。
听着这声夫君，蒙庭莳眉毛都立起来了，感情这人也会装贤妻良母，只是这段时间他早习惯了对方的直接洒脱，这股子柔情蜜意，他多少有点惊悚。
“夫君还有何吩咐？”
“。。。。没有了。”好好说话就行。
“到底是谁干的？”蒙庭莳闭着眼睛揉额头，耳朵边突然传来声音，带着热乎乎的气息，习惯性的，他往后仰躲开了。
“你猜？”可能是太热了吧，他的语气也变得绵长。
“马增平。”不是猜测，而是肯定语气。
蒙庭莳有时候真的羡慕有些人的敏锐，这种精准的预感简直是作弊一样的存在。他点点头，睁开眼睛：“夫人真是聪明。”
周案和却给了他一个白眼，小声道：“这还用脑袋想？除了他，谁还能做到？”
这倒是。
周案和拉了一下对方的袖子：“哎，你觉得马增平和毕生是一伙吗？”
蒙庭莳摇头：“不像。”
如果是一伙，马增平应该急于结案，把毕生的死盖棺定论，以免夜长梦多。但是他没有，他丝毫没有想要主张此事之意，甚至完全听从大皇子对此事的决断，并不插手。
周案和也点头：“他像是被胁迫，压根不关心这件事的后续。也可能他只是中间参与，就连那个替身死鬼都不一定是他找来的。”
但是，能命令山西巡抚的人，定不是小角色，这后面掺杂的势力关系就复杂多了。周案和能想到的问题，蒙庭莳自然也能想到。
“我还有危险吗？”其实真的动手，她未必会怕，只是她和蒙庭莳已经约定，来山西后她不能显露自己真实的模样，普通大家闺秀什么样，她就什么样。一个在她看来，很弱鸡的存在。
“不会。”说完斜眼撇她：“你没发现，那个铁塔一直暗处跟着你？”
“铁塔？秦一！”
“呵呵。”蒙庭莳低沉的声音，学她的样子。
周案和无语，她这么多优点，这人啥都没学会，学会讽刺。
“我不知道啊。”整的她好像背着他干什么坏事。
“呵呵。”
“别呵呵了。”
“离那厮远一点。”
“。。。。。”
她能说，她其实和那铁塔一点都不熟。
山西的夏季早晚温差很大，大部分的时候天气也都是晴热，周案和趁着早晨凉快整理行李，常宝快步跑来，说赵小姐来了。周案和这才想起她应了赵小姐的帖子。
赵小姐第三次递了帖子，总算见到了周案和。她下意识的扶了一下自己新买的金钗，平整了罗裙，摇摆身姿走进了府衙大门。她当然不是为了见周案和，借她的名头也不得已。本来以为有赵元德的关系，约秦周出来不难，哪里知道这几天连赵元德都不见人影。更别提见到秦周了。她无奈递了两次帖子给周案和，可蒙少夫人的回复都是近日不便，为何不便却并不说清楚。赵小姐焦急，却也只能暗暗等待，没成想却等到了七皇子要回京都的消息，七皇子走了，那秦周会不会也跟着离开？京都山西，千里之别，人要是走了这辈子都很难再见，赵小姐矜持和羞涩都顾不上了，又给周案和递帖子，再一再二，周案和总不好再推拒第三次，这就有些伤情面，果然蒙少夫人身边的长随接了帖子，应了。
女眷通常住后院，男子都住在前院，赵小姐自前院路过的时候，故意放慢了步伐，希望能幸运遇上那人。也许是她运气好，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拐过碧水湖的亭子里，猛然发现那人立在微风徐徐之中。
赵小姐甩开了丫鬟，往亭子走了几步，对方侧面对着她，纸扇在他手里，随意甩动。赵小姐心跳如鼓，又义无反顾。
“秦公子。”
秦周今日正好偶遇从七皇子院出来的蒙庭莳，于是提议带蒙少夫人一起回京都，蒙庭莳也没想到这人如此没脸皮，居然要跟着皇子仪仗同行。他已经和七皇子奏请，却不好这时候反悔。有些气闷的时候，听到一女子婉转莺啼的声音。跟着转头才看见，眼前一粉衫女子，含情脉脉的望着秦周。
秦周心情好，脸上笑语晏晏，下意思转头的时候，脸色的表情还没变。只是带着些许疑惑的望着她。似乎在想这人是谁？赵小姐心情像过山车，一腔热血凉了一半，硬着头皮走上前：“秦公子。我是赵元德的侄女赵风芝。”
