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必有一伤

    周案和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等人,没看见所谓的赵小姐,却等来了府衙的管事。

    “这事是你干的?”

    周案和瞄了一眼躺在客房里,瑟瑟发抖的赵风芝,脸上的香粉已经糊成了一片,发髻也散乱的不成样子,发钗上还有些树叶残枝,随着赵小姐的嘤嘤哭泣,时不时的抖动。

    站在一边的秦周,脸色铁青,胸口不规律的起伏着。闻听此言,不可置信的看着周案和,那眼神,控诉不信甚至带着隐隐的委屈。

    周案和装模作样摸了摸发梢,无辜的转过头,她也没说什么,不是么。

    “不是的,不是秦公子之故。”赵凤芝委屈极了,她虽然很想和秦周有点什么关系,可睁眼说瞎话的魄力还是没有,加上现场还有别人,哪怕她赖上对方,也会立刻被澄清。与其那样没脸,倒不如给秦周一个好印象。

    果然秦周脸色因着她这句话,缓和了许多。但仍旧看对方不顺眼。他不是无知少儿,京都各个府邸的后宅,隐私之事向来不少,为了争宠什么都能做出来。所以赵凤芝扑过来的时候,他的下意识反应是躲开,躲得远远的。也是因为他的躲开,赵凤芝遭了殃。

    而让赵凤芝更没想到的是,秦周不但没有斯文雅度,还见死不救。眼瞅着她掉进了碧水湖,却不下水营救,而是吩咐小丫鬟去喊人,他就坐在旁边等着。

    这人怎么这么冷血无情。完美的滤镜碎了就很难拼上,赵凤芝唉唉哭泣了一会就和周案和说要回家去,周案和自然安排人妥帖的送走她。毕竟人是找来拜访她出了事,她自然得负责善后。赵凤芝稍稍整了一下仪容,低着头不看秦周一眼,步履匆匆的出了府衙。

    “啧啧,完了,这下伤了人家的心了。”

    秦周这下忍不下了:“周姑娘,未经证实之事称为流言。”

    周案和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秦周难得见到她,哪里会让她说离开就离开。他跟上去拦住对方,不怎么诚信的道歉:“周姑娘莫怪,在下只是想澄清,赵姑娘和我只是偶遇,并无牵扯,她失足落水是前几日下雨,湖边湿滑,且我已经安排人营救,并未苛待你的贵宾。”

    周案和不是很想和他掰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她心里有数,首先此秦周非旧人,与她没什么恩怨,其次秦周和蒙庭莳的政治立场应当不一致,更不该有什么往来,第三就是周案和始终没当自己是这个地方的人,她心心念念的是回去,回到自己的世界,所以别人如何她不在乎,只要不威胁到她的人身安全,她一律忽视。

    所以她听了之后,也只是点点头:“哦。”

    秦周不明白,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冷淡对他,虽然他不及十全公子的名声响亮,确也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存在,怎么周娴每次见他,不是厌烦就是无视。

    “周姑娘!”

    周案和皱眉回头:“啊,对了,你得尊称我蒙少夫人。”

    ——

    启程的时候,多日的晴天变了脸。一大早晨,小雨霏霏,夹杂着西北风吹起来,威力十足。周案和把马车简陋的窗户死死按住,又踅摸了一个靠垫贴在了车板上,堪堪遮住了风雨。今天出门的早,她还有些困倦,尤其一大早睁眼就看见蒙庭莳那黑成包公的脸色,平时虽说也不爱说话,但今天尤其少,从起床到送她离开,也就是马车咕噜噜启程的时候,说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路上注意安全。”

    秦周骑着高头大马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跟着十来个侍卫,七皇子的马车在最中间,前后都是侍从,周案和在最后,常宝带着蒙家给的护卫跟着她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安静有序的前进,队伍的护卫总领姓陈,是山西御府派来的,负责将七皇子送出山西境内,进入河北就有河北巡卫接手,一路进京。

    按理说,这上百人的车队,各个人高马大,还都挎着刀别着剑,肉眼可见的不好惹,不应该再被山匪马匪惦记,毕竟有命劫车也得有命活着才是,偏偏有的人就是嫌命长,这波人从山坡上往下冲的时候,陈总领也有些惊讶。

    “列队。保护七皇子!”

