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石破天惊

    软甲军长叫王霖,是驻守此地守备军统领的麾下五个军长之一,平时大多在营地,此人为人深沉谨慎,且心智颇为坚韧,是个极度自信独断之人,他虽然没能在蒙庭莳身上找到燕子刀造成的伤口,但凭直觉他仍然怀疑此人。因此当日离开后,秘密派遣了几个小兵潜伏在附近,着重观察蒙庭莳一行人。

    “没有请大夫?”

    “没有。”

    “穿灰蓝色衣服的那个仆役今天做了何事?”

    他说的应该是常风,习武之人对于形似的气息总是多为敏感,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常风。

    “今日喂了马,又去了点心铺,唔,还去了一趟茶楼买了茶叶。”

    无异常?难不成他看错了?

    “大人,今日可要将人撤回?”

    “先不撤,明日再看。”

    “是。”

    客栈出了命案,居住在客栈的人都没能离开,自然府衙的人会反复来问话,有的人甚至被叫到了府衙关了两天才放出来,住店的这些人大多是商户,为了跑生意来了滁州,时间自然紧凑,就这么被耗了几天真的是敢怒不敢言,一直到第四天黄昏的时候才传来消息,仵作确认死者是服毒自杀,客栈的客人顿时松了口气。

    府衙的人将客栈解封后刚撤离,客栈的客人等不到明天就纷纷退房,哪怕是夜幕降临也宁可再换个地方住,生怕迟了一步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唯一没有走的就是蒙庭莳一行人,为此客栈店家晚餐都特意给加了菜,生怕这波客人也跑了。

    周案和对此行为非常赞同,尤其是软炸鱼分量都多了一倍,一顿普通的晚餐吃的她心满意足,盆空碗空。蒙庭莳吃完饭在内室换药,虽然她们带了伤药,但没有叫大夫,蒙庭莳昨天晚上还是发烧了,周案和怀疑他是发炎了,毕竟伤口的处理需要及时消毒,蒙庭莳为了躲过查验不但没能好好处理,还伤上加了伤,虽然咬伤较为肤浅,但口腔细菌可不容忽视。

    周案和让常雨偷偷去山上采了些草药,敷在伤口上,又用土办法帮他退烧,勉强这几天维持住了他的情况。

    “守在门口的人还在吗?”

    常雨出去了一趟才道:“现在没在了?”

    “去找个大夫吧。”不管如何他不能再发烧了。

    “不可。王霖此人奸猾狡诈,不能被抓住马脚。”蒙庭莳对王霖不算了解,但在来滁州之情也了解了滁州守备军大致人事情况,王霖这个人比守备统领范文贵还要厉害,不得不妨。

    周案和思索片刻道:“去找个妇科大夫,就说我身体不舒服。找的时候一定动静大点儿,记住,要反复确认对方是不是擅长妇科。”

    常雨一拍手,这招好。忙不迭出了门。

    客栈的命案看似有了结果,但周案和心里总觉得不踏实,那股子熟悉的味道总是让她心底微微不安。蒙庭莳对她说的花香一样的味道,没有定论,但是死的那个人倒是很是蹊跷。

    那人是京都人士,半个月前刚到滁州,说是寻亲,但却没有寻到。既然寻亲自然是有来路有名有姓,但常风一番打探下,这个人自来了滁州,就一直呆在客栈,连衙门都没去。不像寻亲,倒像等人。

    京都、滁州,等人。很难不让人怀疑。

    “我听说有一种南疆的毒,无色无味,且发作时间都在半个月之久,人死后,身体微微透着粉红色,且散发一股淡淡的花香气。”蒙庭莳没见过,只在一些游记和杂谈有所耳闻,其实他并不太相信。

    “你怎么不早说?”

    蒙庭莳端起茶杯而后轻轻喝了一口:“说了,谁信?我也没有见过,只是一泄耳闻,当不得真。如果不是你敏锐,其实也没不会有人发现。如果去说?”

    “所以那人是来等我的?”

    “十有八九。”

    周案和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人,突然想起之前忽略的细节,她学着对方的模样,喝了一口茶,问:“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嗯?”

    “比如,为什么要去守备军偷东西?”

    王霖能追到这里来,说明定然是遗失物重要,抑或是他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不然派一队小兵追追也就罢了,敢夜探守备军的人自然不是一般毛贼,但如果没有遗失,加强守卫不是更重要么。

    蒙庭莳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许久,长叹一口气:“娘子如此聪慧,当是我的福气。”

    “少来,快说!”