赵元德？侄女？
那是谁？
蒙庭莳哪里看不出来，心下有了计较：“既然有佳人寻觅，那此事容后商议。”
商议个屁！
秦周顿时有些微恼，只是他很少在女子面前表露，只是拱了拱手与蒙庭莳作别。赵小姐也是这有时候才看到另外一人，同样是天晴色长衫，却端是另一种风骨，如果秦周是徐徐清风，那这人就是皑皑白雪，眉眼锋锐，修长身形，哪怕一个背影都能让人知道此人龙章风姿。京都是什么神仙宝地，出得如此人才？
赵小姐愣神的时候，秦周没好气的开口了：“赵小姐，可是要寻周姑娘？”
赵风芝有些出神，没听出对方的称呼变化，红着脸看着对方的侧脸，应道：“啊，是。奴家第一次来，对府衙规制不甚了解，劳烦秦大人给指个路。”
秦周却笑：“那不巧了，赵小姐应该跟刚才的蒙史司提一句，蒙史司还能带姑娘一起。”
“那是。。蒙大人？”周娴的夫君。
“自然。”
赵小姐有些失落，想起蒙少夫人那平平无奇的模样，居然有如此出色的夫君，真的让人嫉妒不已。同时又让她信心高涨，既然周娴都可以，为什么自己不行？
“既如此，就麻烦秦大人了。”
秦周皱眉，没想到这女子如此执拗又不知羞耻，装听不懂话，心下不悦。
“不必，有领路丫鬟自会带小姐走。”
刚要喊人，赵风芝故意往前倾身，一个闪身，二人交错之际，赵风芝没站稳，人就掉进了碧水潭里，哀叫声顿起。
“救命！”
深夜，夏虫争鸣，吵吵闹闹，署气尚未消散。山西府衙的殓房里，蒙庭莳捏了一张素帕，隔着素帕捡起了一柄弯刀，兽皮的把手，边缘还带着丝丝血迹。
“是他的刀。”
青寨人，刀不离人，人不离刀。刀在人在，刀毁人亡。以刀认人，是青寨的规矩。只是这一具黑漆马虎的尸体到底是不是毕生，蒙庭莳是不会轻易相信。
大皇子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询问道：“仵作呢？”
旁边的人群分开，一个小个子老头佝偻着背，往前走了两步：“小老儿姓赵。”
秦周站在一旁，打量了对方一番，七皇子踱步在他跟前问到：“报吧。”
赵老头咳嗽了一声：“男，一十六岁至十八岁，身高五尺一寸，重量因被烧脱水严重，约七十斤，致命伤在颈部，刀伤，约五寸，深可见骨。当是一刀毙命。前胸有行刑后的外伤多处，多是鞭伤，后背有刑具造成的伤口，因皮外伤火烧脱水后，伤痕会变浅，所以老朽也不确定这伤是新的还就是旧的。左小腿有断骨续接的痕迹，看痕迹年头已久。被害人是死后被烧，所以气管里没有烟灰，那颈部的一刀就是致命伤。”
大皇子点头：“还有吗？”
赵老头偷偷瞥了一眼现在的山西巡抚马增平，摇摇头：“没有了。”
大皇子仿佛没看到对方的眉眼官司，扭头和七皇子闲聊：“七皇弟，这山西府不咋吉利啊，动不动就出人命官司。唉。”
七皇子个子比大哥矮了一头，还有点少年模样，可能是怕被人轻视，总是故作老成：“皇兄此话差已，父皇嘱我二人来此，自是为了解忧，皇兄莫要玩笑。”
大皇子打了一个哈欠：“对，七皇弟说的是理。”话是这样说，只是毫无诚意。七皇子差点被气笑，脸色也变得有些黑。
马巡抚全程隐形的模样，一副万事大皇子做主的姿态，七皇子又一顿气闷，自己有些怀疑这一趟到底来的值不值。
秦周坐在花厅，看着焦躁的七皇子，他安慰道：“七皇子，莫心急。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
“可大皇兄一副混日子的模样，我怎么不急？”
秦周也皱眉，他也不清楚大皇子这稀松度日姿态为何，只是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七皇子安静下来，也有些怀疑：“莫不是，在军械库？”
