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滥竽充数

    冬日的阳光,尤其是雨后,总是模模糊糊不太透亮,雨虽然停了,可空气中那潮湿的泥泞气息还是扑面而来,蒙庭莳安顿好周案和,嘱咐她不要出来,自己就下了马车。

    马车前是一个倒地的女子,女子身后还有一队人马,约么十余人,似乎是追女子而来,此时此刻堵在路中央,一字排开列阵待发。

    “什么人?”

    女子浑身都是泥浆,头发散乱,脸上已经看不清模样,身上的衣服也看不出颜色,唯有一双手,修长白皙,看的出主人不是乡野村妇。

    “救命,救命。大爷,救救我。”

    身后的人马,领队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听见女子呼救,撇了一眼蒙庭莳,似乎并不在意,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冲着他呵斥:“滚远点,少管闲事。”

    蒙庭莳眉毛一动,低头看了看女子,思索了片刻,居然真就转身回了马车,一副不愿多事的做派。女子明显怔愣住了,她吓坏了,努力站起身扑向蒙庭莳,欲拉扯对方。蒙庭莳是什么人,即便背着身子也能知道看对方的动作,敏捷的往旁边一躲,女子扑了个空。

    常风见状迅速站在蒙庭莳跟前,隔开了还想求救的女人:“我家公子还有要事在身,请各位让开官道,我等还要赶路。”

    山羊胡满意的笑笑:“就是,有点眼色多好。梅娘,跟我回去吧。刘老板还等着你呢。别不识趣,跟了刘老板,才是进了福窝窝,以后吃香喝辣。”

    周案和见不得这欺男霸女之事,刚想掀开门板出来,就被蒙庭莳堵得死死的,常风看对方让开了路,淡定的驾着马车绕开了那女人。

    “不要多事。”

    “你可真心狠,多漂亮的姑娘,你也忍心让她流落风尘之中。再说那几个废物,你也就是抬抬手的事儿,常风一人就能都解决。”

    如果以前他还心怀赤胆,这等小事他愿意帮助弱小,可经历了这几日,他也不再那么自傲,不再盲目相信自己,甚至此刻对眼前所有的遭遇都持怀疑态度,更别说贸然出手。

    “还是谨慎些好,我们的大事要紧。”

    这倒也是。尽量别节外生枝。

    女子哀求之声回荡在身后,周案和心有不忍。蒙庭莳却道:“那女子不像山野村妇,虽说衣着残破凌乱,也看不清长相,可那双手可不像是常年劳作。”

    周案和立刻明白了他的怀疑和顾虑,回想一下,这条路看起来并不像主干道来来往往有人群,那么那个女子是怎么出现在这儿?又恰好在自己眼前?

    “你说的是。”

    马车踏着泥泞的山路又走了半个时辰,停在了一个村落的边上,青砖绿瓦的一座别院出现。院落在山脚下,比起蒙家来说占地很小,应该是在原址上后来翻修的,院前的道路还算规整,但斑驳的木门已经年久失修,门匾上江府的江字都已经看不出痕迹,院墙似乎是经常被大雨冲刷,很多地方墙皮都脱落坍塌,唯一还富有生机的只有门前两株槐树,在冬日的冷风中挥舞着光秃秃的枝桠。

    推开木门,院子里的情景静静展现在周案和眼前,枯萎的荷塘,宁静的小楼,坑坑洼洼的青砖小路,前院里的窗户房间都还完好,后院的就没那么幸运,可能是遭遇过山洪,或者是大雨,后院的房间坍塌了一半,西北角几乎都看不见了。

    周案和震惊了,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又惊慌失措。

    她抓着蒙庭莳的胳膊,指了指眼前的一切语无伦次:“我,我,我曾经梦见过这里,真的,一模一样。”

    “这房子,这荷塘,还有这个,这个房间里的木窗都是燕子图案。”

    “天啊,我这是梦境奔现了吗?”

    蒙庭莳听不懂她最后一句话,关注力也都在她之前的一句话,他让常风去守着门口,拉着她去看房间的窗棱,抠开泥土和灰尘,那小巧的燕子图案显现了出来。

    “你看,你看,是吧。”

    周案和冷静了下来,嘴里念叨:“这是怎么回事?”

    “还记得别的吗?”

    周案和低着头,突然道:“哎,西北角那边,有个放杂物的屋子,里面都是些箱子,都是大箱子,你看有没有?”

    西北角基本都坍塌了,看不出之前的模样,但是蒙庭莳还是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乌木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些衣物器皿,他把箱子拖了出来,给周案和。

    “对,就是这样箱子,好多呢。”

    蒙庭莳此刻不再提什么怪力论神,但也不会像以前对诡异事件通通嗤之以鼻,毕竟一个异世界的灵魂就在自己身边,这都可能发生,还有什么不会出现的?他更想确定一件事,所以他悄悄问她。

    “是什么时候的梦?做了周娴开始?”

    “不,不是来这以后,是我自己的记忆。”

    不是周娴的记忆突现,而是她自己的梦境。难不成周案和本人与这江宅有什么隐秘的关系不成?蒙庭莳还是不放心:“此事不可与人讲,只能你我二人知晓。”

    那是自然,再说别人也不一定会信。

    “接下来呢?”

