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这儿又有个化不了的,咋办?”白无常皱着眉头说道。

    “化不了就送下面,干甚吃的,多大的屁事儿还问老子?”黑无常不耐地说道。

    “最近下去的太多……我怕狗皮上出问题。”白无常欲言又止道。

    “那些大爷自己送下来的怨种,化不了,造了孽自己受着,要你太监操皇帝的心,好好送你的鬼吧。”黑无常说道。

    “可是……”白无常还想继续说,被黑无常打断了。

    “可你大爷的是,狗皮上面是有你爹还是你娘,废话这么多”

    白无常听他这样说,瘪了瘪嘴,没继续贫下去,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我站在池子最边缘的地带,被那酸水泡得浑身难受,但就是没办法像池子里其他鬼一样,化成一滩稀。

    “走吧。”

    白脸鬼走到我身边,蹙着眉头对我说道。

    “去哪里?”

    我二话不说从池子里爬了出来,将身上那些臭水抖了抖。

    “狗皮下面。”

    我被他带着,穿梭在一座肉桥上,桥下的血水像煮沸的水一样翻滚着,泡沫四起,四周的肉山或高或低,或粗或细,表面的褶皱和凸起看上去如同老树盘,形状各异。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我们现在不是在狗皮下面吗?”我疑惑地问道。

    “不算,进了五脏,才算是钻到了狗皮里。”白脸鬼的语气泛着淡淡的死感,听着十分疲惫。

    我站在桥边,费力地朝侧面弓了弓腰,朝下面看去。

    那片浓稠的血水勉强映出了我五彩斑斓的脸。

    我看到了我被挤在鼻子处的眼睛,软塌塌朝着右侧偏去的头,还有弯成麻花的胳膊。

    死的竟然这么难看。

    “去狗皮下面做什么?”我听着血浆咕噜翻腾的声音,不解地问道。

    “你怨气太重,往生池化不了你,只能送你去狗皮下面。”白无常说道。

    怨气太重?重吗?

    我倒不觉得自己怨气重,只是略微有些倒霉。

    一个小时前,我还不像现在这般面目狰狞,虽算不上闭月羞花大美女,倒也算是有鼻子有眼。

    可惜飞来横祸,哪个没素质的畜生高空抛物……不,是高空抛人。

    我只记得嘭一声,我眼前一黑,脖子一歪,五脏六腑都没了知觉。下一秒,我的意识回笼,浑身都感觉轻飘飘的,直直地朝着天去。

    飞到与楼顶平行的位置时,我看到了一片天台,上面有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急匆匆的往另一端跑。

    低头看去,我刚刚还站着的地方是一摊血,血泊中躺着两个人。

    除了我自己,还有一个男人,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我俩就像是两个被拼错的乐高,以极其怪异的姿势躺在那里,引来了不少的看客。

    没过一会儿,汽车的喇叭声、救护车的鸣笛声,以及远处传来的警车声……

    尖叫声、哭喊声、慌乱的脚步声……

    我听着这场盛大的交响乐,心想,我半生无聊,死了总算是能热闹上一回了。

    随着腾空高度的增加,地面上乱窜的人头一个个缩水,就像是些虱子,还有那些自诩伟大的地标,都先后变成了一粒粒芝麻。

    只有那些根粗叶茂盛的树和那些身量低矮的杂草能勉强看出个所以然。

    渐渐地,那些树和草也在我眼前变了形状,变了颜色。

    我想起小时候,我把脸贴在电视屏幕前面,看到的是一个个深浅不同的小方格,可是一退后,那些小方格的边界变得模糊,等我退到很远的时候,小方格就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面容清秀的人脸。

    就像此刻,我越飞越高,虱子和芝麻早就不见了。

    至于那些树,它们的形状变得模糊,间隙变得密集,原本的绿色一点点褪去,变成了深邃的黑。

    树枝的尖端,那些锐利、直指天空的末梢,开始变得细腻而柔韧,带上了一种几乎是触感可辨的细软质感,看上去竟然有些毛茸茸。

    等到我飞到最高处,定睛一看。

    好家伙,哪来的狗……等等

    心中一阵疑惑,不由得眯起了双眼,更加专注地瞅了瞅那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黑色“毛发”不就是刚才那些树吗。

