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城的集市,比九笙料想的要冷清许多。

    大邺不设宵禁,农商并重,在她的印象中,哪怕是个小镇子,只要有集市,一到日薄西山都会尤其的热闹。

    可这里的集市,小摊不多,吆喝叫卖声也少,走走瞧瞧的百姓简直少之又少。

    或许这座城池,当真如无名说的那样,不富庶,却偏安。

    确实很安宁,还安静,且干净。

    宽敞的街道两旁,房屋错落有致,每个房檐上都挂着牌匾,一个铺子连着一个铺子,卖的东西五花八门。

    每个铺子前面都支着一个小摊,巧合的是,摊上卖的物什,与后方铺子经营的种类一模一样。

    这约莫是都对自己贩卖的物什有信心,丝毫不怕同行之间的竞争。

    九笙带着无名又一次在胭脂首饰的摊前停下。

    无名侧头看她:“不是要给我买衣袍。”

    “是呀,”她拿起一支珠钗,边摸边说,“可奴家好歹是个小女子,头发总这么用布条绑着也不是回事,就买支发簪嘛!”

    摊主也配合:“是啊公子,尊夫人容貌清丽,这支珠钗确实很适合夫人,便买一支,讨得夫人欢心可比什么都要紧呐。”

    无名嘴角一动,正要否认,九笙却笑得轻快:“摊主此言真真是有理,今日定在你这摊上寻一支簪子买下。”

    “小娘子慢挑。”

    九笙果然慢慢挑了起来。

    无名陪在她身旁,脸上分明挂着十足的不耐,可却从未开口催促什么,也不会左顾右盼,每当她拿起一支,他都会看上一眼,然后再撇开眼去,不置一词。

    半晌过后,倒是摊主先忍不住了:“小娘子真是好生奇怪,旁的娘子选发簪,都要仔细看过上面的雕纹、珠花,或者簪入发间试一试,倒从没有像娘子这般……”

    九笙睁开眼睛,明知故问:“哪般?”

    “闭着眼睛,什么都不看,只靠……摸。”

    她又拿起一支木簪子,摸来摸去,满意地连连点头:“就这支罢。”

    说完,她一手解下束发的布条,另一只手握紧了发丝,不过几下就轻轻挽住,随即将木簪插入了发间。

    “无名官爷,你觉得如何?”

    无名垂眸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选中的发簪。

    紫红的桃木颜色,上方雕了极简单的梅花纹,比不过珠钗华贵,也不如其他木簪精致,怎么看都是一支再简单不过的簪子。

    说不出特色,也没什么特别。

    他道:“时日尚早,你还可以再选选。”

    “不选了,”九笙抬脚往前走,“人世艰难,本就诸多棱角磕绊。能选的东西,还是顺滑一些的好,若哪日过的不顺遂了,随手拿起来摸一摸,也能让心中舒畅些。”

    听了她的话,无名微微一怔。

    “对了,无名官爷,”她在前方回头,笑意盈盈地看他,“奴家出门匆忙,忘了带银子,你付钱。”

    无名回过神来,脸上似有些无奈,却也还是从怀中摸出钱袋,付了银子,才抬脚追上她。

    一番集市逛下来,九笙给自己买簪子用了大半个时辰,给无名选衣袍,只用了……

    一眨眼的功夫。

    在成衣铺子,选中了一套干干净净的白衣,外搭一件天青色长衫。

    妥妥的文弱书生装扮,看在那些匪寇眼中,绝对又好骗又好掳,又好戏弄又好欺负。

    无名将衣衫穿在身上,九笙抱着手臂,指尖点着下颚,前前后后地围着他转了三圈。

    他拧紧眉头,硬挺着让她看了三圈,最后终于忍不住道:“如何。”

    “就这件,”真是越看越满意,她想起之前览星阁酸腐的老夫子念的诗,顺口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无名官爷长的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

    翌日一早,无名一人一马,出了行宫,直接朝雾峰山而去。

    雾峰山在锦州城南侧,打马疾行需得一个多时辰。在与雾峰山仅隔一座山头时,他翻身下马,调转马头,将马赶了回去。

    再往前,便是山匪地界。以他文弱书生的装扮,不宜再骑马而行。

    但他也没向前走,而是将手一背,脸色一沉,冷声开口:“出来。”

    四下无风,却起了一阵枝叶摩挲声。不多时,一个翠绿的影子从草丛里窜出来,走到了他跟前。

    无名垂眸,眉头拧的紧紧的:“你跟来做什么。”

    “这怎么能是跟?”九笙把头顶上碍事的草环拿下来,纠正他,“是等,奴家在这儿等你小半个时辰了。”

    眼见无名要斥她,九笙赶紧打断:“奴家就是好奇,想亲眼看看,那些山匪是不是好男色!”

