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刑殿烬天雷池，石门缓缓打开。
听见声音，那悬吊半空的少女恍似惊醒般，睫毛轻颤。双臂分绕着锁链，白净脚腕上的血痕还未消退，一席白裙斑斑染血，若雪地落红梅。
她面色苍白，形容消瘦，琥珀眼眸待聚焦后却分外明亮，对两人的去而复返毫不意外。
“殿主考虑得怎么样了？”少女望着掐诀催动隔音阵的中年男人，气息微弱却不紧不慢道，“只要您承诺狐族入狱前安然无恙，我便告知艳骨所在。”
“此事不难，但……慕珩，本座需确认你不是在糊弄本座。”司刑殿主晏崎慢慢捋着油亮美髯，缓声道。
慕珩一怔，余光不经意掠过他身后之人，扯了扯唇角：“方才二位不是去藏书阁翻阅龙族古籍吗？难道与我所述有差异？”
晏崎淡笑：“你也去过藏书阁，本座如何知晓你不曾看过古籍。”
“……”
沉默代表了回答。晏崎心微沉，故作遗憾道：“那本座恐怕也无法承诺狐族安危。”
慕珩定定看他，半晌，闭眼叹气：“罢了，我早就知道会这样……”
她如此反应，晏崎倒打消几分疑虑，只是仍有意拉扯。
却听慕珩轻声道：“可惜那颗留影珠放在赋叔那里了，否则倒能让殿主亲眼看看，我所言是否属实。”
听到“留影珠”三个字，晏崎怔了一怔，旋即眼中狂热燃起：“郗赋？”
慕珩道：“没错。烦请殿主带赋叔来见我，如果那时殿主没亲眼见到艳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慕珩绝无二话。还请晏峰长老为证！”
被抢白的晏峰顿住，滞在半空的手拢回宽袖，心知现在拦不住晏崎了。
艳骨乃上古神物，有传言它流落人间，故而疏梅龙尊在灵界寻了千年都无果。
这番话若是旁人说，晏崎一个字都不会信。晏峰清楚，晏崎信的不是慕珩，而是她父亲郗辞。
郗辞的觅宝能为，他们早在两百年前就见识过了。他游历人间多年，兴许真见过艳骨……亦或取得了，也未可知。
晏崎觊觎龙君之位多年，大约想以艳骨换取龙尊支持。何况慕珩提的条件，于晏崎不过顺势而为。
只是若证实为慕珩谎言，晏崎恐怕气也难消。晏峰终究是看着慕珩长大的，还真能让晏崎杀了她不成？
晏崎这下爽快许多，同慕珩达成约定后，拉着苦笑的晏峰走了。
石门关闭后，满脸憔悴的慕珩眼中立刻泛起精光。
她已不是昨日的慕珩，而是来自两百年后的亡魂。
晏峰的出现令苏醒后的慕珩确认了时间，她无暇思考太多重生原因，若没记错，三日后魔族将联合堕灵袭击阙云山。
慕珩有意提醒他们防备，却又无法信任晏峰晏崎。更何况魔族将闪袭阙云，这事说出去除了晏昭没人会信她，只能加重她身上通敌罪名。
于是，慕珩想先救族人，再通过族人传递消息给晏昭。
一个月前，她在婚典上被当众“捉奸”又逃婚未果，令龙族颜面扫地，罪及狐族，摇光卫尊使云淞奉命前往都玉羁拿狐族。
狐族并未反抗，云淞失去执刑理由，心存报复刻意选难走的路绕了十来日，又借口大雪封路在雪山扎营，迟迟不归。后来生出意外，灵脉被封的狐族众人在雪山熬了两个多月，冻死十之二三。
“……这些年，你在魔界过得可还安心？”
眼前蓦然浮现郗琴笑看她的模样，嘶哑声音穿越时空来追魂诛心。
