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九笙的话,云阳非但没心虚,反而挺直了腰背,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九笙没想明白她的理在哪里,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一品堂的史官敢在阁中如此横行,可不是一日之功,归根到底都是天长日久被阁主纵容出来的。

    阁主向来偏心一品堂,这是所有史官心照不宣的事实。

    以往一品堂的史官为难旁人,若是事小,阁主都不会过问;即便事大,闹到最后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总之自她进览星阁以来,还从没听说,阁主为了哪个堂主或者史官,驳过一品堂的面子。

    叶北宁,在览星阁以外的其他地方,或许是与她相识的浔王爷,可在览星阁里,他的身份,是览星阁阁主。

    该是那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偏袒一品堂的人。

    所以,是这种心知肚明给了云阳底气。

    “阁主,既然她如此咄咄逼人,属下也就不吐不快了。”

    云阳冷着声音:“方才,属下本与堂中史官在院中闲谈,说起了九品堂今年那篇有关浔王的上佳记载。浔王爷,乃是当今圣上的兄长,真正的天潢贵胄,合该由本堂派史官跟着,结果却被九品堂抢了去。抢去就罢了,得了上佳又跑来同我们炫耀,说是我堂史官没本事,接近不了浔王。”

    都是些颠倒黑白的说辞,九笙没仔细听,她看着此刻端坐桌后的叶北宁,突然有些不服气。

    不服气以前阁主对一品堂所有的偏袒;不服气运气怎么就这么不好,甚至不服气……

    老天爷为什么总是看她不顺眼,让她过得没有半点儿舒心!

    许是她的怨气太过浓重,被叶北宁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隔空而来,那里面闪烁的莫名若转化成字,约莫是——

    你瞪着本座做什么。

    九笙清咳一声,移开视线:“方才副堂主提到浔王记载,让属下突然想起在锦州认识的一个人。”

    没等他们两个问,她直接道:“是浔王身边的一个官爷。那时我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只觉得他整日黑着一张脸,话也不多说,很不讨喜。”

    面具之下,叶北宁的眉梢挑起,眸子微眯,里面透着几分深意。

    “但是那个官爷,很公正,他告诉我,审案断疑,讲究真凭实据,不能剑走偏锋。若今日是那官爷坐在此处,想也会公正评判我与副堂主之事。”她话音一顿,看向叶北宁,认真道:“阁主,我说得可对?”

    她决定,再赌一把!

    不赌运气,就赌她看人的眼光!

    云阳觉得莫名其妙:“此人与今日之事有何关系?即便你认识浔王身边的侍卫又如何?在览星阁里,一切以阁主为尊。你这般问阁主,是在暗指阁主处事不公?”

    “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九笙将手一摊,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嘟囔,“览星阁里,谁不晓得,阁主最偏心一品堂。”

    “阁主,她……”

    “无妨,”叶北宁薄唇轻启,沉声道,“本座虽不是那官爷,却也能公正行事,你有委屈,直说便可。”

    “多谢阁主,那属下可就直说了,”九笙声音轻快起来,“云副堂主一张利嘴太能混淆是非。浔王代天巡狩,路过锦州城,传信者得知这一消息,想告知负责锦州城的一品堂史官,也就是洛雪。无奈洛雪没在,这才把消息加急递到阁中。”

    她说的这些可全是事实,云阳想反驳都没处下手。

    “当日消息递进来,一品堂史官都忙得无法脱身,没人能去。属下听闻,是兰霜堂主命随身侍从,拿着这个消息,将所有堂挨个问了一遍,但前八堂没有史官愿去,最后问到我们堂,这活计才被属下揽下来。所以,”九笙下结论,“副堂主口中说的抢,根本就没有这事。”

    叶北宁倒没想这件事,他缓缓抱起手来,问了个有趣的问题:“为何前八堂无史官愿往。”

    向来有趣的问题,都有个有趣的答案。

    “浔王回到大邺朝堂已有七八年,览星阁始终没有一篇关于他的记载,不一定是一品堂的史官能力不行,约莫是浔王这人有……”接触到他有些不善的目光,九笙话锋一转,“有些不太好接近。一品堂都拿不下的人,旁的史官自然也不愿意去,而且……”

    她故作犹豫:“以前,阁里也不是没有一品堂史官忙不开,旁的堂史官去代劳的事,但下场……”

    云阳忽然看过来,那目光尖锐,狠厉,像是她若说出什么来,定会当场把她活吞了一样。

    九笙佯做害怕,咽了下口水,怯怯地把话补全了:“不太好。”

    至于怎么个不太好,一品堂中人心中自然有数。

    云阳那张始终不曾改色的脸上,终于能看出几分心虚来了。

    九笙没想给今日的事添枝加叶,也不想扯出什么陈芝麻烂谷子,于是道:“而且浔王这人吧,在民间美名有,瑕疵也有,坊间传闻,他……咳,好色,史官们不想去,也正常。”

    “旁人不想去,你去了;旁人接近不了的人,你接近了;旁人拿不回来的记载,你拿回来了,谁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简直败坏我览星阁的名声。”

    “这话听着实可笑,虽说我长得……比副堂主耐看些,但姿色也就平平,王爷……”九笙有意无意地看叶北宁,“不见得能瞧得上我罢。而且记载中可写了,王爷看上的是锦州的花魁娘子,与花魁娘子相伴游湖,所有百姓都是见证。”

    叶北宁的身子闲闲往后一靠。

    他算是发现了,九笙对他与那花魁娘子游湖记得尤其清楚,只要说起锦州,就得提上一遍。

    “就算你没勾引王爷,谁知道那篇记载是不是你乱写的,哪个能证明真假!”