    无名横了她一眼,深吸两口气,才让声音听起来够平静:“你回去。”

    “看你被抓走我就回去。”

    “你……”

    “无名官爷,你放心罢,”她把草环拿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那竖在上面的狗尾草,就如同被风吹着,轻轻地在草地上左右摇摆,“我扎了草环,又穿的一身翠绿,往树丛里一藏,俨然就是一堆草,哪个能看出来?”

    瞥到无名薄唇一动,她又补充:“无名官爷能发现,可不是看出来的,是听出来的。要不是我想用剩下的狗尾草给你扎个小兔子,也不会有那么大声响。”

    不对,其实声响也不大,说到底,还是这人耳朵太灵光。

    九笙把编好的小兔子拿出来,往他眼前一送,绿耳朵,绿身子,绿尾巴,连周身的绒毛都泛着淡淡的青色。

    除却颜色不像,样子倒是栩栩如生。

    “送你,山上无聊,给你解闷,”顿了顿,她又凑近些,“若山匪头子是个女子,你可不能被蛊惑了去。这只小兔子会替奴家提醒你,你是有心上人的人。”

    她说得很快,以至于片刻后无名才反应过来:“我何时答应……”

    “别磨蹭了,”她掀开无名的青色外衫,把小兔子往他腰带上一别,“走罢。”

    话音落后,她又把草环戴到了头上,三两步窜回草丛里,动作伶俐的同她编的那个小玩意儿如出一辙。

    待草丛停止摇摆,无名远远看过去,不得不承认……

    除却她浅淡的呼吸声,确实……

    俨然一堆草……

    九笙躲在草丛里,看着无名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又看着他的手摸上腰间。就在她以为,他是要把碍事的小兔子捏出来扔掉的时候……

    他竟然把手挪开了,还拉了下青衫,将小兔子好好地藏在了里面。

    雾峰山,因常年烟雾缭绕而得名。朝阳初升,正是光芒大盛时,也没能将雾气驱散多少。

    薄雾冥冥,近旁的花草树木被掩的似有似无不真切,越往远处、往高处,就更影影绰绰看不清了。

    无名来到山脚下,一眼便看到了一樵夫打扮的人。那人头戴草帽,身穿粗布麻衣,许是露水尚未干透时便来了,脚踝到膝盖处的裤子全是湿的。

    可他身边只有及腰的野草,没有一根砍好的木柴。此刻,他正双手握着斧子,对着一棵大树发呆。

    像是在琢磨该从哪儿下手。

    无名抬脚走过去,樵夫听到声响也回了身。

    九笙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同昨日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樵夫,一模一样的问路。

    就是问路的人变了。

    无名对着樵夫一揖,行止间带了几分祝羡元那样的傻书生才有的书卷气,说话也变得文绉绉。

    “小生叨扰,敢问兄台,再往前行,可是酒梁村?”

    “正是酒梁村,小兄弟一早就去买酒喝?”

    无名摇头:“前些日子,舍妹与父亲闹了些龃龉,一气之下便留书出走,说要来姑母家住些日子,小生姑母正住在酒梁村。”

    听他这么一说,樵夫似想起了什么,哎呀一声:“我昨日见到的,莫不是小兄弟的妹子?”

    “兄台且仔细说说。”

    樵夫把斧子一放:“昨日我也是在这山下砍柴,有两位小娘子过来问路。一位小娘子穿着粉衣,一位小娘子穿白衣,说话也如小兄弟一般彬彬有礼,问的也正是酒梁村。”

    “定是舍妹,”无名匆匆道,“实在谢过兄台,小生告辞。”

    说罢,他抬脚要走,哪知樵夫却一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无名眸子略略一眯,蹲在暗处的九笙眉梢高高挑起!

    昨日!她问完路!道了多谢告辞!这樵夫可是拦都没拦,直接就让她和荷风走了!

    如今!他竟把无名给拦住了!果然啊!这雾峰山上果然有人好男色!

    她有些压抑不住浑身激动的热血,却也只能把嘴角紧紧抿住,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

    那方,樵夫又开了口:“小兄弟莫走这条路,绕远,且不安全。你随我来,我常年在这儿砍柴,路熟的很,我知晓有一条近路,只消小半时辰就能到。”

    “果真?”无名很是感激,“那便有劳兄台了。”

    九笙眼看着无名被樵夫骗着往山上走,不多时,两人的背影就淹没在了缭绕的雾气之中。

    她再看不清他们的身影,不过很快,却听得一道尖锐的哨声,一阵树枝草木的窸窣声,然后一切声响又归于沉寂。

    她仍在草丛中等着,没过多久,方才的樵夫已经穿过笼罩的雾气,又出现在了山脚下。

    他拿起斧头,继续对着方才的那棵树发呆,好像仍旧在寻到底要从哪里下手。

    九笙微微仰头,看向山势绵延却并不似想象中险要的雾峰山,无声地勾起嘴角。

    人,这不就被成功的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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