七皇子求了旨出京，打的幌子是安抚山西学子，督建山西书院，皇帝能点头应允也是出乎意料，所以他来了以后没敢四处乱走，一直兢兢业业的在山西书院。他当然不能明目张胆去军械库，更不能时不时往大皇子跟前凑，结党营私，分派建队，这都是皇帝的忌讳，他不敢。
“当是。只是下官这次被圣上派来，职责是编纂山西史实，我进不得军械处。”
二人静默片刻，遥望前方宅院，七皇子突然道：“不知道这蒙少夫人知道多少？”
秦周想起那人，眼里渐渐蒙起温柔，片刻后摇头：“许是不知。”
此刻的啥都不知道的蒙少夫人正跟着某人偷偷摸摸进殓房，两个人不敢点灯，偷偷用火折子照亮：“你怎么确定不是他？”
周案和摇头：“我不确定啊，就是觉得那家伙，鬼的很，不像早死的命。”
蒙庭莳一噎，自嘲道：“我真是疯了。”
周案和嗤笑：“拉倒吧，你肯定也不信，不然，也不会这么爽快带我来认人。”说完啧啧两声：“他都烧成干尸了，让我看尸体，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他？”
“所以，你得想想他有什么突出的特征，是和这具尸体不符的？”
周案和看着眼前的焦黑的人形，细细的观察。她督办过类似的案子，不觉得死尸恐怖，站在她身后的蒙庭莳本也是刑狱官，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多余情绪，直奔死尸。
夏夜螟虫声声，窗外偶尔风吹过，殓房的温度瞬间降低，有种阴森森的鬼气。
“你说的对，这不是他。”
“怎么讲？”
“年龄不对。”周案和指了指死尸的膝盖：“仵作应该说了这死尸是十七八岁的吧，看着膝盖也能看出来。”
蒙庭莳点头，周案和挑眉一笑：“其实毕生是个中年人。他起码三十岁了。”
蒙庭莳一愣，细细思索了会儿，旋即跟着道：“唔，我明白了。”
周案和没听他说什么，兀自解释道：“我套过给我送饭人的话，他们喊毕生是副主。一个少年郎，怎么能当什么副主，果然有一次那老婆婆说漏嘴，毕生十年前就在青寨扬名，他当时的身份就是一个村落的族长，所以他现如今至少三十岁。”
“这替身找的，方方面面的细节都想到了，唯独这致命的缺点没顾忌，要么背后之人不了解毕生，要么就是太过匆忙，来不及找到更合适的，同时他们确定我们看不出。”
蒙庭莳点头，看着周案和笑的欢快，周案和头皮发麻：“你干嘛？笑的这么猥琐。”
“不，我现在明白一句话，妻贤夫祸少。”
“呵呵。”
蒙庭莳带着她往门口走：“剩下的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卸磨杀驴？”
蒙庭莳知道她难缠，无奈道：“你可不是驴。我去查点事，晚点回去告诉你。”
“一言为定。”
“自然。”
一夜好眠。第二天日头高照，天气晴朗，常宝一早就等在周案和的门外。她现在对外的名头是修养身体，推了一应的外客。但也有推不掉的，比如眼前穿着暗紫色朝服的小太监。
“请七皇子稍待，奴家这就梳洗。”
“杂家不急，就在这儿等着蒙少夫人。”
“。。。。好，辛苦公公了。”
真是个难缠的角儿，他这么守着，自己连给蒙庭莳送个消息都难。七皇子传唤，她只能遵从，只是作为皇子，传召外官夫人，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说不好是来打听消息的，周娴的身份特殊，她还是得提起注意。
绕过一片碧水湖，又穿过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在一片绿荫环绕的院子里，一个少年戴着紫金冠，身穿赤蟒袍，站在树下与人交谈。
