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笙拘谨地坐在茶席前,左右打量她们现在所处的环境。

    远山会所就如名字一样,位于半山腰,里面的装饰也多以竹子和高山水墨画为主。刚才进来时,她们由工作人员带领,七转八弯地才到达现在所在的茶室。

    昨天中午艺术家发来消息,将时间定为今天下午,方笙拿不定主意,是故先把消息发给秦乐放,由她去和宋却沟通。两个小时后秦乐放打来电话,她说:“明天你带着同事们先去会所,我去接艺术家。”

    方笙刚开始看到艺术家把地址定在远山会所,实在有些犯难,她在网上查过资料,远山会所不对外公开,当时她只觉得眼前两眼一黑。

    偏偏在会上宋却一副十分拒绝的态度,宁愿买下那幅画也不愿应下艺术家这个要求。

    刚开始方笙还以为宋却没有这个能力,在他们面前伪装撑面子。

    会后方笙仍有些担心,在她看来虽然远山会所不对外公开,但林枝那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代表这不是难事,比起花超过好几倍的市场价去买一幅画,实在再划算不过了。

    方笙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秦乐放侧面劝说,那时她才知道一些关于宋却和远山会所的前尘往事。

    电话里听到秦乐放这么说,以为宋却已经点头,又问:“那宋哥呢?”

    “不要告诉他,并且把其他人的嘴都给我捂严实了。”

    所以她们现在是瞒着画廊主来给艺术家道歉,从艺术家非要把地址定在远山会所时,方笙就觉得这位艺术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然而他非要全体员工来给他道歉,偏偏这件事情又不能让宋却知道。

    方笙朝左侧卷帘屏风的身影看去,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屏风后挂着一幅字,上面写着“静心”二字,现在看来笔法稚嫩,与这里的环境实在不匹配。这是林枝七岁刚学会书法时,写的第一幅字,当时她还未有自己的姓名章,看到别人的字画上都有盖印,满眼羡慕。

    林晋则悄悄偷来爷爷收藏的闲章,她将迎首章,引首章,拦腰章,拦边章,鉴藏章,压角章一通乱盖,总之能盖的都盖了,满满登登,唯独落款章一直到现在还空着。

    林枝望着这幅字出神,犹豫着要不要摘下来,她正要动手,屏风另一侧开始嘈杂起来,复又变得安静。

    她缓缓走出屏风,朝茶室走去。秦乐放和艺术家正在茶席旁,画廊同事们在原来的位置站着,似乎在等艺术家坐下,然而艺术家站在一旁,毫无动静,两方就这么僵持着。

    林枝想问怎么都站着不坐,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秦乐放身旁的人朝她疾步而来。

    只听那人说了一句:“我就知道是你。”

    紧接着,林枝就被他紧紧抱住。

    林枝被这动静吓一跳,双手悬在空中,对不远处的秦乐放使了个眼色,秦乐放挑眉,抿嘴憋笑着歪歪头,不为所动。林枝狠狠瞪了眼秦乐放,复又面上带笑地推开男人。

    “您好,我是密林的艺术顾林枝,您是Aileen吧!”

    闻言,周白满眼疑惑,接着反应过来林枝或许还在生他的气,故意这么说,他稍微前倾,软语道:“阿枝,我向你道歉,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对,可是我也是看不惯那些人那样说你,才……”

    “两位认识吗?”秦乐放捕捉到林枝眼底闪过的一抹厉色,怕他再说下去,林枝会拂衣而去,赶紧打断艺术家的话。

    周白循声看去,发现身后的人都看着他和林枝,这才反应过来,整理神色,解释:“我们是……”

    “没有印象。”

    林枝和周白同时开口,周白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她,林枝缓缓地开口:“抱歉Aileen,或许我们之前见过,但是前阵子我出了车祸,失忆了。”

    “失忆?”周白显然不信,这个借口实在太过拙劣,奈何现在人多,他不好再追究这件事情的真伪,况且林枝失忆对他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他索性重新向她介绍:“你叫我周白就好了。”

    -

    安排好画廊的员工以及艺术家到旁边的招待室落座后,林枝还是到茶室屏风后把那幅字摘下来。

    林枝卷好字收起来递给进来收拾的工作人员,“阿姨,帮我收好,回去的时候记得给我。”

    在会所工作的人,不论是服务员还是经理,都是看着林枝长大的,年龄大约和钟敏差不多,林枝一概称作“阿姨”。

    工作人员接过林枝递过来的字,游移要不要告诉刚到三楼准备会客的钟敏,一转头发现原本那幅字下面的花几上摆放的盆植叶子全被揪掉,只剩光秃秃的杆子,无奈地失笑道:“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林枝耸耸肩,吐了吐舌头,然后换上一副礼貌的笑进了招待室。

    一进门,周白位于主座右手边,其他人则是围绕他散开,独独主坐的位置空了下来。

    林枝看到那个空座,突然眼皮猛地一跳,暗恼:早知道就不出去管那幅字了。林枝不是画廊员工,按理说不应该坐在这个位置,然而她是组局的,而且刚才艺术家又表现的和她关系不菲,不论谁坐在这个位置都不合适,那么只有她来坐。