    蒙庭莳自然没打算瞒着她,只是还没确定,没有确定的事总觉得空口说白话。他一向不会靠猜测怀疑来替代真相,只是他还没来的及说,房门就被敲响。

    常雨办事细致,特意找了一个女大夫。这个女大夫家里是杏林世家,世代行医,擅长妇科是街头巷尾都知晓的,常雨一打听就有人推荐了这位刘娘子。滁州虽然民风开放,但女子行医也不易,她们被限制在一个框框里面,只能看妇科,接生,不孕不育。常雨和刘娘子聊了几句,发现她其实是个全科大夫,只是很少人请她看诊,疑难杂症不敢说,给蒙庭莳开些调养药是足够了。一个女大夫,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娘子各主人家见过礼后,习惯的先看了看面前的女子,面色红润有光泽,眼睛明亮,唇红齿白,唯一就是在额头位置仿佛有块乌色,因挨着发际线不怎么明显。她心里暗自犹疑,而后又问了周案和几个问题,上手按在对方的手腕处,眉心就渐渐蹙起。

    “这位娘子,请恕妾身不敬,娘子进来是否有困倦乏力,时而心跳短促?”

    周案和原不过想走个过场,说说女子月事不调一类或者头疼头晕敷衍一下,没想到对方几句话,让她也醒过神。

    “有几日,确实如此。”

    “可渴水食饥频繁?”

    她还没说话,喜彩和梅香反应更快:“有的。近两日均是如此。”

    蒙庭莳也坐直了身体,不由得探身道:“可是有不妥?”

    刘娘子惭愧:“妾身学艺不算精通,不敢确保。如果娘子放心,一会儿跟我回医馆,我请祖父给娘子再看看。”

    蒙庭莳脸色顿时变得深沉:“娘子但说无妨。”

    刘娘子踌躇半刻钟,只好道:“妾身大概几年前,曾见过一次这脉象,那人也是额头微微发青,脸色红润没有异样,但是脉象杂乱,且发病前突然渴水,狂吃,而后就沉睡。我等见到那人的时候,他已经陷入昏迷。”

    刘娘子又道:“祖父给他开了些药,拖了些时日,可他已经出现了中毒的迹象,到底是回手难返,加上一直昏迷水米不进,没能熬住。祖父很是难过,也对这个病症生了执念。”

    蒙庭莳站起身来,清凉的眸子扫视对方,似乎在怀疑眼前人,又像在脑子里思索什么。一时间安静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既如此就麻烦娘子了。”

    最后还是周案和这个当事人,点头应了,蒙庭莳看向她,有些不赞同,刚想反对,周案和按住了他的手。刘娘子微微松了一口气。

    “对了,娘子,外子近几日有些风寒,请您一并开些退热散寒的药,可否?”

    刘娘子瞄了一眼玉树临风的男人,端是一副好朗月仙姿,如果不是刚刚被他审视,她都看不出这人到底什么出身,此时此刻她很确定,这人定是大有来头。她忙不迭的应了。

    蒙庭莳没想到,周案和知道自己中毒了,还想着给自己抓药,心里微微有些苦涩,这小医女之言怎可尽信?如果真是出了问题,自应寻当世名医再诊,再不济就回京都,寻太医院找太医,哪里就在此穷乡僻壤听几个游医胡言?

    他心里已经做了决定,对于刘娘子和她祖父之流,并不看重,如果不是周案和压着他,他定然将人轰出门去。

    刘娘子感受到了男主人的怨念,快速的开好了药,也没敢再和周案和确认,只是匆匆留下了地址,就仓皇的跑走了。

    “你怎么把人吓跑了?”

    “我还没说你呢,几个游医胡言乱语,你也信?还跟她去诊病?就该轰出去。”

    周案和让常雨拿了方子去抓药,顺便让他也抓一副调理身体得药,喜彩和梅香一脸得凝重,梅香得眼圈都微微泛红。

    “怎么还哭了,行了,你家小姐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不会有事。去吧,收拾一下,这么晚了,睡吧。”

    梅香哪里有心情收拾,她期期艾艾得凑过去:“小姐,大人说的对,要不我们回京都吧,请老爷去宫里请御医给小姐看诊。小姐还这么年轻,怎么能。。。”说完真的哭了起来。喜彩拉过她,低声劝慰了几句,拉着小姑娘出了门。

    “明天,我们去江家老宅。”

    蒙庭莳心里正有些烦躁,在屋里来回踱步,往日灵光的思维此刻打成了结儿,他怀疑这个医家娘子是秦王派来的,目的定是不纯,说的也不可信,又忍不住想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周案和在他没看住的地方中了什么谋算,被下了先手。随即决定不管怎么样,明日一早,启程回京都,奏请父亲,请太医院的院正大人过府,定要搞个明白。

    “什么?你要回去?不,我不回去。”

    “由不得你。”简短四个字。

    蒙庭莳在这个时候体现了他说一不二的强势个性,话说完,在桌子上写了几封书信,并几个信物交给常风,常风领了差事立刻就出了门。蒙庭莳又派常雨采购路上所用吃食用品,俨然安排好了行程。随后回了卧室,仰面躺在床上。周案和当着外人的面没有对他的安排做出反抗,压着火气,走过去,推了推他的胳膊:“别啊,半途而废不是我的作风。”

    那人抱着胳膊翻了一个身,没有理会她。

    “我不走,我在告诉你一遍,我肯定不走。”

    “你可以试试,看我能不能带走你。”蒙庭莳不为所动。

    周案和一楞,也对,他会武功还有手段,什么点穴,什么蒙汗药,他手里肯定都有。算了,强攻不行就改智取,再不行,以退为进。

    “这样吧,明天就留一天。我去看看,就一天,不然我心里放不下,就算走了,我有机会也会偷偷溜回来。与其那样,还不如让我死心。”

    “何况,你从守备军偷的东西,总不能就这么带走吧!”