“殿下，蒙少夫人候着了。”
“传。”
“是。”
架子还挺大。周案和撇撇嘴，上前行礼。七皇子点头，赐座后，她才坐下，偷偷打量对方。没有大皇子长得英伟，也不够高，可能是年龄问题，他有些幼齿感。
“本宫听闻蒙少夫人遭遇劫匪，幸而得救，只是一直在将养不曾探望，不知身体恢复如何？”
周案和忙诚惶诚恐谢恩道：“已是大好了，谢殿下关爱。”
“唔，那就好。听说蒙少夫人是在途乐和大殷交界的章台山获救，可是看清都是何人造次？”
周案和忙摇手低头：“奴家不知。”
七皇子皱眉，他看了一眼花台后面的身影，不死心道：“那这些匪徒和你说了些什么？”
周案和早就想好了说辞：“他们说的话，奴家听不懂。他们给奴家的饭菜里下了东西，奴家始终是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候甚少，奴家只知道是一老一少两个人。”
七皇子无奈，看来这个女子许是吓坏了，一点有用的消息都记不住，说和没说一样。毕生已经死了，当天那个老太婆也滚落了山崖，这件事就成了无头的案子，压根无从查起。听不到有用的消息，七皇子就没了耐心，随意敷衍了几句就打发人离开。周案和刚刚离开，秦周就从花台转了出来，垂手立在一侧。
七皇子收起锦扇敲了敲左手手心：“回吧。”
秦周应了，他望着周案和离开的方向，脸上表情未变心里不知想些什么。
蒙庭莳当天下午才回来，看得出来风尘仆仆，有些憔悴。周案和给他倒了一杯茶，他端起来一口闷下，丝毫没有贵公子的典范和风姿。
“慢点喝，还有。”
连喝了三杯茶，他才坐下，稳了稳气息。
“明日，我安排人送你回京都。”
“为什么？”周案和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话。
蒙庭莳不由分说，指了指外面，在桌子上沾了茶水画了一张图。旁边四个字，瞒天过海。
“府里二弟要定亲，你要回去操持。需要什么回去找常嬷嬷即可。”
“。。。。好。”
“七皇子也要回京，你如果担心路上安全，可以随皇子仪仗。”
“是，都听夫君的。”语气温婉，柔和大方。
听着这声夫君，蒙庭莳眉毛都立起来了，感情这人也会装贤妻良母，只是这段时间他早习惯了对方的直接洒脱，这股子柔情蜜意，他多少有点惊悚。
“夫君还有何吩咐？”
“。。。。没有了。”好好说话就行。
“到底是谁干的？”蒙庭莳闭着眼睛揉额头，耳朵边突然传来声音，带着热乎乎的气息，习惯性的，他往后仰躲开了。
“你猜？”可能是太热了吧，他的语气也变得绵长。
“马增平。”不是猜测，而是肯定语气。
蒙庭莳有时候真的羡慕有些人的敏锐，这种精准的预感简直是作弊一样的存在。他点点头，睁开眼睛：“夫人真是聪明。”
周案和却给了他一个白眼，小声道：“这还用脑袋想？除了他，谁还能做到？”
这倒是。
周案和拉了一下对方的袖子：“哎，你觉得马增平和毕生是一伙吗？”
蒙庭莳摇头：“不像。”
如果是一伙，马增平应该急于结案，把毕生的死盖棺定论，以免夜长梦多。但是他没有，他丝毫没有想要主张此事之意，甚至完全听从大皇子对此事的决断，并不插手。
周案和也点头：“他像是被胁迫，压根不关心这件事的后续。也可能他只是中间参与，就连那个替身死鬼都不一定是他找来的。”
但是，能命令山西巡抚的人，定不是小角色，这后面掺杂的势力关系就复杂多了。周案和能想到的问题，蒙庭莳自然也能想到。
“我还有危险吗？”其实真的动手，她未必会怕，只是她和蒙庭莳已经约定，来山西后她不能显露自己真实的模样，普通大家闺秀什么样，她就什么样。一个在她看来，很弱鸡的存在。
“不会。”说完斜眼撇她：“你没发现，那个铁塔一直暗处跟着你？”
“铁塔？秦一！”