    车队很快被冲散,秦周带着七皇子,常宝带着周案和,快速转移到了马背上,压低了身子打算往回走。对方却早就发现他们的意图,在后尾包抄了一拨人迅速挡住了去路。

    “上山!”周案和快速浏览了一下地形,指了一个方向,毫不犹豫的下马。秦周差异了片刻才带着七皇子跟上。

    山上密林丛丛,周案和在这波人出现的时候就发现,他们大多是藏在山路的东侧,前后都安排了人断路,极有可能他们的山寨也在东侧,相对来说西侧的山上应该是安全的。周案和快速做了决定,往西边跑。

    秦周当然也看出来了,只是周案和不清楚的是,西侧没有人埋伏也没有山寨这说明西侧压根不适合人居住,茂密的山林虽然可以躲藏,同时也意味着危险。很快他们就迷路了。阴雨的天气,处处相似的场景,抬头只有望不穿的树林,低头是泥泞的山路,身后是追兵,还有时不时传来莫名的沙沙声。没有半个时辰,他们就分不清方向了。

    “那有个山洞,先藏起来。”野外迷路,第一要点保存体力。

    “不可。”秦周看了一眼天气:“雨势渐大,这处低矮,细看还有崩塌过的痕迹,藏身于此,风险不可估量。”说完转了一圈道:“往左侧走,那边有个背风的山坡,先歇息片刻。”

    众人没有异议。

    秦周吩咐人搭了一个简易遮蔽之处,七皇子带着内侍和周案和居于其中,秦周带着护卫在四周护卫在外。风雨渐渐大了,狂风卷着雨滴穿林而过之时,呼啸声不绝于耳。好在山上有密林遮蔽减缓了雨势,即便如此秦周和几个护卫也都狼狈不堪。周案和看着湿漉漉的秦周,有些于心不忍和护卫兄弟,有些于心不忍,喊了他两次,秦周拒绝躲进来。秦周的想法也简单,一是君臣之礼,再就是男女之别。七皇子也只是事急从权,如果条件允许,秦周也不会让周案和与七皇子躲避在一处。

    “山西御府再有一刻钟就会增援到,请七皇子和蒙少夫人稍安勿躁。”秦周的贴身护卫秦一,第一时间就回了山西御府报信,以他的脚程最多再有一刻钟援兵就会赶到。

    七皇子久居宫殿,还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截杀之事,到底年纪还小,饶是努力镇定,此刻面上也隐隐发白,倒是周案和,一脸的无畏,甚至还有些兴奋。

    秦周收回打量的眼神,心里微微诧异,又有些好奇。如今对着周案和,他的情绪也稳定了许多,不再是先前的冲动和执拗,虽然那梦境依旧时时出现扰乱他的心神,到底现实与梦境差距颇多,他并不是一个感性的人,那股子情绪萦绕后,他渐渐学会控制自己,也许是最近几次,事情处理都不顺利,他不可避免有些急躁,思绪也纷乱,想多了吧。

    援兵很快就来了,那些山匪一哄而散,几个匪首跑进了密林,剩下的山匪死伤过半,剩余的活口都被擒获,送往御府大牢。

    秦周和来接应的赵元德交代了几句,将剩下的人手编队,转过头打算接七皇子暂回府衙,却发现山坡出只剩下几个护卫的尸体,七皇子和周案和都不知去向。

    “七皇子人呢?”秦周心神巨震,厉声呵斥。

    七皇子失踪了!蒙家少夫人也不见踪影!

    这两个消息传回山西府衙,大堂之上,从巡抚到各城门官吏都脸色凝重。蒙庭莳端坐在一旁,和秦周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后悔。

    大皇子听完搜寻之人的禀报,心里隐隐有些奇怪。

    “难道七弟和蒙少夫人凭空消失了?”

