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笙一直没离开。

    待到落日西沉,最后一抹天光隐没,她将头顶的草环摘下丢到一旁,又从草丛里摸出带来的包裹,换好夜行衣。

    一切穿妥,她在包裹的最底下摸出一个皮质小包,系在了腰间。

    借着夜色的掩映,她悄无声息地绕到后山,一路飞身而上。

    雾峰山占地不小,她行得也不快,明亮的月色被雾气所阻,再透过繁茂的枝叶,洒到地面上的几近于无。

    视线不清,还要提防着山匪暗哨,以至于她在山上整整盘桓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在山腰凹回处,觑见丝丝光亮。

    九笙放轻步子,一路朝那光亮而去。

    山匪盘踞于雾峰山,懒得取名字,便将他们的落脚处定名为雾峰寨。

    寨子大门四开,守卫不少。九笙藏在暗处,四下环顾,倒是寻到了几间屋舍,没设火把,也没燃烛,暗淡到勉强能看出屋舍轮廓。

    她悄无声息的俯身过去,轻而易举地翻入寨墙,神不知鬼不觉。

    雾峰寨的屋舍不少,呈圆拱之势排开,里外三层。被围在最中央的,是寨主所居之处,火光最亮,守卫也最多。

    至于关人的地方……

    她琢磨着,也得有守卫,守卫应该不会多,还需得是每次巡逻都会巡到之处,屋子里定燃着烛火……

    按照这个想法搜寻,范围一下缩小不少,约莫盏茶的功夫,九笙就找到了无名被关的地方。

    一个小屋子,门前守着两个山贼。

    她轻轻地落在屋顶上,慢慢掀开一块瓦,屋内昏黄的烛光没了阻挡,无声地弥漫出来,让她勉强看清了坐在桌子边的人。

    他正神色沉静地喝着茶,连半分被掳劫上山,落在贼寇手中的惊慌都没有。

    九笙眸子一转,伸手打开腰上小兜,从里面摸出个巴掌大小的册子,册子下方坠着一枚绿色琉璃石,指甲大小,在空中晃荡了一下,就被她赶紧攥进了手心。

    册子打开,里面夹着一支与册子一般长短的笔。

    手随即又伸向装小册子的口袋旁边,也是一个小口袋,不过细细长长的,里面装着个竹筒。竹筒打开,她拿毛笔在里面蘸了蘸。

    一番动作下来,她看都没看,做的极尽熟稔。

    盖好竹筒,九笙伏趴在屋顶,借着不大明亮的光,在纸上划动两笔,继而将纸一团,丢了下去。

    无名喝茶的动作猛然一顿,不过一侧身,一伸手,纸团就稳稳地抓在了掌中。

    他没看那纸,而是起身仰头,深邃的眸光将她不躲不避的视线抓了个正着。

    九笙看着他倏尔冷下来的脸色,深觉……

    若非此刻身在贼窝,无名定会冲出去,把她从房顶揪下来,劈头盖脸的狠狠训斥一番。

    毕竟他拧紧的眉心,瞪圆的眼睛,还有紧抿的薄唇,已经在无声诉说他的怒意了。

    九笙被他瞪着头皮发紧,赶紧讨好地笑了笑,又朝他挥挥手,然后示意他打开纸团,看字。

    好半晌,无名才把目光移开,他三两下打开纸团,抚平褶皱,看清了上方的一个大字——

    喂。

    刚刚平复下来的怒意被这一个字又勾动起来,他正要发作,眼角余光却瞥到纸团右上角处的一个小小印记。

    似是拓印而来,色泽不深,堪堪能看清是一个尚未闭合的圆环,正环绕着一颗星子。

    那星子如夜空之星,似能照彻长空,览遍世人。

    览星阁。

    他望着览星阁的徽记愣了愣,待再抬眸时,怒气早已去了大半。

    九笙正想着把笔也扔下去,无名却身形一动,转瞬落在了与她只有一层砖瓦之隔的……

    房梁上。

    她忍不住轻声道:“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才大半日的光景,堂堂正正的无名官爷就被贼匪带坏了去,都做起梁上君子了。”

    无名却没理会她的打趣,也没斥责她以身涉险,只是盯住她,道:“你不是留仙楼的花魁娘子笙瑟。”

    “自然了,无名官爷不是早就知道。”

    想那日他来留仙楼给她赎身,连个车马都不准备,硬生生地带着她走了大半个锦州城。

    若她是花魁娘子,一掷千金才能见到的人物,锦州城的男子还不得争相来看?锦州城的女子还不得一路说三道四?

