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笙把祝羡元领进来,只是为了搞点儿事,耽搁耽搁浔王的行程。可看方才浔王的样子,这傻书生的事似乎有些棘手。

    浔王到底能不能帮忙,她是不确定,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自己身为一个尽职尽责的野史官,绝不应该错过这样一件……让堂堂王爷都觉得棘手的麻烦事!

    若她真留不下浔王,写不出记载,回到览星阁,堂主肯定是要怪罪的,到时或许可以拿这件事出来顶一顶。

    九笙打定主意,缓下脚步等他,待他跟上来才开口:“小兄弟可还在为方才之事苦恼?”

    祝羡元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小生并未苦恼。诚如方才所言,王爷能听小生的冤屈,小生已是感激不尽。至于王爷能否为小生做主,不该苛求。”

    这傻书生,倒是个通透性子。

    “你接下来作何打算?去京城,见天子?”

    他摇头:“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京城路远,恐解不了近渴。”

    京城路远,不能去,浔王位高,也难求。

    九笙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不求助于官府?你家中所遇之事,官府不管?”

    “父亲早报了官,但官府……管不了。”

    约莫是瞧时辰尚早,心中也实在郁结难舒,没等九笙过多追问,祝羡元便自己将事情原委一点一点道来了。

    “姑娘或许不知,五六年前,朝廷曾颁布敕令,命所有州府衙门与就近的驻兵联合,共同剿灭匪寇。那时锦州城外常出没的几窝山匪,基本上都被清剿了个干净。唯有雾峰山上那窝贼寇,仗着山势与常年不散的雾气,几次都给躲了过去。”

    五六年前,九笙已入览星阁,当年的敕令自然有所耳闻。

    那时大邺新帝刚继位不久,需要做出点儿实绩来固朝堂安民心。正好南方又起了蝗灾,蝗灾过后,匪患猖獗,皇帝便下了这么一道敕令。

    那段时日,由南方而起,连带着整个大邺境内都掀起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剿匪灭寇热潮,小皇帝也正因为这一道敕令,彻底得了民心,稳坐了朝堂。

    “清剿了数次都一无所获,兵将又不能久留,没几日便回了驻地。锦州城守城将士本就不多,也没有心气去将匪寇连根拔除,所以雾峰山上那一窝便残留下来,直至而今。”

    九笙问:“小兄弟,贼寇抢了你家的东西?”

    “是,”祝羡元脸上带了怒气,眼眶开始泛红,可声音依旧是彬彬有礼的,“整十车的生丝都被抢走,还伤了几个同行人。”

    所以他此番过来,是望着浔王能够惩治贼寇,帮他讨回生丝的。

    说到这里,九笙大抵明白浔王不想插手此事的原因了。

    浔王这次出京是代天巡狩,声势尤其浩大,每到一处,必有官员争相逢迎,这也就注定了,他所见必然清平盛世,所听俱皆歌功颂德。

    这次巡狩,说白了就是将圣上勤政爱民的好名声远播一番罢了,哪里能真巡出什么来。

    退一步讲,就算真有哪个府衙官员做了亏心事,没掩盖明白,还倒霉地被浔王给撞上了。那对于浔王来说,也是想管便管,不想管便不管。

    九笙设身处地的为浔王考虑了一下,以浔王如今在朝堂上遭受的忌惮和诸官对他的厌恶来看,这次巡狩,他什么都不管才是上上之选。

    不然好事做下来,得罪人的是他,得圣名的是皇帝,白为他人做嫁衣。

    当然了,如果浔王不在乎这些,也不怕朝堂那些惯爱说三道四的老匹夫,惩治一两个贪官污吏也没什么,但……

    肃清匪患,护佑一方子民的性质,同整治官员可完全不同,所有的功绩,都会归在浔王身上。

    如此明目张胆的得民心之举,只会让他在皇室愈发不好自处。

    九笙瞧见附近有一凉亭,抬脚走过去,祝羡元在身后跟着。

    “此事恐怕不是王爷不想管,而是不能管。”

    她的一番思虑,祝羡元未必能懂,换个角度说他当是能明白:“王爷代天巡狩,巡的是官员有无作奸犯科,尸位素餐,你遇到的事情,他也只能施压官府。官府若不想管,有的是说辞去堵王爷的口。”

    祝羡元点头:“姑娘说的有道理。”

    九笙继续道:“官府不出面,王爷又不能将手伸向驻扎在近处的军营,手无虎符,调不得兵将。即便王爷真豁出去了,军营也出了兵,一个能随意调兵遣将的王爷,别说是大邺朝堂了,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哪个皇帝能容得下这样的人?”

