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笙走到书桌前,把堂规拿出来:“三日已到,堂规还给阁主。”

    “背会了?”

    “从头到尾,共三百七十条,倒背如流。”她自信满满,“随便考。”

    叶北宁嗤笑一声,拿起堂规,没打开,反倒把它放进了桌面上的盒子里,然后召来阿季,让他送回一品堂。

    九笙没明白:“不考我?”

    “不用考。”

    “为什么?”

    “你背会了。”

    “你怎么知道我背会了?”

    叶北宁看着她,一字一句:“两个黑眼圈,满眼的红血丝,这些都告诉本座,你背会了。”

    竟然是这么简单、又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那第一件事我算完成了?”

    “不错。”

    “……”

    早知这么简单就能过关,她这三天两夜何必如此!

    不过,叶北宁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若她没熬成这样,搞不好真会抽两条堂规出来考,到时她再答不出来,反而坏事。

    如今这般,倒是正好。

    九笙松了一口气,连日的疲乏忽然一股脑地涌上来,她忍了再忍,到底没忍住,用手遮着,打了个呵欠。

    待困意退下去,她才问:“阁主,第二件事是?”

    叶北宁没答她,侧头看向一边,稍稍抬了下颚。九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洁白的墙壁和一张靠墙放置的睡榻。

    阁主起居之所在观月堂后方,这里的睡榻只是他临时休憩的地方。

    九笙的目光在睡榻和叶北宁之间逡巡两遍,有些不确定:“第二件事是……”

    “躺上去。”

    只三个字,如晴天霹雳一般兜头砸了下来,九笙本能地退后两步,还顺手把披风给裹紧了:“阁主,这玩笑可不能乱开,怪容易让人误会。”

    “误会什么。”

    还能误会什么!

    “青天白日,孤男寡女,属下躺在阁主的榻上,这……不妥,实在不妥。”

    叶北宁蓦地倾身过来,整个人被冬日暖阳的光芒包裹着,显得目光灼人:“当日在雾峰寨,夜深人静,孤男寡女,你可没这么说。”

    怎么还带翻旧账的!

    “那不是……情况……不大一样么?”她干笑道,“属下当时是困极了。”

    “你现在不也是困极?”

    “虽然是困极,但……”

    但……

    绕是九笙再伶牙俐齿,此刻也找不出任何理由了,她梗着脖子,红着一张脸,嘴角动了几动,却半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叶北宁看着她要恼羞成怒的模样,轻笑了一声,移开视线:“去睡一会儿,待你睡醒,本座再告诉你第二件事。”

    直到这时,九笙这才反应过来,叶北宁方才是……

    逗她呢?!

    偏她还不能像之前在锦州城时一样发作,毕竟“上佳”的赏赐,还攥在他手里。

    忍。

    她能忍。

    九笙松开捏着披风的手,皮笑肉不笑:“那属下就……多谢阁主了。”

    这家伙还坦荡地回了一句:“不必多礼。”

    忍。

    她还能忍!

    九笙三两步走到榻边,直接躺下,可惜方才还汹涌着的睡意,在脑袋沾到枕头,鼻端萦绕着叶北宁身上独有的清淡香气后,就消失不见了。

    她先是侧身躺着,看了会儿墙,墙看够了,便翻了个身,看着观月堂的屋顶。屋顶看够了,便又翻了个身,看看地面,看看窗子,看看书桌,最后……

    看向桌后的人。

    览星阁的阁主,其实不是那么好当,而且一点儿也不清闲,从此刻桌案上摞成两座小山高的记载就能看出来。

    每天史官们会向各自的堂主交上写好的记载,这些记载先由堂主审阅,若是小来无趣的,堂主可以自己做主,若是会出现争议的,堂主拿不定主意,就会派人将记载送到观月堂,由阁主定夺。

    叶北宁正在读一篇记载,全神贯注的,并没发现她在偷看他。

    认识他的时日不多,这是九笙第一次见他穿白色的袍子。袍子上没有过多点缀,只有肩头斜画着一棵墨竹。

    竹叶挺立,竹枝伸展,没于腰间。

    晌午过后,日光偏移,方才还包裹着他的光芒,只剩丝丝缕缕,在他的发间、眉目间无声扫过。

    九笙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如刀刻斧凿一般的五官,脖颈白皙而修长,脊背直而挺拔,加上衣袍的映衬,倒让他身上的清贵之气减了些,添了几许文人雅士之风。

    向来俊秀风雅之人最易入画,此情此景,可不就是幅画。

    以窗为背景,以黑白为颜色,九笙已经在脑海中想好,应该从哪里落笔,在哪处着墨。

    蓦然间,一个念头闪了过去。

    她突然想起,当年在千山阁,千山老头第一次教她画人像时说的话。

    千山老头说,每位千山阁的阁主,画功一定要好,因为当览星阁换新阁主时,他们会为新阁主作一幅画像,送到览星阁,以示对新阁主的认可。

    这些画像,被收在览星阁的藏书楼里。

    览星阁的藏书楼,指的应该是逐日楼。

    逐日楼是个三层小楼,据说一楼收藏着各种典籍,二楼放着许多密而未发的重要记载,而三楼,除了阁主,没人知晓是用来做什么的。

    画像,或许就放在三楼。

    只要她能进入逐日楼,就能确定叶北宁到底是个大麻烦,还是千山阁选出来的新阁主。

    打定了主意,她从榻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书桌前。

    叶北宁听到脚步声,没抬头:“醒了?”