    赵元德脸色铁青,嘴角微微有些抖:“属下办事不利,请大皇子责罚。”

    大皇子摆摆手,让对方退下,看了一眼马增平,马增平也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心里不禁懊悔自己的急躁,不该掺和这件事,眼下他是进退不得,如果七皇子找不到,他一家老小的命也就到头了。更要命的是,对方拿捏着他的把柄,自己对这个背后之人一无所知。换句话说,他现在就算倒戈,都给不了大皇子多少有用信息,最多把自己填了进去。马增平擦了擦汗,心里越想越后怕。

    蒙庭莳坐在一旁,听着堂下之人七嘴八舌的吵闹,心里也有些焦躁。他不担心七皇子,背后之人如此一番为的是什么他心里清楚,七皇子不会有性命之忧,周案和就不好说了。世间对女子多苛刻,被匪徒劫走,不管是否经历什么,明面上的声誉都会受影响。也许对方并不在乎她的身份,亦或许有那不开眼的只图眼前欢愉,女子再强量,进了土匪窝子也很难保全自己。顿时心里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就拒绝她的提议,还不如让她留在府衙,至少他可保她无虞。这下可好,她跟着失踪了。

    大皇子挥退山西府衙诸人,带着秦周和蒙庭莳去了内书房,几人商议到深夜。蒙庭莳捏了捏眉头,转过回廊想回院子,秦周跟在身后,让人难以忽视。

    “秦大人。”

    秦周看着蒙庭莳,愤慨大过震惊,他不敢相信,这人如此胆大,又如此冷血无情。为了钓出幕后之人,居然敢用七皇子当饵,甚至将自己结发妻子也推了出去,当真是心狠,不知道那姑娘听到真想该如何看待他这个夫君?

    秦周沉默不语,蒙庭莳心里本来就烦躁,顿时失去了耐心:“既然秦大人无事,请早日休息。明日你我还有要事在身。”

    蒙庭莳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无意解释也不想解释,他现在更想早点回房,看看周案和留下的那封信。这女人也惯会装腔作势,有什么安排不可以直言么,还学会留信,就她那字,看一次他都头痛一次,连蒙带猜,还得学会她那老家的方言,简直是多此一举。

    秦周如何纠结,蒙庭莳怎么嫌弃,周案和都不知晓,她此时此刻就和七皇子蹲在一个山洞里躲开对方的搜捕。二人并不是被偷袭之人捕获,而是在援兵到来之后,七皇子执意要去探一探匪巢,周案和顺势而为,原本她也打算去跟踪这些人,以佐证自己的推测,可惜七皇子在宫中太久,体力不济逃跑之时被人发现,二人东躲西藏,堪堪躲开搜捕,寻到一个山洞藏身。雨已经停了,山间气温骤然下降,尤其到了夜晚。七皇子裹紧了身上的锦袍,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周案和多年工作习惯,总是会有所准备,身上穿了两层衣服,从怀里掏出了干粮和水袋,两个人分食勉强填饱了肚子。

    “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等。”

    如果蒙庭莳来的及时,她们很快就能脱身。如果他们运气不好,那就等天亮之后再做打算。两个人没有话聊,一时都有些沉默,七皇子毕竟年幼,有些撑不住,又有些好面子不肯去睡。

    “你是女子,当是男子保护,你去休息,我来值夜。”

    “七皇子天潢贵胄,身份尊贵,奴家幼年在老家也跟着哥哥们狩猎捞鱼,奴家不累,也不怕。”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却让七皇子有些颜面无光。可两个人身份有别,不好牵扯,七皇子也习惯众人顺从自己,他不善这推回之词,遂作罢。

    周案和待人睡着后,才悄悄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珏,月牙形状,上面的图案有些繁复不似山匪可以持有,坠着玉珏的穗绦摸上去凉凉的,滑滑的,走丝细密,看来这布料也不是凡品。这应该是一个信物,或者是一个身份的指令,那黑衣人话里话外的‘当家的’,许就是这玉珏的主人。这人倒是胆大,皇子也敢下手,看来那铁矿之事非同小可。

    周案和将玉珏小心翼翼收了起来,静下心来细细的想,从他们进了山西,频繁出现的事就很蹊跷,开始的命案许是想将人撵出山西,后面的所作所为应该是被人发现了踪迹,那么他们绑走周娴是为了什么?周娴的血为什么能开启密室?周娴到底是谁?