慕珩痛苦阖眼，过了片刻，睁眼时面上已恢复平静。
摇光卫只听令于龙君，但狐族始终要交接给司刑殿。晏崎没别的本事，告状还是在行。
雪山距浮黎不远，若摇光卫肯“用心”办差，一日之内定能抵达将狐族收押进司刑殿。即便三日后魔族万一攻上浮黎仙山，司刑殿外有天权卫看守，族人也能安全无虞。
思及此，慕珩眼底深处终于染上些许笑意。
忽地一丝凉意袭来，浸骨透心。
慕珩浑身激灵，陡然望进一双漆黑淡漠的眼。
角落里，暗色如雾笼罩在对方身上，看不分明。
她呼吸一滞。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是司刑殿的人，还是关押的犯人，亦或是……魔族暗桩？
慕珩眸光微闪，心中警铃大响。
前世，暗桩假借晏峰名义救她，说代晏昭助她“假死”。她身死罪消，加上晏昭说情，狐族不会受到太大牵连。
可多年后，慕珩才知她从未“死”去。因她越狱那日正逢魔族攻山，她一走了之彻底坐实通敌叛界罪名，连累都玉狐族判受极刑。
打定主意，慕珩抬头欲说些什么，一张孤冷疏淡的脸在眼前放大。
“咳、咳！”她被喉间的话呛到。
再端详这人，这张脸普通到即便慕珩见过也很难记住。
究竟是谁呢？
那青年缓缓开口了。
“你要如何让他亲眼见到艳骨？”
嗓音稍沉，若不那么冷硬还挺好听。
玄墨锦衣盘桓着金色流光，慕珩垂眸掩去思索神色，心知对方身份不低。
可前世没见过此人，她不敢贸然行事，只恭敬道：“到时便知。”
青年漠然看她。
余光瞥见他玉白手指，自上而下，虚空一划。慕珩正疑惑，胸口传来的清寒凉意激得她直颤。
青年仍是淡漠模样，血顺着他的指缝滑下，而他手中，赫然是颗张合跳动的心脏，上面有蛛网般的红丝粘连着。
“！”
剜心之痛铺天盖地，慕珩眼眸逐渐失去光彩，喉间却什么声也发不出。
这瞬间，她对某种自信忽然产生了动摇。
在魔界，明知艳骨就在她心脏里，可谁也没能力将她的心掏出。
他却轻而易举做到了。
青年漠然用力扯。
红丝没断，慕珩却疼得仿佛又死了回。
好痛！
昏死前最后一眼，是青年眉间慢慢浮现如日耀眼的金红焰印，与他身后的熊熊烈焰。
不知过了多久。
宛如溺水之人重获呼吸，慕珩猛然睁眼，大口喘息着。她摸到心口，光滑皮肤下连一条疤痕也没有，掌下的跳动十分有力。
她没死。
慕珩顿时放松下来。
后知后觉视野不对，慕珩回神，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双臂的锁链已不见，纤细胳膊只剩红痕斑驳，腕上赤珠手链圆润如故。
眼角瞥见先前青年，慕珩一僵。
只见青年随手丢掉擦拭完血迹的帕子，帕子在空中飘舞自燃，细微火烬燎去，烧得一丝不剩。
慕珩混乱中隐隐有个猜测，犹疑之际，忽觉肩膀凉飕飕的，她低头看去。
光滑的墨色锦衣正往下滑。
而锦衣之下，不着片缕。
慕珩：“……”
青年冷清目光扫来，她急急拽住锦衣往肩头遮。
投在身上的视线淡漠却让人不安，慕珩几乎是在瞬间串联起许多事。
——他早就知道了！
她曾以为他只是不满她与晏昭婚约，原来……原来！
地上太凉，待力气恢复些，慕珩小心抱着衣服跪坐起来，咽咽唾沫道：“毒不是我下的，我知道龙君有护灵宝珠，还没蠢到当众下毒的地步。”