    周案和脑子闪过一点意念,但是太快,没能抓住,紧接着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从她肚子里传出来,然后她的脑子彻底不想转动了。

    原本紧张的蒙庭莳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由得一笑,眼里带着戏虐:“怎么?饿了?不早说。”

    也是,早晨到现在都过去了大半天了,是他考虑不周,他嘱咐常风将马车往村子里赶,这个地方能吃饭的只能是村里人家。

    江家老宅往里走就是江家村,以前都是江姓人,后来江姓人跟着江重威出去打仗,死伤惨重,回来的江家军带来了一些外姓,慢慢的在江家村落了户,村子慢慢就变成了多姓混合居住,但村长还是江姓人。

    村长是个中年人,大概三十多岁,可能是常年劳作,显得有些苍老,人称江伯。将伯听说她是江重威的后人,很是热情,招呼着老伴儿杀鸡招待客人。常风接到指令悄悄跟上去,把车上一些昨日采买粮食都留给了江伯家。

    江伯并没见过江重威,只是听过他的些许事,村边的江家老宅以前也都是些仆役在,江重威很少回来,他在城里有官衙府邸,多住在那边。

    “江家老宅以前的那些人呢?”

    说到这,江伯就有些神神秘秘了,这还是村里那些长舌妇人传言的,毕竟没人去查证,就都把谣传当成了真相,所以江伯颇为好奇,想问却不知道问谁。

    “一夜之间失踪?”

    蒙庭莳知道这江家老宅早就没人了,但是不知道细节如此,一夜之间人去院空。周案和也来了兴趣,她就知道这一趟不会白来。

    “是。说是早晨的时候还看见那管家在张罗要将门口槐花树上的槐花都打了,留做槐花饼,晚上还能听见厨房那边有人说话,第二天一早门就没开,一直到晚上都没人出来。”

    “谁发现的?”

    “唔,好像是送菜的江良吧。他常给老宅的人送菜,当天下午的时候他得了几条鱼,想着卖给管家,敲门没应。晚上的时候又去了一次,推门才发现,老宅里空无一人。”

    “所以村里就有了各种传言?”

    “是。您说,就算江大老爷要调人过去伺候,这打点人手搬东西啥的,总不能无声无息吧。要是,”他微微猫腰,声音也变低:“要是糟了暗算,就算都是高手,能施什么点穴大法下点什么药一类的,那也该留有尸首,财物多半也会被席卷一空。可都没有,院子什么都没动,就是青天白日,人都不见了,您说怪不怪?”

    怪,当然奇怪。只不过他依旧没有得到答案,这几个人说是江家后人,其实也是外人,他们能知道些什么,不过是来听个闲趣儿。

    蒙庭莳心中自有成算,他不着痕迹的和江伯又聊了几句,套了几句话,更确定自己心里的猜想。周案和已经饿过劲儿了,眼前直冒星星,她裹紧了棉袄吃了两口马车上的点心,又硬又凉,索性放下。蒙庭莳一眼扫见,默不作声给她倒了点温水。

    江伯媳妇是个麻利人,家里难得来客,她快速整治了四个菜,都拿大瓷碗装了,又端了满满一大笸箩饼子,并一钵野菜汤放在了桌上。她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

    “这大冬天的,咱乡下没啥好吃的,这鸡是家里养的,鱼是我腌的,喔,这野菜是我上山挖的,很是鲜嫩,姑娘尝尝。”

    这几个人衣着鲜亮,还有赶了那么一辆车,定是城里的贵人,她有些羞怯,又激动,刚刚那个小伙子可是塞给她一大锭的银子,足有二两,还有两袋子白花花的大米,并一大兜子肉干,她恨不得把家里的金贵吃食都端上桌,

    周案和忙冲对方露出一个微笑,很是乖巧讨好,加上周娴长相面目柔美,双眸清亮,她笑着看你的时候,你的心都会融化,江嫂子顿时就被看的脸红了,手搓的更快了。

    蒙庭莳心里有些不得劲,他前前后后的忙乎,都没见她这么撒娇卖好的冲他笑,这乡野村妇凭什么?笑得如此赏心悦目,却不是冲他。

    饭后,蒙庭莳拉长着脸,满脸不悦,周案和记得自己答应对方在此地只停留一日,填饱肚子就顾不上和江伯聊家常,一行人又回到了江家老宅。周案和让人画了江家的图纸,她此刻拿着图纸,对着西北角仔细的琢磨。

    “如何?”

    “总感觉这西北角不对劲。”

    蒙庭莳目力强大,他一个飞身上了房梁,仔细观察了一番。

    “这个房子是按四时四角所建,每进院子都会有两个跨院,跨院会有两个厢房,别的还好说,这后跨院已经坍塌,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不,不是缺失,而是多出了一个西北角。你看。”

    因西北角有个后门,所以这个地方有个仓房,来存放东西,这个仓房不在图纸之内,许是觉得这个仓房算不得住宅所用。

    所以,秘密多半在这个仓房里。

    周案和站起身来,问他:“你信我不?”