    云阳为了撺掇阁主处罚她,已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浔王的记载是由十位堂主审过,阁主亲自确认,这才允许重金售出,公之于众。副堂主这般说,是觉得十位堂主老眼昏花,阁主昏聩无能,才任由一篇假记载流传于世?”

    话音未落,云阳脸色已经白下来:“阁主明鉴,属下绝无此意。”

    “阁主,今日之事起因其实十分简单。副堂主见下官得了上佳,不服,私下说属下出卖色相,才得了浔王青眼。属下气不过,就同她理论两句,结果副堂主又是让属下跪地道歉,又是威逼让出上佳赏赐,还出言侮辱九品堂,属下气不过,才打了她两巴掌。”

    九笙矮身蹲下,目光坦荡地与云阳对视:“副堂主,这番话中,哪句有错,你尽可反驳。”

    “我……阁主……”云阳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得向叶北宁叩首,“还请阁主为属下做主。”

    九笙冷呵一声,单膝跪在地上,说出同样的话:“还请阁主为属下做主。”

    叶北宁能否如自己所说那般公正,看得就是现下,她看人的眼光究竟好是不好,也全在此刻了。

    四目相接,九笙看不清他深邃眸光的背后,藏得到底是什么。

    是公正无私?还是偏心袒护。

    沉默,在整个观月堂中的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叶北宁将与她对视的目光移开,落在了屏风处:“二位堂主,意下如何?”

    九笙与云阳俱皆一怔,又一同回头,只见老梅与兰霜都黑着一张脸,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老梅。”

    梅子酒会出现在这儿,九笙有些惊讶,而且……

    说实话,六年了,这是她第一次见老梅那张胖乎乎的脸上没有笑意。

    “堂主。”云阳对兰霜出现在这里有些惧怕。

    “没受伤罢?”梅子酒把九笙拉起来,前后左右地看了一圈,“慕灵那丫头……”

    啪的一声,打断了观月堂内所有的声音。

    九笙和老梅一同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云阳侧着头,捂着脸,紧咬着牙关,眼泪一串一串的往下掉,却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

    原来动不动扇人巴掌的传统,是从他们阁主那里传下来的。

    老梅又把头扭回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道:“哭着嚎着跑回九品堂,让我赶紧来救你。这一路上,差点没把我跑没气了,好在你没事。”

    说罢,他又恢复了平日里乐呵呵的模样:“人没事就行,计较那些个做什么。阁主平日里诸事繁忙,求阁主做什么主,真是忒没眼力,还不速速给阁主赔不是。”

    “哦,”九笙听话地同叶北宁道,“如此小事,搅扰阁主,属下知错。”

    “阁主,”兰霜在一旁道,“是属下治下不严,才让下属口无遮拦,中伤同僚。属下自请罚俸半年,请阁主应允。”

    “罚什么俸呀,不用不用,”老梅在一旁求情,“两个小丫头的口舌之争,哪有那么严重,阁主……”

    “兰堂主既有此心,便如此罢。”

    霎时间,观月堂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老梅是万万没想到,阁主竟然会就势罚了兰霜!

    兰霜也万万没想到,阁主竟然当真罚了他!

    不过转瞬,兰霜便沉了脸,语带怒气:“阁主,请容属下告退,”说罢,瞪了云阳一眼,“还不走!”

    九笙看着这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走之前,连个礼都没行,不知是被云阳气的,还是对叶北宁罚了他而十足的不满。

    “咱们也走,”老梅抱拳,“阁主,属下告退。”

    “九笙史官留下。”

    老梅同九笙道:“我去外面等你。”

    待梅子酒离开,叶北宁才起身,走到她身前:“今日得罪了兰霜与云阳,还打算入一品堂?”

    “当然。”

    “堂规借了么?”

    “……还没来得及……”

    “令牌交出来。”

    “不行!”九笙按住胸口,“阁主一言九鼎,怎能出尔反尔!”

    叶北宁抬手,将面具摘下来,没了面具的遮挡,倒显得他五官愈发深邃起来,声音也凉凉的:“本座倒不介意,再出尔反尔一些。”

    意思是……答应她入一品堂的赏赐?!

    “阁主……怎么可能出尔反尔,我这张嘴真是乱说话,”她赶紧把令牌拿出来,交过去,讨好地笑,“令牌给您,属下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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