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后会无期

    夜晚的山村,寂静清幽,冬夜的寒冷在山里更加肆意,寒风卷着尘土,一路狂奔,一头撞上山崖随之消散。山间小路上,夜幕之下一辆乌蓬马车隐匿其中,夜晚的寒凉让马儿不断喷着热气,轿帘微微掀开一个缝隙,一双素白小手挑着,殷朝云坐在马车里,遥望山间小院,心里默默等待。

    放下轿帘又过了半个时辰,她也有些不耐:“人还没出来?”

    一道黑影从树上落下:“没有。只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午时他们去了村里人家吃饭,大约一个时辰后回来,进了院落就未曾出来。”

    “再探。”

    “是。”

    “郡主,我们何不冲进去?”

    殷朝云摇摇头:“不可,现在瞄着周娴的不止我们,皇帝的人也跟着。不可轻易暴露。”而后淡淡的嘱咐:“再等等。”

    “是。”

    地下的通道并不是一条直线,拐了几道弯,还分出了岔路,走了约半个时辰,已经辨不清方向,越往里走,火把的火苗越小,周案和不由得停了下来:“我塞,这还是个迷宫。”蒙庭莳也皱了眉头,握着火把蹲仔细打量,他刚刚在通道拐弯的地方看了一个图案,此刻又见到了一个,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怎么了?”

    “退回去。”

    “啊?”

    “快点。”

    两个人往回走,蒙庭莳再次在拐弯的地方发现了那个标识,他掏出了怀里的那本册子,翻开后指着里面的图:“看,是不是一样?”

    这册子是蒙庭莳在房梁一个缺口处发现的,周案和大概翻了翻,她对这时代的文字认知并不顺畅,索性就没管它,谁知线索不是字是图。

    “这是什么意思?”

    蒙庭莳皱眉又翻了翻,有些不确定的道:“这图案似乎是按顺序标注的,你看,这梅花图案后面是杏花图,寓意春夏秋冬的往返周而复始,我们试试,按图的顺序走。”

    周案和恍然大悟,很相信他的判断,当着他的面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蒙庭莳当然看不懂这暗戳戳的手势,但不耽误他理解对方的深意,知道对方似乎是在赞赏,不过他很是沉得住气,心里欣喜表面淡淡:“过奖。”

    这次两个人走对了路线,不一会儿就走出了地道,地道的出口也是一个山洞,洞口长满了山子松,密密麻麻堵在了洞口,外面爬山路过的人压根不会发现这是一个山洞。夜晚的山林没有人,两个人黑灯瞎火磕磕绊绊往前走了十几米,突然发现了一处山间小屋。

    “这曾经住过人。”周案和里里外外走了一圈,这屋子是木头简易制作,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是卧室,一间外屋,外屋里有碗筷桌子简易灶火还有些工具,里面的卧室有一张竹床,有些简单的家具衣物,屋子虽然简陋但依旧结实,只是到处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地上也长满了草,那些衣物也因为长期潮湿,起了一层苔藓。

    “这是猎人上山打猎临时休息的地方。”

    一般山林都会有一两件这样的小屋,用于打猎的猎户临时休息,虽然他在洞口出口附近,但这房子的格局大小以及物品可以看出这并不是群居的人群待的地方,也不适合藏匿。

    现在冬季了,打猎的人少了,无人打理,自然就闲置了下来。

    饶了一大圈,还是一无所获。

    “倒也不算白来一趟。”蒙庭莳看她颓废的模样,笑着安慰她。

    也对。

    江家人当年失踪的秘密揭晓了,他们会跑,肯定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既然有人知晓当年之事,那么只要找到江家老宅的管家,答案就会知道了。

    冬夜的山林还是危险的,二人顺着地道又走路了江家老宅,将密道掩藏之后,周案和又走回西北角的仓房,仓房已经被二人地毯式搜寻过,基本没有什么遗漏,她只是循着梦里的痕迹,往桌下的角落摸了过去,一点点,小心翼翼。

    “你在找什么?”