    “属下实在是因为心中愧疚,无法入睡,”九笙盯着他,“阁主,属下错了。”

    他笔尖稍停,缓缓抬头,眸光里全是——你又发什么疯。

    忽略掉他眼中的深意,九笙道:“方才属下一直在想,属下能评得上佳,得赏赐,入一品堂,没挨云阳的欺负,这些都仰仗阁主的照顾,可是,”她叹口气,“属下竟写了阁主那么多坏话,实在不应该。”

    “所以?”

    “所以属下决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为阁主,不,为王爷重新写一篇记载,属下要为王爷正名!”

    “本王谢谢你,不用……”

    “王爷可万莫这么说!”九笙把他的话堵回去,“若不再为王爷写一篇记载,属下一定会寝食难安的。”

    叶北宁把手抱起来,配合道:“你想怎么做,直说。”

    “属下反思,之前那篇记载虽也公正,但那时属下毕竟与王爷相识日短,对王爷不甚了解,写的也不大全面,”她认真道,“这次,属下决定对王爷多做了解,多查典籍,定能写一篇满意的记载出来。”

    叶北宁并不觉得,她查典籍,与了解他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不过,他没反驳,就静静地听她说。

    “属下想着,逐日楼里有许多典籍,多读一读定会对记载有帮助。”

    “你想去逐日楼。”

    “可以么?”

    四目相接,九笙用自认为很诚挚的目光看着叶北宁,与他那道深邃地,似已经将她意图看穿的目光对视着,半点都没让。

    毕竟,逐日楼里有阁主画像这件事,除了天知地知,千山老头知,阁主知,应该不会有旁人知晓了。

    叶北宁怎么也想不到,她也会知道这件事。

    想到这里,九笙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坚定,也越来越坦诚。

    “可以。”

    许久之后,叶北宁终于点头答应。他把阁主令丢给她,像丢了块破铜烂铁。

    “多谢阁主,”她笑着把令牌揣起来,又问,“阁主,那第二件事……”

    “你既有心意为本座重新写一篇记载,这第二件事,”他顿了顿,“本座再想想。”

    “阁主慢想,属下就不叨扰了,告辞。”

    叶北宁看着她的乐颠颠跑走的背影,叹了口气,摇头失笑。

    九笙先回了九品堂。

    去逐日楼需得路过好几个堂的地界,白日里人多眼杂,容易出闲话,还是夜里去比较稳妥。

    待到入夜后,阁中史官不怎么走动了,九笙才走出门,一路朝逐日楼而去。

    逐日楼只有阁主才能来,门边终年有护卫把守。

    “属下奉阁主之命,来查阅典籍。”

    她把阁主令拿出来,门口护卫抱拳:“史官请。”

    进了逐日楼,九笙也不耽搁,关上门,直接沿着墙角的楼梯上了三楼。

    三楼很大,却空空荡荡的,以至于悬挂在正中的几幅画像,显得尤其突兀且扎眼。

    九笙边靠近画像边数了数,一共五幅,对应着览星阁自建阁之初到如今,共历五位阁主。

    她脚步一偏,直接往第五幅画像而去。很快,她就从这幅画像里得出了两个结论。

    第一,这幅画像是千山老头画的。

    千山老头做画有个习惯,他喜欢先观察,再落笔,画上有许多凸显细节之处。

    若是画人,什么被风吹起的发丝,额头脸上的纹络,嘴角弯起的弧度,甚至衣袍的皱褶,都会被他画出来。

    他的画,九笙一眼就能看出来。

    第二,画上的人,不是叶北宁。

    九笙看着画上极尽陌生的人,低声道:“果然是变了一个人。”

    叶北宁若是千山老头属意的阁主人选,必会有一幅画像挂在此处,可是……

    这里没有他的画像,也就说明,他不是千山阁选出来的,那……

    他的阁主之位是怎么来的?

    原来的阁主哪儿去了?

    千山老头说的览星阁的大麻烦,指的应该就是他了。

    唯有更换阁主,才能让览星阁重新回到布衣百姓之手,免于沦为朝堂争权的牺牲品。

    就在这时,身后倏尔传来一个声音:“你果然是为画像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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