前世，她的罪名之一便是勾结堕灵投毒龙君。婚典当日，若非龙君腕上的护灵宝珠色变识毒，真待饮下她的敬茶，茶中堕灵心血便会侵入血脉，七日之内龙君必成堕傀。
可龙君到底还是中了其他毒，为免浮黎人心浮动，他闭关了，名为拒见为她求情的晏昭，实则尝试解毒。
青年沉思被打断，撩起眼皮。
“我也没想逃婚，否则何必选在婚典当日。”
她的罪名之二，逃婚。这点难以辩驳，但……
“纵然非我本意，可祸已闯下，无论什么惩罚，我都认。但都玉狐族不知情更从未姑息过错，当日众人皆可作证，参会狐族阻我逃婚劝我回头，从未有襄助之举。”
慕珩拢拢衣衫，微俯身点头做谢罪姿态。
“只求尊上对狐族网开一面。”
这青年，正是三界第一人，龙族老祖，疏梅龙尊晏别尘。
可他怎么会提前出关？慕珩记得很清楚，前世但凡晏别尘早半个时辰出关，阙云学宫的伤亡都不会那般惨重。
脑子转得快冒火，慕珩仍百思不得其解，只维持着恭敬姿态。
不知多久，她低垂的脖子僵硬生疼。
死寂中，晏别尘淡淡开口。
“龙族威严，不容冒犯。”
“……”
慕珩恭顺温驯的面容出现一丝裂缝。
她怎么就忘了，疏梅龙尊最重视龙族荣光。
灵界凶名远扬的摇光卫尊使云淞，便是他一手提拔，专司处理冒犯龙族神威之事。
“即便——”
“即便我能取出……”
慕珩猛抬头，却正巧看见晏别尘凭空消失一幕：“……”
一息过后，轰然巨响震天动地。
慕珩怔住，旋即愕然睁大眼。
究竟是她记错日子，还是时间流逝得比她预想的要快？
魔族已经攻山了？！
-
灵界正值冬日，天幕低垂，阴晦乌云簌簌抖下鹅白的雪。然而阙云山却丝毫不受影响，仍是一派春光烂漫景象。
但眼下，阙云护山大阵不知何时布满裂痕。
风雪中，三方黑雾合力重击，大阵立刻崩毁，地动山摇。
在翻飞的灵光碎片中，一道飘逸纯白的身影，半身染血，如流星坠地。
“云淞尊使！”
在地动中还未站稳身形的学宫众人惊呼，又听见清脆笑声，袅娜纤影从雪中踏来。
她面容柔美，眼波含情，一颦一笑都摄人心魂。
可待看清她额头半朵花状的血色斑纹，众人心中绮思瞬间散去，惶愕不已。
“魅姬！”所有人惊恐后退。
魅姬乃堕灵六使之一。
普通堕傀之血于灵族而言都是无药可救的祸毒，更遑论堕灵及堕灵使者。
修为再高强的灵族，一旦被祸毒感染，短则三日多则七日，必将失去自我成为新的堕傀。哪怕万一成了保留意识的堕灵，也需服从堕尊调遣，无一例外。
是以魅姬不过太初境界，手上却已经沾染了好几位窥涅境界灵族修士的血。
“不要这么怕人家嘛。”魅姬掩唇娇笑，艳红指甲衬得脸蛋越发美艳。
她身后走出一名文雅秀气的青年，右侧脸有道形似藤蔓的血纹，摇扇笑道：“只有我还没坐骑，诸位，此人让给我如何？”
折扇遥指先前坠落的白衣染血之人。
不想，一名佝偻老者飞快蹿出，血纹长在两眼周围，无神双眸竟也能看出贪婪之色。
他直扑那人，发出嘶哑笑声。
“你倒会挑，这人麒麟血脉不低，老夫先收下了！”
青年懊恼叹气，提身追去。
“诸位堕灵使者无需抢夺，今日……”沙哑笑声从黑雾中传来，被撕裂的空间有如开启一扇通往地狱的门，源源不断走出魔族与堕傀。
