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却掩嘴咳嗽,他接过霍景递来的手机,看着屏幕上模糊的照片,屏幕上方突然蹦出一条消息。

    是林枝发来的,霍景设置了隐私,悬浮的条框并未显示具体内容。

    宋却看着手机上放的消息,微微失神,待消息框隐去,宋却回神,问对面的人:“我可以看你和林枝的聊天记录吗?”

    霍景一愣,随后像是想起什么,有些犹豫。

    宋却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他当然看出霍景的不愿,然而这次,他没有让步。

    霍景大概也看出来宋却势在必得,暗暗叹了口气。

    “可以,”霍景接着解释,“我是觉得林姐需要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没有经过你同意便联系了她。”

    霍景解释期间,宋却已经点开了他和林枝的聊天框。

    只有两条消息,一条是霍景约林枝来画廊,一条是林枝给霍景的忠告。从那条忠告来看,林枝显然已经知道了霍景约她来画廊的目的。

    不过她似乎还不知道霍景并不是破坏者。

    而刚才那条出现在屏幕上方的消息此时已变成一条系统提示撤回的小字。

    “你可以继续这么做,我也可以继续当作不知情,为什么这次要向我挑明,是你突然良心发现,还是出了变数?”宋却放下手机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霍景恍然,喃喃道:“变数……没有,就是觉得累了,不想玩儿了。”

    看完消息,宋却把手机递给霍景,说:“我会向她解释不是你干的。”

    顿了顿,又说:“你拍的这张照片先不要告诉林枝。”

    说完,宋却又咳了几声,站起来往出走,刚走两步,身后的霍景叫住了他:“宋哥……”

    宋却回头,清了清嗓子,问:“还有事儿?”

    刚才一见到宋却,霍景就觉得他不对劲,他唇色发白,说话有气无力,却一直强撑着。霍景走到他跟前,从他手里抽走车钥匙,“我送你回去吧。”

    -

    霍景将车停到路边,下车进了药店。

    再次上车后,他把手里的退烧药塞进宋却怀里,别扭地说:“这些药是我常吃的,退烧很管用。”

    宋却垂眸看了眼怀里的退烧药,笑着咳嗽起来,“管用就好,我回家以后还很担心,你当时都烧到快四十度了,说带你去医院你也不肯。”

    霍景不可置信地转头看他。

    “干嘛这样看我,以为你长大了,换了种穿衣风格我就不认识你了?”宋却瞄了他一眼,抠出胶囊,用他买来的水送进嘴里。

    宋却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初中生呢,那时你上初三吧。”

    那段最黑暗的日子就这么轻而易举跑出来,霍景感觉嗓子也跟着沙哑了,他“嗯”了一声,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景阳一中食堂的饭很难吃吧,”宋却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他,“诶,我记得大一军训的时候你们班有个男生淋雨得了肺炎,当时闹得人心惶惶,整栋楼都被封了。”

    “你毕业后,一中换了食堂合作商,饭菜都很好吃,我一学期胖了二十斤,另外大一军训淋雨得肺炎的就是我。”霍景说。

    “就是你啊,你可害惨了我们这些大四老学长了。”宋却说着,笑的咳嗽起来。

    霍景想起大一时候的乌龙,突然也笑起来,语气轻松地回怼:“论害人,我可比不上你。”

    气氛再次凝重。

    宋却一滞,笑着点头,“确实,是我害了你。”

    霍景初三那年,宋却高三,在那之前他们的生活天差地别,本该是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却在同一天同时失去了父亲。

    宋志达七年前被举报贪污以及偷税漏税,金额高达五十亿。那天是宋却毕业,宋志达早在半年前就承诺:等宋却毕业,就送宋却一辆跑车。

    然而宋志达却在那天从公司顶楼天台一跃而下,不幸的,砸死了一名路人,那位路人就是霍景的父亲,那天霍景的父亲刚发工资,给即将中考的霍景买了中考所需文具以及他最爱吃的橙子。

    “你知道我上了你上过的高中,大学,那你知不知道那些临时毁约的艺术家是我从中作梗。”霍景不紧攥紧方向盘,他本就没想满太久,每一次他都刻意露出点痕迹,试图让宋却发现,并和他面对面谈及此事,只要想到这里,他总会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快意。

    这次,终于。

    “知道,包括这次的艺术家毁约,以及后面的事,但是无所谓,你开心就好。”宋却耸耸肩。

    霍景没忍住回头看他:“即使我伤害林枝,你也无所谓?”

    宋却笑着摇头,他这个问题太过直白,也太过幼稚,索性反客为主:“为什么你会选择对她下手?”

    霍景说:“因为恨你,想让你也尝尝身边空无一人的滋味。”

    “你的方向是对的,但是方法错了,”宋却感觉有些晕,他强撑着解释,“你看出了林枝对我很重要,所以从她下手,让我以为她背叛了我,从而伤害我,可即使她真的和逢意画廊主联手破坏了那幅画,对我来说也不重要,真正对我重要的是,她会不会受伤,所以,我这是在警告你。”

    工厂的工作人员把手机递给宋却时,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双熟悉的鞋子,那双鞋是他买给霍景的。他察觉到舒意的视线,特意转了转身,让舒意看得更加清楚。

    宋却转头看他,眼底闪过一抹凌厉:“不要试图去伤害她。”

    霍景被宋却的眼神吓到,突然有些后怕。

    “恨一个人确实会让人感到轻松一点,你没做错。”宋却看着窗外向后倒退的景色,突然想到钟敏。

    -

    电梯到一楼,霍景正准备出去,看到电梯外的人,顿了一下,和任席言打了招呼,便错身离开了。

    任席言进了电梯,问靠在电梯角落的宋却:“是那个孩子吧。”