    当时,她走在街上,可是一点儿水花都没溅起来。

    从九笙决定拿出那本小册子开始,今夜就注定是个坦白局了。

    她根本没打算遮掩:“官爷既提到笙瑟娘子,倒是让我想起一件事来。”

    无名看着她,等着她说。

    “我初入留仙楼那夜,遇到了个黑衣歹人。那人身长……与无名官爷差不多,功夫……也与无名官爷差不多。翻进屋内,二话不说就同我动手,”九笙声音很轻,若非两人离得近,根本听不清,“现下想来,那歹人是冲着笙瑟娘子而来,明晃晃的想劫色!”

    说到这里,她看到无名的薄唇抿了一下。

    “官爷,你帮我查查那人是谁罢。”

    无名眉梢一挑:“可有线索?”

    “当然有,有一块歹人遗失的玉佩,水滴形状。瞧着挺贵重,手感也特别好。”

    她一边说,一边去怀里摸。无名眸子微微眯起,静静地看着她动作。

    好半晌,九笙才一拍脑门:“险些忘了,这么重要的证物,我怕弄丢,出门时放在房里了。”

    无名看着她空空的手心,撇开视线。

    两相静默片刻,无名才又开口:“你是览星阁中人。”

    “无名官爷果然见多识广,”九笙赞叹一声,朝他抱拳,“览星阁九品堂,九笙。”

    听她承认,猜测也得到了印证,无名似松了一口气,再看向她时,眸光中再也没有那些她探不明白的神色,疏朗的眉宇间也不复这些日子里没来由的厌烦。

    宛若……他在自己设下的困境中放过了自己,整个人都平和了许多。

    九笙想不明白,她的身份,让他有什么可为难自己的。

    “传闻览星阁中设有十堂,前九堂,对应一至九品朝廷官员。第十堂为众生堂,对应布衣百姓。”

    “不错。”

    “你既出自九品堂,当是为九品官员而来,”无名神色探究,“浔王身边,可没有这等微末小官。”

    王侯将相,自然是一品堂的活计,正常情况下根本轮不到她。

    “这就是缘分了,”九笙眉眼间全是笑意,连颊边的梨涡都露了出来,“当日阁里得了浔王的消息,偏巧一品堂所有史官都没在,其他堂也都忙得很,整个览星阁上下,就我一个闲人,我就被派来了。”

    她叹气:“其实我压力也很大的!浔王这样的人物,有一次能接近的机会不容易。要是我白白浪费了这次机会,什么记载都拿不回去,一定会被堂主责骂,搞不好还会被扣例银。”

    “既如此,推拒掉便是,又为何要来。”

    “你不懂,”九笙压低声音,“人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是没有抵抗力的!”

    巨大的诱惑。

    无名看向她,应是想到了一些关于浔王的民间传闻,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你别想歪了,我可不是为浔王的美色而来,”她解释,“我是为了上佳,为了我作为一个野史官的最大追求而来!”

    九笙说的无比慷慨,以至于声音都稍稍大了些,无名扫了她一眼,提醒:“小声些。”

    她赶忙将嘴一捂,往下看一看,还好,没有惊动门口的山贼。

    当然了,也不能怪他们耳朵不灵光,实在是雾峰寨好像要开饭了,整个寨子里都有些热闹,把她的声音全给盖了下去。

    此处到底不是闲谈的地方,无名也不想再同她多说:“你既为浔王而来,就赶紧回去,莫在此处耽搁工夫。”

    “你又怎知我在此处是耽搁工夫?”

    无名一噎。

    “有人来了,”九笙伏在高处,忽而看到被围在中央的那间屋子,走出几个人,瞧脚步的方向,是冲着这里来的。她肃下神色,说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大胆,“无名官爷,你可一定要小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绝不能因为山贼长得漂亮就屈服,我也不差的!”

    “你快些离开。”

    她还不走:“你要记住,虽然我在留仙楼中的身份是假的,说出的话可都是认真的。”

    蓦然间,她那句——‘我做你的心上人罢’,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闯入脑海,声音轻飘,似又顺着流淌的血液,滑入了心间。

    让他心头一动。

    无名压下这莫名的悸动,只冷声说了一个字:“走。”

    “这就走,我再去旁处探探。”

    这次话音落下,她当真没再耽搁,飞身下了房顶,也将无名最后那气急败坏的一句——“你安分些!”彻底抛在了脑后。

    屋顶上的瓦片被重新盖上,轻灵的脚步声也再也听不到,无名抬手揉了揉眉心,闪身落地。

    不过片刻,屋门便吱呀一声响,被人从外面推开。

    九笙离开后,直接去了她从寨子外翻进来的地方。整座寨子,到处灯火通明,只有那几间屋子,没有烛光,却还安排着山贼把守,定是有问题。

    她想到了生丝。

    生丝怕潮,不也同样怕火。若溅上一丁点儿火星,可就什么都没了。

    九笙身形如鬼魅一般,在屋后轻轻掠过,寻到了一扇没有落锁的窗。她轻轻一推,借着窗子缝隙,闪身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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