    蒙庭莳弹了弹袍子上蹭的树叶,漫不经心的道:“我什么时候不信你了。”

    “好。”

    日头渐渐西垂,天边只剩下一点点晚霞,傍晚一到,湿蒙蒙的雾气像烟一般笼罩在院子里。从艳阳高照到暮霭四合,周案和和蒙庭莳将西北角的仓房每一寸地方都翻了一个遍,每一根窗棱都敲了一遍,连房顶的横梁都查了,什么都没发现。

    “不应该啊。”周案和嘟囔了一句。

    蒙庭莳倒没多失望,他甩了一下身上的浮土:“这个院子,宿卫军、隐卫还有那些人搜索了肯定不止一遍。”

    要发现什么肯定早就发现了。

    周案和有些颓气,她累的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常风那边呢?”

    江家除了老宅,在村里还有些地和果树,常年都是村子里人在打理,江伯说要将这些年的出息给周案和,周案和推脱不要,蒙庭莳更看不上这些碎银两,常风带着周娴的帖子跟着村长江伯去做个见证,把这些地和果树还给村里,。

    蒙庭莳道:“果树都在山里,没这么快回来。”随后想起自己发出去的信又道:“既然没什么发现,我们还是按计划明早回京都。”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结果既如此,也只能这样了。周案和倚靠在门框上,愣愣的出神,有些失落,又有些恍惚。从里而外的疲惫让她微微闭上了眼睛,一不小心就坠入梦里,梦境就这么展开了。

    陌生的场景,熟悉的地点,还有空气中让人不适应潮乎乎的味道,山间的小院,门口的槐花树,都在梦里迷幻了起来。远远的走来一人,那人背着手绕着后院的一棵树看了又看,顺着这树走到了一个屋子跟前,他轻轻敲了敲门槛,顺着地砖的缝隙在方桌底下的一地砖上,摸了一下,兹拉一声,院子里的那棵树挪了位置,一个黑洞洞的隧道口显现在眼前。

    那人得意极了,貌似对自己的所做很满意,冲天笑了几声,又踱着步子把一切恢复原样。一阵冷风吹过,周案和打了个冷颤,缓缓睁开了眼睛。蒙庭莳在房梁上发现了一本册子,打开后发现不过是个话本子,一个话本子至于放在房梁隐蔽的地方?所以他坐在椅子上细细的研读,正在寻找其中的破绽。

    周案和没有打扰他,毕竟一个梦境中的所谓提示,也可能是她日有所想,幻想出来的,当不得真,何必张扬,万一空欢喜一场,蒙庭莳定然会立时抓她回客栈,张罗回京都。思及此处,她独自站起身,仔细思索了一下梦里那人所作所为,迈步出了房门,目光在院子里扫到了那棵树,树已经枯黄,梦里那茂盛的枝叶都快被风干了,她捋着那树的直线,走向门槛轻轻敲击又顺着那砖缝摸索着。

    蒙庭莳正在看册子,这册子果然无聊的很,写的故事也很是低级,无脑,不止所言为何物,他扒了扒书缝,书背儿,还有封皮,一无所获,正在琢磨,耳边响起了沉闷的兹拉声,他抬起头,正对着他的眼前,一棵苍天大树,变戏法一样挪了位置。

    “好巧妙的机关。”周案和抚掌夸赞。

    “你是怎么找到的?”蒙庭莳惊讶道。

    两个人听江伯说了江家人失踪的秘密,第一反应都是江家宅院有蹊跷,定有密道或者秘密藏身之处,江家人一晚上消失,定是发现了什么情况,或者是被秘密抓了或者就是跑了。他更倾向于后者,所以周案和要搜宅院的时候,他也没反对。哪怕他心里琢磨,可能性不大,也陪着她回了老宅,可惜过了两个多时辰,什么都没发现,除了那本册子。谁知道周案和居然发现了密道。

    周案和不好说是做梦梦见的,她只说自己坐在门槛上,感觉门槛有些浮动,所以试了试。蒙庭莳听了,直夸她敏锐聪明,确实,门槛大部分人都会一跃而过,很少会有人注意门槛的玄机,这江家人着实聪明的紧。

    “下去看看?”蒙庭莳迫不及待。

    “等等。”周案和谨慎道。

    这隧道已经多年尘封,里面很可能氧气不足,不能轻易下去。二人又等了片刻,才取了火把扶着墙壁,慢慢下去,洞口很窄,将将可以容一人通过,走了约么一刻钟,豁然开朗。

    “啧啧,古人的智慧啊。”周案和赞叹道。

    “比你那个世界的人如何?”

    “嘿嘿,那还是比不了。”我们有飞机轮船火车。

    觉察对方不悦,她转移了话题:“你给常风留了记号么?”

    “自然。”蒙庭莳嘱咐常风回来后,在洞口守着,免得出现突发情况,如果有人问起,就说几人准备回镇上。

    “我有个预感,这次我们能收获大大滴。”

    蒙庭莳一笑:“好。”随即又贴着她耳朵:“只要陪在你身边,什么都好。”

    啧啧,你怎么改走浪荡公子哥路线了,听我的,你不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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