    “别吵。”

    很快,她惊喜的发现了痕迹:“找到了。”

    她轻轻的按了两下,那块砖突然弹起,一个巴掌大的空挡显露出来。她将里面的东西挖了出来,是一个黑灰色的布包,她抖落了上门的尘土,布包包裹这一块玉佩,一对金鱼图案,中间镶嵌着一颗溜圆的珍珠。

    蒙庭莳接过玉佩,对着火把的光亮照了照:“是块普通的玉石。双鱼图案,也很平常。”不是玉如意,也不是寒山玉石,和传国玉玺没什么关联。

    “如果平常,何必藏起来?”

    蒙庭莳点头,也许关键时刻它有作用。

    周案和高兴的站起身,也许是蹲的时间太长,也许是晚饭没吃,眼前一阵发晕,她晃了两下,被人揽进怀里,顿时腿脚发软。

    “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我让常风赶车回去?”

    “可能是低血糖。”

    蒙庭莳没听懂,疑惑之下更紧张了:“是不是那毒发作了?”

    周案和安抚道:“没那么快。”

    “许是晚饭没吃,饿的。”

    蒙庭莳脸色沉沉:“明天一早,我们就回京都。”

    不能再等了,那该死的什么毒,必须尽快解决。

    常风回来后守在门口,他给二人带了些吃食,一行人吃饱喝足,赶夜路回了镇上。第二天天没亮,梅香就来喊人,周案和拢共没睡几个时辰,打着哈欠洗漱完上了马车。

    蒙庭莳满心都是回京都找太医给周案和看诊,压根没注意,他们一行人出发后,后面陆陆续续跟上了两拨人。

    “郡主,后面有人跟着。”

    “甩掉他们。”

    “是。”

    冬日的滁州,太阳总是稀缺,天气大多都是阴阴的,偶尔微风袭过,清冷中带着湿润。官道上几两马车哒哒,急切的往前路行进。

    很快,蒙庭莳就发现了身后的尾巴,他冲常风甩了一下手指,常风勒住缰绳,调转了马头。

    “怎么了?”

    周案和打了一个哈欠,眼泪涌上来,她偕了一下眼角,依旧盯着手里的东西。

    “无事。”左右不过那些盯梢的人马罢了,常风可以摆平。

    马车一路往北,路上也很少停歇,周案和昏睡的习惯渐渐显露,大多时间她都眼前朦胧,吃着饭都能睡过去,记忆力也开始减退,时常一个问题来回问几遍,梅香急得直哭,喜彩也焦急万分,只有蒙庭莳,低沉的脸色,毫无表情。

    “还在跟?”

    常风回:“是。换了人马。”常风打退一拨人,立刻又换了人,周而复始。

    “怎么?”察觉常风欲言又止。

    常风贴近左右观察,才道:“不止一波人。”

    他点头,自然不是一波人,他思索片刻,抄起笔,写了一份信笺,包好后递给常风。

    “让人给大皇子送封信。”

    常风恭敬的接过锦囊,点头退下。

    马车又行走了一天一夜,傍晚时候到了青乡,还没进镇子,马车就被人拦了下来。青乡是个山城,进出城镇就一条路,那些人堵在路口,来者不善。

    “各位,我等要进城投宿,烦请让开路。”

    马车上,殷朝云冲身边人一个手势,那人一身黑色骑装,络腮胡子,骑马上前:“让路自是不难,我家主人请公子和夫人别院一叙,二位请吧。”

    静默片刻,常风站在马车之前,警惕道:“如果不去呢?”

    那人也不恼,一笑:“不去,那我们就只能请了!”

    说完,亮出了手里尺长的刀,寒光闪过,刀柄上一个蛇形印记露了出来,常风大惊,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那人一看他表情,笑得更张狂:“呵,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认识我这把刀,小子,你真有眼力。”

    常风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守卫在马车左侧。

    “大人,是墨尘谷谷主,龙山。”

    蒙庭莳垂眸片刻,将睡熟的周案和放在喜彩手上,掀开了轿帘,一个翻身下了马车。

    “原来是龙谷主,墨尘谷一向深居少出,不知龙谷主为何为难我夫妻?”

    龙山见蒙庭莳下了车,自不多话:“请二位去别院一叙。”

    蒙庭莳抽出腰间软剑:“不去。”

    龙山翻身下马:“不去,在下就请你去。看刀!”