    蒙庭莳背对着她,眉头皱的死紧就快打成结了,本来他已经做好决定,可这个人总是有办法说服他,他难不成是个意志不坚定之人?只是她的身体该如何?

    “先不说刘娘子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她笑了笑:“为什么在京都没人查出来?难不成这毒还会隐藏?碰上太医就查不出来,碰上刘娘子就蹦跶的欢?”

    她又推了推他,笃定道:“说明什么?”

    蒙庭莳思维也渐渐恢复清明,他猛地坐起身,咬牙切齿道:“说明你是出京后被下毒!”

    周案和一直以来有些不安和忐忑,她这样改头换面出京都,真的不会有事吗?果然,一切都在被计划之内,所以她才会出来的顺利,毕竟有人已经将她死死攥在了手心里。

    这个人除了那高高在上的权利的拥有者,还能是谁?

    蒙庭莳不由得感到悲凉,甚至有些颓废,他曾经以为自己少年绝绝,才思敏锐,是赫赫有名的十全公子,向来只有他琢磨别人,还没有被人掌握在鼓掌之间。可眼下的事实实在在给了他一耳光,他忠君爱国,一胆赤诚,可对方却一步步的在逼他。

    他不由得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何意义?

    “怎么样?明日如何安排?”

    蒙庭莳冷静过后,也明白了周案和的打算,就算她不说,他也走不了,既然来了,那就搞个清楚,他忍着不悦:“只一日。”

    周案和心花怒放,举手发誓:“一日!”

    清晨,下起了毛毛细雨。冬日的雨冷的刺骨,飘飘洒洒,漫天漫地。很快空气就带上了泥土的气息,湿滑又清新。

    路上行人很少,一辆简朴的马车踩着湿滑的泥土,哒哒的往西郊卢蒙山方向。周案和起的早又有些困倦,斜倚在窗户边上,不住的小鸡点头。

    “常风,慢一些。”

    冷风不时卷进车厢,夹带着丝丝冬雨,风吹起窗户的帘子,打在脸上,周案和不由得缩了缩身子,蒙庭莳默默将人放平,从轿厢里的夹层里掏出了披风,严严实实裹紧了,心里叹口气,缓缓放进了怀里。

    他有些心疼这个女子,孤身一人在这陌生的世界,因这特殊的身份,一次次被人算计,也亏的她以往的经历和那个遥远的世界,生生抗住了,若她真是大殷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贵女,许是早早就去了吧。周娴不就是么,哪里还能这样生龙活虎,日日都忙忙碌碌,活力十足,他微微抱紧了些,那人的轮廓不免就贴近了他,他有些羞怯,却不舍放手。

    他此时此刻不想放,以后也不想放。

    他想她陪在自己身边。

    没有娶妻之前,他对那些女子无可无不可,左右都是人生经历,娶妻生子,完成任务,娶谁都无太大差别,只要别惹事搅乱后宅,能行使好妻子责任即可。可现在他怀里抱着人,心里满满都是畅快喜悦,淡淡的失落,忽上忽下患得患失。难不成这就是诗经里说的心悦?他嘴角渐渐弯起了弧度,自言自语:“这感觉倒是不错。”

    马车在雨中奔波了将近两个时辰,周案和舒舒服服睡醒一觉后,雨也停了,天气也渐渐晴了。她伸了伸腰,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仿佛在睡袋里一般,暖和,柔软还带着微微不同的触感。蒙庭莳这会儿正靠着车厢闭着眼睛,他的药里有安眠的作用,所以一向浅眠的人这会儿也顾不上形象,张着嘴倚着后车厢睡得正沉。周案和小心的从他怀里坐起,感觉腿有些发麻就没急着离开,反而支着头看着对方,嗯,这个人长的还挺帅的,哪怕自己已经看了那么多遍,再看还是被吸引。

    啧啧,没想到自己还是个颜控。明明不喜欢长头发的男人,总觉得娘们唧唧,可蒙庭莳即便长发披肩也依旧英气十足,果然上天都是有偏爱的。瞧瞧这睫毛,什么睫毛夹子能搞成这卷翘的程度,还根根分明。

    “摸好了吗?”

    “还行。”

    意识到不对,她还没跑,对方就先一步预判她的动作,一个锁身,两张脸就面对面,呼吸可闻,卷翘的睫毛打开,幽深的眼神对上她的,轻声问:“娘子可喜欢为夫的相貌?”

    周案和心里骂街,这斯太坏,给老娘使用美男计,该死的,老娘还避不开,说瞎话都说不出。

    “额。。。”

    蒙庭莳心里开心,还想逗逗她,忽然马车停了,两个人因为惯性差点甩出去,还好蒙庭莳反应快,双腿踩住了车厢门,一手扶住了车厢壁,一手揽住她。

    “怎么回事?”

    “少爷,有人拦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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