    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当,偏拿小命去换十车生丝,傻子才这么选。

    所以,只能劝他看开些:“你莫怪王爷,他也是无能为力。这亏你怕是要吃定了,那十车生丝……难讨。”

    自进了凉亭,九笙便一直是坐着的,脊背靠着根红柱子,而祝羡元则站在亭子口,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谨守君子之礼。

    听了她一番话,祝羡元有些垂头丧气,脸上不仅有失落,似还有几分悔恨。不过很快,他所有的情绪又都隐没了下去。

    “姑娘所言,小生都明白,”他勾动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来,然后对九笙长长一揖,“无论如何,今日都该多谢姑娘。不仅带小生面见浔王,诉说不平,还听了小生这许多牢骚。”

    “不必如此,”九笙赶忙过去,伸手隔空虚扶,“小兄弟,若你当真想谢我,不知可否应我一事。”

    “姑娘且说。”

    “今日一早,所有官员相送,王爷已经离开锦州城。所以,行宫中所见之人、所说之事,莫要向外透露。”

    祝羡元连连点头:“姑娘放心。”

    如他一般的书生,胸中自有一番坚持,只要是答应了的事定不会往外说,九笙确实是放心的。

    将祝羡元送出行宫,她又回了饮绿轩。饮绿轩的木门没有关,门口的两个守卫也没有换。

    左右她是进不去,还是等着罢。

    九笙仍旧在离木门有五步之遥处停了脚步,可是!

    她都不往前走了,那门口的侍卫却持着刀,直直地朝她走过来是怎么个情况!

    九笙轻咳一声,后退一步:“我说,侍卫大哥,我一没硬闯,二没吵闹,我在这儿站着都不行了么?”

    “姑娘误会,”那侍卫到得跟前,竟恭恭敬敬地朝她一抱拳,低头道,“王爷吩咐,姑娘若想入饮绿轩,直入即可,不必等在外间。”

    九笙眉梢一挑,有些不敢相信,她与浔王爷不过几面之缘,王爷就对她……偏爱至此了?

    先是赎身,再是置房,然后同意见祝羡元,最后连饮绿轩都允许她自由出入了!

    她这是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入了他的领地,被允许着去接近属于他的一切了?!

    也太快了些!

    至少比她料想的要快许多。

    进了饮绿轩,到得书房门外,侍卫通禀后,浔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进来罢。”

    再次踏入书房,仍旧是一室沉默,浔王、无名还有荷风,三人围着张桌子,不知在研究什么。

    九笙几步走近,才看清铺在桌面上的图纸。

    是锦州地界图。

    她惊诧:“王爷打算出手相帮祝公子?”

    浔王没说话,一旁低着头的无名却应了句:“不错。”

    而其他两个人,似乎对他一个侍卫随随便便抢王爷的话这种事情,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妥……

    九笙偏头,看向无名的侧脸,眸光颤动间,眼瞳里已经盛满了他此时此刻的模样。

    坚毅且沉稳。

    “雾峰山地势险峻,常年烟雾缭绕,仅靠这次带的十数影卫,恐怕攻不下来,”浔王的手扣在雾峰山这三个字上,用力的敲了敲,“除非……”

    无名直接把话接过去:“陈俨不会出兵。”

    “想也是如此,”浔王冷哼一声,“入锦州城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那陈知州就是只老狐狸,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知州的位置一坐就是十几年,没功也没过,明哲保身让他做的是明明白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外攻不易,便从内突破。贼寇可暂且不除,先将生丝夺回来。”

    无名神色沉静,分析道:“十车生丝,虽然价值不菲,却也不易保存。雾峰山上雾气浓重,生丝极易受潮,贼寇定会想方设法将生丝尽快出手。”

    “所以只需探清他们何时出手,在哪儿出手,这倒是容易,”浔王站直身子,“派个影卫潜进去就是。”

    “恐怕不行。”

    “不可。”

    九笙听得实在认真,以至于话出了口,她才后知后觉,抬起头,其他三人果然都盯向了她。

    浔王的目光是最先挪开的,视线在她和无名之间溜来溜去,声音带着几分调侃:“你们两个倒是心有灵犀。阿笙姑娘说说,怎么就不行。”

    九笙挠挠头,干笑两声:“奴家就是信口胡说一句罢了。”

    眼见无名和浔王的眸子都略略一眯,全然不信,她又赶紧道:“奴家听说,五六年前府衙曾多次出兵去雾峰山清剿,却都无功而返,保不齐是那匪寇借着熟悉地形的优势,埋了许多暗哨通风报信。王爷的影卫是武功高强,可到底是初到锦州,对雾峰山也不熟悉,若轻易派人去探,怕还没探出什么,就已经打草惊蛇了。”

    “倒是有道理,”浔王偏头看无名,“你也是这么想的?”

    无名却只看着九笙,眸光中泛起了几分赞赏之色,只是很快,又被不知从哪来的厌烦给压下去了。

    九笙实在想不明白,无名在面对她的时候,为何总是这般别扭。

    “如此也好办,”浔王站直身子,“潜进去不行,就正大光明的进去。”

    九笙点头:“让奴家去罢。”

    “可以。”

    “不行。”

    “……”

    可以,是浔王说的。

    不行,却是无名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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