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铁匠铺前,九笙叮嘱宋时:“此事我们既然想做,就得暗中行事,不能走露风声。”

    宋时拍着胸脯保证:“阿姐放心,我懂的。”

    在桥头边上,两人互道了告辞。

    “对了,阿姐,还有一事,”他又将九笙唤住,“在秦妈妈那儿赚的银子,就存在我家新开的钱庄上,叫宋记钱庄。若阿姐哪日要用,直接去取就行,我已经同掌柜打好招呼了。”

    “……”

    宋时再一次用事实告知了她,她到底有多穷!

    九笙扯动嘴角,硬是没想出来该说点儿什么,只能笑笑,然后走了。

    浔王的戏不知做的怎么样了,无名在雾峰山也不知有没有危险,她在山下能做的都做了,目前能打探的也都探听明白了。

    眼下就只能等,只是一直等着着实煎熬,九笙索性借着心头的丁点疑惑,一路打听,来到了傻书生祝羡元的住处。

    祝家布庄。

    祝家既然能在锦州城里营生,定也是往商盟交了银子,得了小旗的。山匪认旗不认人,见到小旗,又为何要抢走他家的货物?

    十车的生丝,值多少钱她是不大了解,不过按照宋时的说法推测,祝家也应是个铺子颇多,家底雄厚的,不至于因为几车生丝就倾家荡产罢。

    可祝羡元又不像是会说谎的,而且若后果不严重,他也不会在求助商盟和官府无果后,把事情闹到浔王面前。

    这事一旦闹大,无异与商盟撕破脸,以后祝家要想继续在锦州城里立足,怕是难了。

    这些疑问,只有那傻书生能给她解释明白。

    打定主意,九笙直接去登门拜访。只是可惜,门口的小厮去通禀,回来却只带了一句——

    祝羡元病了。

    真病假病九笙不确定,不过既然祝家说人病了,那就当是病了。她又去附近的铺子里买了些便宜的补药,又买了两袋蜜饯果子,再次登门。

    美其名曰:探病。

    门口的小厮又去通禀,这次的回话是:“姑娘,我家夫人有请,请随小的来。”

    九笙跟着小厮跨进大门,没有走向应该接见访客的正堂,而是直接向左一转,踏上回环的连廊,直朝后院去了。

    祝家确实家大业大,正堂后方,院子陡然开阔起来,中央置着好几方染色池。只是不知因为何故,染色池中的水已经抽干,周围也没有染色的妇人,只剩池边石头上斑驳的颜色,昭示着它们往日的用处。

    染色池后,是一道由理石砌成的墙,如一道屏风般隔开了后方的院子,石头上黑白条纹交错,远看上去,似一幅水墨画般雅致。

    墙壁之后,却仍不是内眷所居之所。

    地面上横竖架着许多竹竿,竹竿久经风吹雨打,已不复往日的颜色。此刻竹竿上空空荡荡,没有晾晒染色的布料,只搭了几件已经晒干的衣衫。

    又是一面隔开的墙壁,墙壁上开了一个角门,他们所走的连廊正通角门处。

    九笙跟着小厮踏过角门,眼前所见又与之前大不相同。树荫葱翠,花草夹道,是主人悉心打理的寝居之处了。

    “夫人,九笙姑娘带到。”

    祝夫人正在浇花,听到小厮的话,却也只是抬了下手,没回头:“下去罢。”

    话音落后,整个院子里就只剩下祝夫人浇水的泠泠声。

    待她将一池子的花都浇了一遍,这才放下手中的水舀,回过头,看向了一直等在身后的人。

    “姑娘倒是好耐性。”

    祝夫人年过五旬,鬓角眉梢都有了岁月的痕迹,许是半生与夫经商,看人之时,眸子里不可避免地带着几分商人的考量。

    “九笙是为探病而来,本就多有搅扰,等上一等也是无妨。”

    “元儿平日喜好读书,不常出门,是如何与姑娘结识?”

    “说来也巧,”九笙笑笑,“那日我拎酒走在街上,却被祝公子无意撞倒,酒洒了,祝公子便说要赔我几坛。他命仆人回来取酒时,我与他闲谈几句,便相识了。”

    听她说了原委,祝夫人眉目微微一凝:“原来是你。”话音落后,又是将她一番打量,“确是个相貌出众,清丽可人的姑娘。若我祝家没有发生这等事,下聘迎你入门也无妨,如今……”

    九笙赶紧打断她:“夫人怕是有什么误会,我与祝公子只是朋友。”

    “朋友?”祝夫人一哂,神色有些凉薄,“往日我祝家也是门庭若市,宾客满盈,现下出了事,哪里还有朋友。”

    商人重利,又以利相交,确实不易长久。

    “夫人也不必如此,其实……”

    “九笙姑娘!”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破空而来的声音打断了,九笙回过头,只见祝羡元从屋子里面走出来,脸色红润,神清气爽,步子也迈得很稳健,哪里像个生病的。

    “姑娘有礼,”到得跟前,他先是一礼,继而看向祝夫人,“阿娘,九笙姑娘来此,为何没让人告知于我。”

    祝夫人沉下脸色:“你爹走时说什么来着?让你莫要出门,莫见外人,你又不听!速回房去!”