    龙山是一谷之主,曾经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武功自然不用说,蒙庭莳文武双全,武功可是经名家指点。至于战斗值,如果说龙山江湖人出身,战斗力自然比同等的朝廷武将高一格,那蒙庭莳在周案和后世散打擒拿等路数浸淫调教之下,也有了突破,居然可以和龙山站在了同一等线,二人你来我往,酣斗起来。

    “好身手!朝廷居然有这等身手之人。痛快!”

    “龙谷主承让,你我素来无冤仇,何必死战?”蒙庭莳虽然能将龙山制住,但他并无心恋战,周案和的情况不明,他心里其实更焦急她的病情。

    龙山不语,二人确实是无仇怨,可谁让他欠了人情应了此事,江湖中人都将义气,不能说一言九鼎,但说话自然要算话,只是这些这也不必和他解释。

    马车上的殷朝云再见到蒙庭莳,眼神悠悠,心里波澜不惊,彷佛曾经那少女的情悸情怀都消散在岁月之中,她自己也觉得往日已如昔,可听到对方那句“夫妻”的自称,看着那身影,她还是不自如的攥紧了锦帕。

    “去,助龙谷主一臂之力。”

    不,不能儿女情长,大事要紧。

    身后的人马,高声称是,随即如离弦的剑一般冲向了前方。

    常风常雨,以及身后的几个随从,都亮出了兵器,就连喜彩都抄起了一把双勾混入了战局,梅香独自抱着周案和,心急如焚,她不会武,只能将周案和抱紧为她抵挡些许外来的攻击。

    “龙山,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殷朝云的声音传来,龙山顿时攻击的更加猛烈,金蛇刀只能看见残影,刀刀直攻对方软肋,殷朝云的声音,蒙庭莳也听见了,除了开始时有些许怔愣,却没有半分意外,他将软件耍成了长龙,躲开对方的攻击之后,一个闪身想要刺对方的破绽。

    龙山堪堪躲过,待还要上前,对方突然提步一个飞身往他身后跑过去。

    “夫人。”

    “小姐。”

    “大人!”

    几声急切的呼喊,伴着一阵轰隆声,马车突然加快速度往斜后方奔去,梅香咬牙想要控制马车,奈何头马似乎受到了惊吓,疯狂奔逃,带着后面两匹马无目的也开始疯跑,梅香那点力气当然控制不住,很快被马甩了下来。

    “啊!”

    梅香倒在地上,滚了几个圈,腿就不能动了,她吓得大叫,冲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很快一道玄色身影快速跟上了马车,跟着一起消失了。

    殷朝云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她脸色焦急:“快,派人去找。”

    现在周娴不能出事。

    蒙庭莳更不能出事。

    龙山收了金蛇刀骑马带队开始追,常风等人脱身后,也跟了上去,喜彩留下照顾梅香。

    “把她们带走。”

    殷朝云冷着脸吩咐:“告诉龙山,活见人,死见尸,回来立刻去别院复命。”

    “是。”

    马车颠簸的厉害,周案和不由得清醒了过来,她有些惊讶眼前的情况,她吃力的坐起来,将自己固定在马车的一个角落,减少颠簸造成的伤害,可周案和因为毒发,始终都在昏睡之中,体力差到了极致,根本没有控制的能力,就在她以为自己可能要交待在这狗屁朝代时,一道玄色身影闪身进来,快速将她抱在了怀里。蒙庭莳追上马车后,放弃了控制马车,他想把周案和抱出来,最快速度跳车。奈何马车实在颠簸的厉害,车轮也开始偏移,一个斜坡陡然出现,马车因速度过快,整个翻了过去,蒙庭莳勉强抱住着周案和,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身子跟着翻了个,连人带马车整个就翻出了斜坡。

    斜坡下面都是深不见底的山谷,黑黝黝,绿森森。

    常风和龙山等人赶到的时候,只听见了下面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而后鸟儿受惊乍飞而起,噗噗拉拉,山林传来了异响,随之又只剩下寂静。

    “点火把,快下去找。”

    “是。”

    常风站在远处没动,天黑得透透的,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快通知大皇子。”