    宋却没有力气,咕哝了一声,接过任席言手里的保温桶。

    碰到任席言手时,宋却蹙眉,握住任席言的手替她保暖,“怎么不戴手套。”

    “一直在车上坐着,就这两步路,一戴一摘的,麻烦得很。”

    “都像你这样,卖手套的别挣钱了。”宋却不满。

    或许宋却自己都不知道,他每次生病时,说的话都让人感觉在撒娇。所以任席言当下就发现了儿子的不对劲。

    她往宋却跟前凑了凑,踮脚摸了摸他的额头。

    任席言惊呼一声,“怎么回事儿,怎么会突然发烧啊。”

    宋却从小体质不好,一旦感冒发烧就很难好利索。十八岁那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当时也是这个样子,唇色发白,嗓音沙哑。刚开始任席言以为只是普通感冒发烧,并未在意,直到宋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颊都凹陷了,任席言才发现和以往不同。那次任席言花了整整两个月才彻底将他的病气赶走。

    说着,任席言拿出手机,去找当时给他开药的中医的助理电话。

    电梯到了,门打开。宋却伸手按住任席言寻找电话的手,气若游丝地解释:“昨天吹了风,普通发烧而已,不用紧张。”

    进门之后,宋却躺到沙发上,卷了毯子。

    任席言放下装着罗宋汤的保温桶,去卫生间拧了冰毛巾盖在宋却头上,她推了推宋却,“去床上睡。”

    宋却闭着眼,微微摇头。

    “哦对,阿枝呢?”任席言坐到宋却身旁,“她今天出去有没有穿暖和一点,别不是又穿的裙子吧。”

    “妈,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宋却睁开眼睛看着任席言,他说,“刚才在电梯里你见的那个人,他说他恨我。”

    “我一直都知道他恨我,他表现的很明显,我表现的也很明显,你说那个人会不会也知道我恨她。”

    任席言低头看着宋却,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她的嘴张了又合,顿了片刻,才说:“你钟姨她……”

    “为什么偏偏是她,我该怎么办。”宋却哑着嗓子,语气里尽是无奈。

    任席言脑海里浮现一个人影,她的眼底闪过一抹恨意。

    宋却闭着眼睛。林枝失忆,一开始他是不信的。

    他一步步试探,从认下她男朋友这个身份开始,直到舒意贸然找上门来,一般来说,他根本不会给舒意那么久的时间解释,他不过是想看林枝被舒意认出来的反应。

    如果说在他面前林枝还可以装一装,可在陌生人面前的举止,她是藏不了的。

    林枝从小只是戏多,从不会口是心非,说出的话只要不是她心里所想,她的小动作就特别多,眼神也是慌乱的,正如那天,从舒意问她是不是Lin老师的时候,她不是摸鼻子,就是挠后脖颈。

    那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林枝确实是失忆了。

    不过这口气在隔日就又被提起来,林枝在背后抱住他,他们不是相处一两天,也不是一两年,是整整十八年,当下,他就知道,林枝恢复记忆了。

    他想知道她在国外发生了什么才会被医生诊断遇到了比较有打击性的事情才会失忆,但又怕她坦白恢复记忆他们就不得不面对七年前的那场分离。

    他没有勇气再接受一次林枝的离开,所以,他逃避了。

    耳边任席言的声音越来越远,一阵嘈杂的声音席卷了他。

    他仔细辨听那团如线团一样的掺杂着各种声音的嘈杂,他听到钟敏说:“是我收集证据,举报的宋志达,你猜林枝要是知道你的父亲是我害死的,她还会不会和你在一起。”

    耳边的门铃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响起一样,他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叮咚,叮咚……”

    宋却皱眉,动了动。

    钟敏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被拉回钟敏面前。

    “你觉得会是谁呢,我们来猜一猜,我猜现在按门铃的是林枝,你说呢?”

    宋却不紧握紧了拳头,稚嫩的十八岁,脸上藏不住任何事情。

    “对了,你要不要听听林枝的选择呢,你猜她会不会为了你和我作对?”钟敏拖长了尾音,去开门。

    就在门打开的瞬间,宋却卑劣的选择躲在墙后。

    之后林枝的求饶声响起。

    “求你,妈妈,你可以第一时间保护任姨,也救救宋却吧。”

    “我再也不冲动了,我不该动手打人,不该给家里带来麻烦,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救救他吧。”

    钟敏轻蔑的说:“可以,我当然可以救他,但是你做选择吧。”

    “我选择出国,再也不见他。”

    不要,他不要这样,宋却想要去抓林枝的手,却发现自己被钉在原地,怎么也动不了,而林枝已经朝着门外走去,越来越远。

    他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底深处的恐惧逐渐攀爬上来,让他止不住的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人面对面挨着他,这种熟悉的感觉和气息让他感到安心,不觉中呼吸变得平稳,他彻底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来,屋内空无一人,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摸出手机,发现已经是凌晨一点。

    屏幕上显示有任席言的消息,他点开看,任席言说:【我去中医院给你开了方子,药熬好了,在冰箱冷藏室,虽然退烧了,但是别浪费,记得饭后喝,明天下午我会来检查。】

    宋却去看冰箱,看到那一大袋在封存好的中药液,瞬间头大,他还记得十八岁那年整整喝了两个月中药,感觉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味。

    他关了冰箱,想去拿杯子接水喝,一转头,发现水池里那个孤零零白瓷碗,碗底还有一点罗宋汤的汤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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