“浮黎龙族，任君挑选！”
听见声音，那悬吊半空的少女恍似惊醒般，睫毛轻颤。双臂分绕着锁链，白净脚腕上的血痕还未消退，一席白裙斑斑染血，若雪地落红梅。
她面色苍白，形容消瘦，琥珀眼眸待聚焦后却分外明亮，对两人的去而复返毫不意外。
“殿主考虑得怎么样了？”少女望着掐诀催动隔音阵的中年男人，气息微弱却不紧不慢道，“只要您承诺狐族入狱前安然无恙，我便告知艳骨所在。”
“此事不难，但……慕珩，本座需确认你不是在糊弄本座。”司刑殿主晏崎慢慢捋着油亮美髯，缓声道。
慕珩一怔，余光不经意掠过他身后之人，扯了扯唇角：“方才二位不是去藏书阁翻阅龙族古籍吗？难道与我所述有差异？”
晏崎淡笑：“你也去过藏书阁，本座如何知晓你不曾看过古籍。”
“……”
沉默代表了回答。晏崎心微沉，故作遗憾道：“那本座恐怕也无法承诺狐族安危。”
慕珩定定看他，半晌，闭眼叹气：“罢了，我早就知道会这样……”
她如此反应，晏崎倒打消几分疑虑，只是仍有意拉扯。
却听慕珩轻声道：“可惜那颗留影珠放在赋叔那里了，否则倒能让殿主亲眼看看，我所言是否属实。”
听到“留影珠”三个字，晏崎怔了一怔，旋即眼中狂热燃起：“郗赋？”
慕珩道：“没错。烦请殿主带赋叔来见我，如果那时殿主没亲眼见到艳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慕珩绝无二话。还请晏峰长老为证！”
被抢白的晏峰顿住，滞在半空的手拢回宽袖，心知现在拦不住晏崎了。
艳骨乃上古神物，有传言它流落人间，故而疏梅龙尊在灵界寻了千年都无果。
这番话若是旁人说，晏崎一个字都不会信。晏峰清楚，晏崎信的不是慕珩，而是她父亲郗辞。
郗辞的觅宝能为，他们早在两百年前就见识过了。他游历人间多年，兴许真见过艳骨……亦或取得了，也未可知。
晏崎觊觎龙君之位多年，大约想以艳骨换取龙尊支持。何况慕珩提的条件，于晏崎不过顺势而为。
只是若证实为慕珩谎言，晏崎恐怕气也难消。晏峰终究是看着慕珩长大的，还真能让晏崎杀了她不成？
晏崎这下爽快许多，同慕珩达成约定后，拉着苦笑的晏峰走了。
石门关闭后，满脸憔悴的慕珩眼中立刻泛起精光。
她已不是昨日的慕珩，而是来自两百年后的亡魂。
晏峰的出现令苏醒后的慕珩确认了时间，她无暇思考太多重生原因，若没记错，三日后魔族将联合堕灵袭击阙云山。
慕珩有意提醒他们防备，却又无法信任晏峰晏崎。更何况魔族将闪袭阙云，这事说出去除了晏昭没人会信她，只能加重她身上通敌罪名。
于是，慕珩想先救族人，再通过族人传递消息给晏昭。
一个月前，她在婚典上被当众“捉奸”又逃婚未果，令龙族颜面扫地，罪及狐族，摇光卫尊使云淞奉命前往都玉羁拿狐族。
狐族并未反抗，云淞失去执刑理由，心存报复刻意选难走的路绕了十来日，又借口大雪封路在雪山扎营，迟迟不归。后来生出意外，灵脉被封的狐族众人在雪山熬了两个多月，冻死十之二三。
“……这些年，你在魔界过得可还安心？”
眼前蓦然浮现郗琴笑看她的模样，嘶哑声音穿越时空来追魂诛心。
慕珩痛苦阖眼，过了片刻，睁眼时面上已恢复平静。
摇光卫只听令于龙君，但狐族始终要交接给司刑殿。晏崎没别的本事，告状还是在行。