    林枝面上笑着坐下,心里却将在座的各位骂了个遍,就连没有来的宋却也被她捎带上。

    待她落座后,秦乐放打头向周白致歉,周白摆摆手,说不是什么大事儿,不用这么客气。

    听了这话,正在喝水的林枝被呛到,急着去拿桌上的餐巾纸,却被周白抢先。

    周白把纸递给她,关心道:“没事儿吧。”

    林枝接过他递来的纸巾,稍微与他拉开了距离,礼貌又疏离:“没事儿,不好意思,你们继续,继续。”

    “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一幅画而已,”周白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枝,“本来目的也不在于听画廊的工作人员道歉。”

    吼,话都让你说了,既然不为道歉,又为什么大动干戈让全体员工来,还非得把地点定在远山会所。谁不知道远山会所不对外,这不是为难人嘛,要不是她有关系,那谁知道最后还得怎么解决。

    想到这里,林枝突然愣住:完了,冲我来的。

    从刚才进来开始,林枝的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现在心里也开始烦躁。她装作不懂的样子,挖苦道:“啊,不是吧,我看您非要让画廊全体员工向您致歉,还以为这幅画对您很重要呢,害得大家都紧张兮兮的。”

    周白扬了扬眉,牵起嘴角,故意意味不明地说:“是吗,害你紧张,真是不好意思。”

    林枝看到画廊员工的表情都一副难以言喻的样子,她的唇角也抽了抽。

    好想打人。

    -

    酒过三巡,林枝有些撑不住。秦乐放察觉到林枝的状态不佳,知道她这是到极限了,她示意大家举起杯子,对周白说:“这次真的是给您添麻烦了,我再次代表画廊向您道歉。”

    周白没有举杯,他转头看着眼神迷离的林枝,忽然变了主意:“我接受你们的道歉,不过你们需要拿出点诚意。”

    秦乐放没料到最后周白的态度来了个急转弯,她有些措手不及,表面仍是保持着面不改色,她问:“抱歉,我没太明白您的意思,您能说明白一点吗,我们也好配合您。”

    “既然你这么真诚,那我就直说了,这次艺术展我本来是想打开在国内的知名度的,但是现在泡汤了,我需要你们画廊代理我的其他作品,以及为我办一场个人展览。”

    听到这里,秦乐放有些寡断,画廊建立初期可能需要宋却去主动寻找艺术家,代理他们的作品。近几年密林在国内甚至国际都有一定的知名度,基本上都是艺术家主动来寻求合作,画廊也会对艺术家进行筛选。

    如果这次不是林枝选了周白的作品,以周白的水平是够不到与密林合作的。

    本来以为只是道歉,没想到临了周白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种事情她是能做主,但也要事先告知宋却,偏偏这次来给艺术家道歉是瞒着宋却的。

    秦乐放求助地看向林枝,林枝此时的大脑已经一片混沌,她看了眼秦乐放为难的样子,嫌弃地撇了撇嘴。

    真是空有一副御姐皮囊,办起事儿来还真是和高中时候一样,瞻前顾后的。

    林枝大手一挥:“这有什么,我去给宋却说,肯定让你满意。”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听到宋却的声音,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秦乐放,她不可置信朝门口看去,宋却已经进来走向林枝。

    他之前听到远山会所都极尽厌恶,并且那天开会他即使花上高出市场价三倍的价格,买下那幅画也不想来远山会所的,所以她才敢背着他拜托林枝,而现在……

    宋却走进来,寒着一张脸扫过秦乐放和方笙,方笙被这堪比外面温度一样的眼神吓得低下头去,秦乐放则是不自然的躲开他的眼神。

    “霍景,麻烦你帮我把车停到车位上。”宋却把车钥匙递给霍景,霍景起身后,宋却顺势坐下。

    “诶,我的小鸟,你来了,”林枝左摇右摆地指着宋却,对周白介绍:“这是我的小鸟,他来了,你刚说的事儿需要他点头,你稍等,我跟他说说再给你答复。”

    一进门时,周白的注意力全在林枝身上,未注意秦乐放一一介绍的画廊员工,刚才听到画廊主叫了声林枝另一侧的男生,忽然想起签约那日,这位画廊主对着那位与林枝背影极为相似的女生叫作“霍景”的事情。

    原来那日不是他看错了,如果不是因为眼前的人,他早已找到林枝,然而那天画廊主那么激动和不安,并频频看他,这一切都不是错觉,那么画廊主或许知道他和林枝的关系。

    周白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等着他的答复。

    “方笙,我记得让你告诉艺术家,那幅画我买了,我们不再另做道歉和说明的。”宋却没有看周白,他一边质问方笙,一边给林枝穿外套。

    闻言,周白勾起嘴角,这下他更加确定,眼前的男人知道他和林枝的关系。

    宋却给林枝穿好衣服,轻声在她耳边问:“结束了,回家了。”

    林枝迷迷瞪瞪地睁开双眼,看着宋却:“哪个家?”

    宋却弯腰抱起林枝,嗓音不大,却足够让身旁的周白听到。

    “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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