    身边的一人接过玉佩快速离开,常雨有些着急:“我们也下去找公子吧。”

    常风点头:“龙山等人从西侧下山,我们去东侧。”

    “好。”

    山林的夜晚,黑黝黝,冷寂寂,黑暗和不明的野兽嚎叫声带着瘆人的危险让人不寒而栗。周案和动了动自己的腿,还好,没有骨折,胳膊好像也没事,除了头发散乱,脸上有些擦伤,大体上她没受什么伤。蒙庭莳将她保护的很好,掉下山谷的瞬间,他迅速将周案和包裹在怀里,自己也蜷缩起来,减少冲撞造成的伤害,马车下冲的势头很猛,直到二人被一块岩石阻挡,马车裂开两半,才停了下来。

    “蒙庭莳!醒醒。”

    黑暗之中,她有些焦急,她看不清他的伤势,在这深山老林里更别提治疗,所以她寄希望于蒙庭莳受伤不重,或者只是皮外伤,至少可以移动,她将人揽在怀里,这一刻只觉得手下摸到的地方都有些湿漉漉的,那粘腻腥臭的感觉她很熟悉,那是血。

    最坏的结果,他不但受伤严重,还昏迷了。

    蒙庭莳晕过去了,气息渐渐微弱,山间气温低,她担心怕他熬不过。还好阻挡住马车下坠的大石头够大,她拖着蒙庭莳在大石头侧面坐下来。马车已经裂开了两半,却没有完全碎掉,她将大半个的马车竖起来,挡在风口处,咬牙将人移动到马车里,堪堪可以让石头和马车挡住阴冷的山风,她又从蒙庭莳身上摸索找到了火折子,划拉着将那些碎掉的马车轮子点燃,勉强生了火。车里还有一块垫子,是蒙庭莳特意寻来铺在马车上,让她睡觉的时候舒服些,垫子很厚实,她将垫子盖在了他身上,忙乎了许久,总算有个简陋的临时安置点。

    蒙庭莳上半身都是血,有刮蹭的皮外伤还有马车裂开的瞬间,被冲击的内伤,借着火光,她擦了擦他嘴角的血,周案和判断他多半是内脏出血了,好消息是他腿没事,等他醒过来,两个人还是可以勉强走出这个地方。

    半山腰总归不安全。

    北风呼呼吹,火苗被风吹的渐渐变大,山林间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还有隐隐约约的狼嚎声,周案和精神紧张,却挡不住困倦,尤其是毒发后体力的透支,她强撑着将几块车辕扔进了火堆里,确保火不会灭,就钻进了毯子里。她最后看一眼脸色苍白的蒙庭莳,心里的担忧和眼里的心疼让她忍不住落泪,她环住了对方的肩膀,倚靠在他身上,闭上了眼睛。

    罢了,如果他今天熬不过这一关,她总是陪着他的。

    不算孤单。

    夜依旧孤寂寒冷,火苗升腾的暖意庇佑这岩石一侧的小小天地。狼嚎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蒙庭莳微微睁开了眼睛,身上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袭击了他,他闭了闭眼睛忍住了疼痛,随即扭头就想找周案和,后知后觉自己已经不能随意移动,肩膀侧一个黑绒绒的脑袋靠着他,腰腹间还有一双手环抱着,他愣愣的看着火苗,没敢动。

    “蒙庭莳,你别死。”那人呓语喃喃。

    “你说什么?”

    “呜呜,你别死。”

    蒙庭莳嘴角咧开想笑,顿时被疼痛制止,苍白的脸因火的炙烤变成了红色,他费力的伸出了胳膊,将人搂紧,安抚的拍了拍:“放心,我不会死。”

    我会好好守着你。

    一夜安静。

    清晨,鸟儿开始歌唱,山林被阳光普照,一道道金光洒过,穿透了厚厚的山林,照耀着每一个角落。蒙庭莳先醒了过来,火苗已经熄灭,这时候温度更低,他将周案和抱进自己怀里,把毯子往身上紧了紧,闭上眼睛。又过了半刻钟,他警惕的往西北方向望了一眼,寂静的山林突然鸟兽纷纷跑散,树木也有些晃动。

    “周案和,醒醒,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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