雪山距浮黎不远，若摇光卫肯“用心”办差，一日之内定能抵达将狐族收押进司刑殿。即便三日后魔族万一攻上浮黎仙山，司刑殿外有天权卫看守，族人也能安全无虞。
思及此，慕珩眼底深处终于染上些许笑意。
忽地一丝凉意袭来，浸骨透心。
慕珩浑身激灵，陡然望进一双漆黑淡漠的眼。
角落里，暗色如雾笼罩在对方身上，看不分明。
她呼吸一滞。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是司刑殿的人，还是关押的犯人，亦或是……魔族暗桩？
慕珩眸光微闪，心中警铃大响。
前世，暗桩假借晏峰名义救她，说代晏昭助她“假死”。她身死罪消，加上晏昭说情，狐族不会受到太大牵连。
可多年后，慕珩才知她从未“死”去。因她越狱那日正逢魔族攻山，她一走了之彻底坐实通敌叛界罪名，连累都玉狐族判受极刑。
打定主意，慕珩抬头欲说些什么，一张孤冷疏淡的脸在眼前放大。
“咳、咳！”她被喉间的话呛到。
再端详这人，这张脸普通到即便慕珩见过也很难记住。
究竟是谁呢？
那青年缓缓开口了。
“你要如何让他亲眼见到艳骨？”
嗓音稍沉，若不那么冷硬还挺好听。
玄墨锦衣盘桓着金色流光，慕珩垂眸掩去思索神色，心知对方身份不低。
可前世没见过此人，她不敢贸然行事，只恭敬道：“到时便知。”
青年漠然看她。
余光瞥见他玉白手指，自上而下，虚空一划。慕珩正疑惑，胸口传来的清寒凉意激得她直颤。
青年仍是淡漠模样，血顺着他的指缝滑下，而他手中，赫然是颗张合跳动的心脏，上面有蛛网般的红丝粘连着。
“！”
剜心之痛铺天盖地，慕珩眼眸逐渐失去光彩，喉间却什么声也发不出。
这瞬间，她对某种自信忽然产生了动摇。
在魔界，明知艳骨就在她心脏里，可谁也没能力将她的心掏出。
他却轻而易举做到了。
青年漠然用力扯。
红丝没断，慕珩却疼得仿佛又死了回。
好痛！
昏死前最后一眼，是青年眉间慢慢浮现如日耀眼的金红焰印，与他身后的熊熊烈焰。
不知过了多久。
宛如溺水之人重获呼吸，慕珩猛然睁眼，大口喘息着。她摸到心口，光滑皮肤下连一条疤痕也没有，掌下的跳动十分有力。
她没死。
慕珩顿时放松下来。
后知后觉视野不对，慕珩回神，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双臂的锁链已不见，纤细胳膊只剩红痕斑驳，腕上赤珠手链圆润如故。
眼角瞥见先前青年，慕珩一僵。
只见青年随手丢掉擦拭完血迹的帕子，帕子在空中飘舞自燃，细微火烬燎去，烧得一丝不剩。
慕珩混乱中隐隐有个猜测，犹疑之际，忽觉肩膀凉飕飕的，她低头看去。
光滑的墨色锦衣正往下滑。
而锦衣之下，不着片缕。
慕珩：“……”
青年冷清目光扫来，她急急拽住锦衣往肩头遮。
投在身上的视线淡漠却让人不安，慕珩几乎是在瞬间串联起许多事。
——他早就知道了！
她曾以为他只是不满她与晏昭婚约，原来……原来！
地上太凉，待力气恢复些，慕珩小心抱着衣服跪坐起来，咽咽唾沫道：“毒不是我下的，我知道龙君有护灵宝珠，还没蠢到当众下毒的地步。”