“呵呵。”蒙庭莳低沉的声音，学她的样子。
周案和无语，她这么多优点，这人啥都没学会，学会讽刺。
“我不知道啊。”整的她好像背着他干什么坏事。
“呵呵。”
“别呵呵了。”
“离那厮远一点。”
“。。。。。”
她能说，她其实和那铁塔一点都不熟。
山西的夏季早晚温差很大，大部分的时候天气也都是晴热，周案和趁着早晨凉快整理行李，常宝快步跑来，说赵小姐来了。周案和这才想起她应了赵小姐的帖子。
赵小姐第三次递了帖子，总算见到了周案和。她下意识的扶了一下自己新买的金钗，平整了罗裙，摇摆身姿走进了府衙大门。她当然不是为了见周案和，借她的名头也不得已。本来以为有赵元德的关系，约秦周出来不难，哪里知道这几天连赵元德都不见人影。更别提见到秦周了。她无奈递了两次帖子给周案和，可蒙少夫人的回复都是近日不便，为何不便却并不说清楚。赵小姐焦急，却也只能暗暗等待，没成想却等到了七皇子要回京都的消息，七皇子走了，那秦周会不会也跟着离开？京都山西，千里之别，人要是走了这辈子都很难再见，赵小姐矜持和羞涩都顾不上了，又给周案和递帖子，再一再二，周案和总不好再推拒第三次，这就有些伤情面，果然蒙少夫人身边的长随接了帖子，应了。
女眷通常住后院，男子都住在前院，赵小姐自前院路过的时候，故意放慢了步伐，希望能幸运遇上那人。也许是她运气好，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拐过碧水湖的亭子里，猛然发现那人立在微风徐徐之中。
赵小姐甩开了丫鬟，往亭子走了几步，对方侧面对着她，纸扇在他手里，随意甩动。赵小姐心跳如鼓，又义无反顾。
“秦公子。”
秦周今日正好偶遇从七皇子院出来的蒙庭莳，于是提议带蒙少夫人一起回京都，蒙庭莳也没想到这人如此没脸皮，居然要跟着皇子仪仗同行。他已经和七皇子奏请，却不好这时候反悔。有些气闷的时候，听到一女子婉转莺啼的声音。跟着转头才看见，眼前一粉衫女子，含情脉脉的望着秦周。
秦周心情好，脸上笑语晏晏，下意思转头的时候，脸色的表情还没变。只是带着些许疑惑的望着她。似乎在想这人是谁？赵小姐心情像过山车，一腔热血凉了一半，硬着头皮走上前：“秦公子。我是赵元德的侄女赵风芝。”
赵元德？侄女？
那是谁？
蒙庭莳哪里看不出来，心下有了计较：“既然有佳人寻觅，那此事容后商议。”
商议个屁！
秦周顿时有些微恼，只是他很少在女子面前表露，只是拱了拱手与蒙庭莳作别。赵小姐也是这有时候才看到另外一人，同样是天晴色长衫，却端是另一种风骨，如果秦周是徐徐清风，那这人就是皑皑白雪，眉眼锋锐，修长身形，哪怕一个背影都能让人知道此人龙章风姿。京都是什么神仙宝地，出得如此人才？
赵小姐愣神的时候，秦周没好气的开口了：“赵小姐，可是要寻周姑娘？”
赵风芝有些出神，没听出对方的称呼变化，红着脸看着对方的侧脸，应道：“啊，是。奴家第一次来，对府衙规制不甚了解，劳烦秦大人给指个路。”
秦周却笑：“那不巧了，赵小姐应该跟刚才的蒙史司提一句，蒙史司还能带姑娘一起。”
“那是。。蒙大人？”周娴的夫君。
“自然。”
赵小姐有些失落，想起蒙少夫人那平平无奇的模样，居然有如此出色的夫君，真的让人嫉妒不已。同时又让她信心高涨，既然周娴都可以，为什么自己不行？
“既如此，就麻烦秦大人了。”
秦周皱眉，没想到这女子如此执拗又不知羞耻，装听不懂话，心下不悦。
“不必，有领路丫鬟自会带小姐走。”
刚要喊人，赵风芝故意往前倾身，一个闪身，二人交错之际，赵风芝没站稳，人就掉进了碧水潭里，哀叫声顿起。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