    那狗懒洋洋地躺着,用一只眼睛斜睨着我,目光中透露着几分不屑。

    至此,我算是看清楚了,这个世界,原来是只巨大的狗,而我,一直活在狗皮上。

    不知那些穷尽一生探索宇宙奥秘的人知道了这个真相,会不会气得吐血,我邪恶地想道。

    “干啥呢,看路,快从沟里下去了。”白脸鬼打断了我美丽的遐思。

    我歪着头,耳朵贴着肩膀,看着眼前七扭八斜的路,心想这白脸鬼真是个不体谅人的,我现在这鬼样子,能把路走正吗。

    我心里暗暗又给他记了一账。

    没错,是“又”。

    就在一个小时前,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飞向宇宙,浩瀚无垠。

    谁曾想到,咯噔一下,面前突然乍出一张惨白的脸,把我吓得半死。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白脸鬼伸出他那只留着野人指甲的手,一把掐住我的胳膊,直直地把我朝着下面拖去。

    “干什么啊大哥,我马上就飞走成仙了……”

    看着那些狗毛离我越来越近,我惊恐地喊道。

    “都当鬼了,还想着成仙,成精吧你。”

    他的话音落下后,倏地一下,我被他拖着,钻进了狗皮里。

    钻进狗皮后,我像是走进了一片迷宫。

    狗皮里的地面凹凸不平,像是一块块肌肉拼接而成,表面还在微微颤动。

    我用力将眼球往上翻转,入眼的是形状各异的肉瘤,上面还挂着些将落不落的粘稠液体,发出噼啪的响声。

    他带着我穿梭在那些肉团和血海之中,最后,将我带到一片巨大的水池前。

    那水池也是个巨大的肉块,从外边看去,池壁上都是红色和粉红色的交错纹理,边缘不规则,也不平整。

    池子的周围,绕着许多肉质的肠子,面上都是褶皱。

    一汩汩淡黄色的液体从这些管道中流出,咕噜咕噜,上面还泛着气泡。

    池子周围站了不少人,看上去是在排队。

    “过去。”

    他将我推到了一支队伍的最后,我看着那些人先后从池子里走进去,没过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不知是怎的,到了我的时候,周围陆陆续续进来了好几批人,唯独我化不了

    那白脸鬼没办法,只能听他们老大的话,把我从池子里捞出来,送到什么“下面”去。

    我们走到了那座桥的尽头,我朝下面看去,红色的血海上漂浮着些块状的凝结物。

    “下去。”白脸鬼对我说道。

    “下什么下去,你怎么不下去。”我看着翻滚的血水,没好气地说道。

    那白脸鬼回过头,瞥了我一眼,嘴角抿了抿,眼里浮上一丝狡黠。

    “哎……你干嘛……”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伸出一只手,打在我的肩膀上,稍稍一用力,我这个身残志更残的可怜鬼就被他推了下去。

    那些粘稠的血浆从我的四面八方侵入,我的鼻腔、口腔还有耳道都被死死的堵住了,那股尖锐的铁腥味儿包围了我所有的感官,除了窒息的红,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感觉到自己的肺部在剧烈地收缩,挣扎着向上的四肢开始变得无力,血海深处似乎有千万只无形的手在将我向下拖,我无可奈何,只能往下坠。

    都变成鬼了,难道还要再死一次吗。

    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许多画面在我面前闪烁,一幅接着一幅上演走马灯。

    画面里没有我自己。

    第一幅里,一个酒瓶子朝着我飞了过来,紧接着,我那早就圆寂的爹把他面目狰狞的脸贴了上来。

    第二幅里,我那体弱多病的娘亲躺在一张病床的白布下面,憋着气跟我玩太平间躲猫猫。

    第三幅里,我那肥头大耳的老板儿子朝我伸来他那营养过剩的咸猪手,下一秒,一阵尖叫传来,他那只猪蹄被菜刀钉在了桌子上。

    在最后一幅画里,公安局的大门在我眼前缓缓打开,外面空空荡荡,画面沿着那条那条青石砖的小道跑到了尽头,我看到了车水马龙的街道。

    我还记得那一刻,我看着许久未见的行人,以为自己要重生了。

    “终于出了来了,这一次,我要好好生活……啊”

    下一秒,我美丽的遐思被头顶上砸下来的那个人打断了。

    我确实重生了,只不过从精神层面变成了物理层面。

    有啥的,十八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我已经为自己勾画好了十八年后的人生蓝图。

    按照能量守恒法则,这辈子略微倒霉的我下辈子大概率会投个好胎。

    首先,我会拥有一副强健的体魄,能够躲开以任何轨迹任何速度向我飞奔而来的酒瓶。

    其次,我需要在医学和法律行业交几个朋友。

    最后,我会好好学习物理,参透自由落体运动的奥妙,完美避开任何随地大小抛的垃圾。

    这一次,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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