前世，她的罪名之一便是勾结堕灵投毒龙君。婚典当日，若非龙君腕上的护灵宝珠色变识毒，真待饮下她的敬茶，茶中堕灵心血便会侵入血脉，七日之内龙君必成堕傀。
可龙君到底还是中了其他毒，为免浮黎人心浮动，他闭关了，名为拒见为她求情的晏昭，实则尝试解毒。
青年沉思被打断，撩起眼皮。
“我也没想逃婚，否则何必选在婚典当日。”
她的罪名之二，逃婚。这点难以辩驳，但……
“纵然非我本意，可祸已闯下，无论什么惩罚，我都认。但都玉狐族不知情更从未姑息过错，当日众人皆可作证，参会狐族阻我逃婚劝我回头，从未有襄助之举。”
慕珩拢拢衣衫，微俯身点头做谢罪姿态。
“只求尊上对狐族网开一面。”
这青年，正是三界第一人，龙族老祖，疏梅龙尊晏别尘。
可他怎么会提前出关？慕珩记得很清楚，前世但凡晏别尘早半个时辰出关，阙云学宫的伤亡都不会那般惨重。
脑子转得快冒火，慕珩仍百思不得其解，只维持着恭敬姿态。
不知多久，她低垂的脖子僵硬生疼。
死寂中，晏别尘淡淡开口。
“龙族威严，不容冒犯。”
“……”
慕珩恭顺温驯的面容出现一丝裂缝。
她怎么就忘了，疏梅龙尊最重视龙族荣光。
灵界凶名远扬的摇光卫尊使云淞，便是他一手提拔，专司处理冒犯龙族神威之事。
“即便——”
“即便我能取出……”
慕珩猛抬头，却正巧看见晏别尘凭空消失一幕：“……”
一息过后，轰然巨响震天动地。
慕珩怔住，旋即愕然睁大眼。
究竟是她记错日子，还是时间流逝得比她预想的要快？
魔族已经攻山了？！
-
灵界正值冬日，天幕低垂，阴晦乌云簌簌抖下鹅白的雪。然而阙云山却丝毫不受影响，仍是一派春光烂漫景象。
但眼下，阙云护山大阵不知何时布满裂痕。
风雪中，三方黑雾合力重击，大阵立刻崩毁，地动山摇。
在翻飞的灵光碎片中，一道飘逸纯白的身影，半身染血，如流星坠地。
“云淞尊使！”
在地动中还未站稳身形的学宫众人惊呼，又听见清脆笑声，袅娜纤影从雪中踏来。
她面容柔美，眼波含情，一颦一笑都摄人心魂。
可待看清她额头半朵花状的血色斑纹，众人心中绮思瞬间散去，惶愕不已。
“魅姬！”所有人惊恐后退。
魅姬乃堕灵六使之一。
普通堕傀之血于灵族而言都是无药可救的祸毒，更遑论堕灵及堕灵使者。
修为再高强的灵族，一旦被祸毒感染，短则三日多则七日，必将失去自我成为新的堕傀。哪怕万一成了保留意识的堕灵，也需服从堕尊调遣，无一例外。
是以魅姬不过太初境界，手上却已经沾染了好几位窥涅境界灵族修士的血。
“不要这么怕人家嘛。”魅姬掩唇娇笑，艳红指甲衬得脸蛋越发美艳。
她身后走出一名文雅秀气的青年，右侧脸有道形似藤蔓的血纹，摇扇笑道：“只有我还没坐骑，诸位，此人让给我如何？”
折扇遥指先前坠落的白衣染血之人。
不想，一名佝偻老者飞快蹿出，血纹长在两眼周围，无神双眸竟也能看出贪婪之色。
他直扑那人，发出嘶哑笑声。
“你倒会挑，这人麒麟血脉不低，老夫先收下了！”
青年懊恼叹气，提身追去。
“诸位堕灵使者无需抢夺，今日……”沙哑笑声从黑雾中传来，被撕裂的空间有如开启一扇通往地狱的门，源源不断走出魔族与堕傀。
“浮黎龙族，任君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