    周案和按着太阳穴,回想自己经历的细节,周娴应该自己也发现了什么,所以才要执意嫁给表哥,不愿意嫁娶蒙家。周老头定不会告知她内情,那么只能是她偷听或者有人给她通了消息,是谁?她抗争不过嫁过去后,又为了什么一条白绫欲了结一切?周娴的反常说明了她的恐惧和不安,什么事情恐惧到了让她宁可去死,也不愿意参与其中?

    算了,只要照那邋遢济公所说,她只需要陪着蒙庭莳,不让他出现意外,自可回到现代去,不必费脑子去琢磨此间的事情,她回去了,估计周娴也就香消玉殒了,再有多少是非也管不了,何必多此一举。

    啧啧,算算日子,还有八个多月,唉,这日子还有点难熬啊。

    阿嚏,谁骂我?

    秦周摸黑上山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他本想只带自己的人手,却不想一出院门,秦周等在院门的树下。秦周冷静下来就发现了事情的盲点,蒙庭莳听到妻子失踪,脸色虽然欠佳,却并没有慌张,想起周娴与众不同的行为,他渐渐确定,这许是一开始就落好的网。他没能及时发现是因为没人敢用皇子和自己妻子当饵。但反过来想,如果不是七皇子和周娴,那背后的人如此谨慎,也不会急躁出手。难不成七皇子也知晓内情?就瞒着他一人?秦周站在蒙庭莳院门口自己在失神,晃神一瞬,院门开了,蒙庭莳一袭夜行衣,身后人也黑压压静默不出声,秦周望着他,了然一笑。

    秦周牢牢跟在蒙庭莳的身后,蒙庭莳黑着一张脸,在火把的掩映下,端是让人望而生畏。周案和留下的记号,很是隐蔽,他摩挲了许久才发现第一个,而后就顺利发现了许多,秦周跟在他身后,自然看的一清二楚。

    “蒙兄夫妇真的是好胆量好谋略。”

    蒙庭莳心里焦躁不予理会,周案和虽然做了完全的准备,但意外总会发生,他得快点,于是命人快速寻找相似的痕迹,秦周也知深夜的山上危险重重,就这突然的低温就可以致人伤病,他收起心里的愤恨,顺着领路人的方向,仔细寻找,不管怎样也要先把人找到。

    “在这儿。”一个兵卒发出了信号。一行人迅速集结。

    蒙庭莳猜测的准确,虽然两人没有受伤,但山间低温已经让二人陷入了昏睡,七皇子微微发起热来,周案和倒还清醒,她指了指大概得方向:“匪巢在那边,约莫十里山路,路上我系着红绳子,入口有一棵五人合抱才能抱起来的大树。唔,那叶子是五角形,树干有雷劈过的痕迹,匪巢里还有不少人,你注意些。”说着低低呢喃了句话,蒙庭莳将人抱紧,凑过耳朵,脸色不由得和缓,接过大氅裹紧了人,他丝毫不关心匪巢,抱着人就要下山。

    “那匪巢该如何?”

    蒙庭莳随便指了一人冲着秦周道:“跟着秦大人去,将一干人等悉数捉拿归案。”

    秦周气笑了:“如此功绩,蒙史司这是送予在下?”

    蒙庭莳双手抱紧了人,居高的点点头一副无所谓的口气:“如此,那就期待秦大人的佳绩。”

    秦周牙齿咬的嘎嘣作响,却做不到弃之不顾,只得眼睁睁看着蒙庭莳快速下山,他怀里抱着人丝毫不妨碍他的速度,身后的随从背着七皇子,前面一人照着火把在深夜的山林,匆匆而去。秦周吸了一口气,抬步上山。

    周案和不知道后续事情如何,她饶是有所准备,还是被冻得感冒了,昏昏沉沉睡了两天,期间被人扶起来灌了一碗药,那滋味无敌了,后来再灌她怎么也不喝。好在她没有高烧不退,隔壁的七皇子就没她幸运了,高烧了好几天才开始退烧,断断续续一直咳嗽。

    周案和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回京都的马车上,她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扭头看见皱着眉头的蒙庭莳,沙哑的嗓子问:“这是在哪儿?”

    “刚出山西,再有三日进河北。”

    “为什么走?”

    蒙庭莳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珏问:“这个从何而来?”

    周案和呀的一声坐了起来:“坏了,忘了和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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