    “九笙姑娘登门,定有要事,待儿一会儿再与阿娘细说,”说罢,他看向九笙,“姑娘且随我来。”

    祝羡元带着九笙一路向前走,绕到了宅子后方的湖心凉亭才停步。

    “姑娘,你今日来,可是生丝的事……”

    “是,”九笙本也没打算瞒他,“浔王已在想办法助你拿回生丝,你只需安抚住家人,静待些时日。”

    “好,好,”祝羡元很激动,眼眶有些泛红,“多谢姑娘,多谢浔王殿下!”

    说着又要给她作揖,九笙赶紧止住他:“也莫忙着谢,我今日来此,是有几个问题……”顿了顿,她换了个说辞,“是王爷有几个问题,或许对追回生丝有帮助,命我过来一问。”

    “姑娘但问无妨,小生定知无不言。”

    九笙便也不再客气,直接了当的开口:“山贼为何会抢你家的生丝?”

    只这一个问题,便将祝羡元问的愣在了当场。他目光闪躲,唇角抽动,双手不受控制地绞在一起,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面对旁人质问,羞愧的不知该如何应答。

    许久之后,他垂下脑袋,叹了口气:“是小生的错,是小生在车队行径雾峰山脚下时,趁众人不注意,把插在车头上的旗子……藏起来了。”

    “什么?”九笙震惊,“为何?”

    她本以为,是劫匪为了多勒索些钱财,故意毁掉了与商盟的约定,却万没想到,真想竟然这么……

    出人意料!

    祝羡元看起来老老实实,是个敦厚靠谱的,哪成想……

    坑起家人来可半点儿不含糊。

    “小生就是觉得,生而为人,若得窥世间阴暗与不平,却仍无所作为,甚至同流合污,便是不对、不该、不正。”

    他神色慷慨:“锦州商盟以为商户出头之名,行盘剥商户钱财之实。城中商户大多心如明镜,却都不敢站出来。小生既得了机会,便不能放任他们再如此肆意妄为!”

    九笙怔住。

    随即他的声音又低下去,满是自责:“小生知道,这次任性胡为闯下了大祸,害爹娘担忧,家业不再,是我的过错……”

    “不是你的错,”九笙回过神来,仰头看着他,开口道,“若行正义之事都为错,那这世间,又何来对这一说?”

    祝羡元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也忘了平日的礼节,只呆呆地将她望着,似是终于寻到了同路人:“姑娘,当真觉得……我是对的。”

    话音未落,他的眼泪倒是先落下来一滴:“这些日子,我日日都在悔恨中度过,爹娘斥我,仆人怨我,我也一直……在问我自己。我做的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九笙从没想过,在见识过无数人性贪婪、人心晦暗之后,她竟还有机会得见赤子之心。

    “公子愿以家业为饵,为锦州商户谋一个清明之境,此心此志,旁人难及。”

    至少她就做不到,因为……

    她会为很多人所左右,守不住本心。

    一时之间,两人俱皆沉默下来。九笙是思绪被往日所扰,有些心不在焉,而祝羡元却是心中激动,忘了说话。

    半晌后,九笙才压下心中的复杂滋味,问道:“祝公子,我还有一问,那十车生丝,很贵?”

    自祝羡元遇到九笙的第一刻起,他就觉得这位姑娘飒爽、聪慧、有胆识,与旁的闺秀全然不同,似能与男儿比肩。

    方才一席话,又觉得她心中有道义,有坚守。

    可眼下这个问题,却觉得她十足的懵懂可爱。

    他低头看着她,脸上慢慢的热起来,直到九笙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才猛然回神。

    祝羡元赶紧清咳一声,撇开视线,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愈来愈快的心跳。

    “那个,不算贵的,”他不敢看九笙,只能看着亭子外的水波,波浪下的小鱼,“若只是些生丝,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仲春已过,夏日将至,家中接了许多丝绸订单。这些订单都有交货期限,到日子付不了货,祝家就得赔偿了。”

    “会赔很多?”

    “会,”他飞快的瞥了九笙一眼,又扭开头,“今年暖的早,夏日定会长些。前些日子爹娘还说,今年丝绸的定量要比往年多出七八成。”

    “所以,你当时做这个决定……”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祝羡元勾起嘴角,笑的有些腼腆,“如果不是赌上身家,爹娘也不会去找府衙、找商盟,我也就没有机会去见王爷,鸣不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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