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光赶来的岑商风,眼看老者枯手凝出血刃,将要刺穿云淞心脏,即便出手也阻拦不及。

    他目眦欲裂咆哮。

    “老匹夫!尔敢!”

    音浪震得不少人心神动荡,但那老头丝毫不受影响,甚至不无挑衅冲他笑笑,露出一口黑黄的牙。

    就在血刃落下瞬间,老头浑浊的血色眼眸中映出一丛金红火光。

    一眨眼,灼灼赤焰将他吞噬,快得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听见他凄厉惨叫,挣扎片刻后烧成灰烬。

    风一吹,散了。

    那青年还算机敏,察觉危机刹那立即抽身。他回到魅姬身侧,故作淡然摇开折扇,笑意僵硬:“骷赯魔君,您不是说疏梅龙尊尚在闭关中吗?”

    缓缓踏空而来的黑色身影,身周盘旋着金色流光。

    青年想不到疏梅龙尊长得如此普通,但赤金龙焰做不得假。

    掩藏在黑雾中的男人现出身形,一张红脸狰狞,他眼眸暗下,威压扩散,瞬间令学宫学生不敢动弹。

    他声音喑哑难听:“你若怕了,大可就此离开。”

    说话间,其余两个方位的黑雾中也化出人形。

    “三位魔君亲临,我有何可惧……”那青年又笑了,嘴里的话还未说完,猛的喷出一口血。

    他白皙脸蛋涨得通红,惊惧抬头。

    凌空之人原本漆黑的眼迸出鎏金光泽,灼灼如日,眉间金红焰印,浮现。

    龙尊之威,如瀑倾泻!

    -

    浮黎仙山,登仙长阶。

    浮黎乃方外之境,以登仙长阶与其门户阙云山相连,想要进出仙山,只能通过禁制重重的仙阶。

    藏在宫墙拐角的两人屏息静气,一柄画满眼睛的黑色油纸伞凌空旋转,罩住二人身形。

    身穿司刑殿红黑制服的青年谨慎探视过后,松开捂住少女嘴的手,拉开些距离:“慕姑娘,方才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哪里,我灵脉被封,多亏夏长使相助才得以逃出司刑殿。”慕珩摇头,耳上缠着微弱灵光,她却恍若未觉。

    见他踌躇不前,慕珩误会了什么,又急又愁:“可惜!如果我的芥子袋还在,就能拿出令牌通行了!”

    即便是大罗境界修士,也不能全然绕过长阶的万年禁制。其他人就只能通过特殊令牌,令牌管控之严自不必多说。

    “慕姑娘无需担心,晏峰长老已安排妥当,我有令牌在身。”夏长使笑了笑,复又正色叮嘱,“你只切记不可离我太远,闭目伞隐匿范围有限,如果行踪败露,你我恐难逃一死。”

    “长使之恩,慕珩铭记于心,来日必加倍回报!”

    “言重了。慕姑娘该谢的是少主和长老,我不过受他二人所托。”

    “阿昭……”慕珩欲言又止,惭愧叹息,“他真心待我,我却只能辜负了。”

    登仙长阶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不远处,本该镇守在司刑殿外的天权卫也调动了一半,整齐踏步而来。

    夏长使逡巡的眼眸微暗,忽回头直视慕珩,眼中掠过一抹警惕。这般动静让她看到,恐怕不好解释。

    却见慕珩满脸惊魂未定,压低声音:“天权卫?莫非他们已经发现雷池的尸体是假的?!”

    过仙门必定会令闭目伞失效,故而他迟迟没有动作。见她并未多疑,夏长使顺水推舟:“恐怕是的。”

    慕珩惶然:“夏长使,怎么办?我、我不想死,明郎还在等着我……”

    夏长使轻声安抚她。

    慕珩口中明郎是他的小主。实则将她迷晕运出是最不易暴露的方法,但此举有碍小主后续计划,他需确保慕珩毫无疑心去到小主面前。

    听他说下到阙云有人接应她,慕珩紧张道:“那你呢?你不一起走吗?”

    她眼眸潋滟,夏长使竟有些心软:“慕姑娘,你无需担心我。”

    “可是……”

    有人来了。

    夏长使比个噤声手势,慕珩懂事地捂住嘴,他转身盯紧外界情形。

    身后,那双琥珀眼也紧盯他。

    前世,慕珩就是在这里被打晕的。

    她不知自己被施了隔音术法,只是好奇登仙阶平日没有这么多人,出声询问,就立刻被夏长使敲晕,是以当时并不知魔族大军压境。

    “少主!下面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飞来,先着地的是名身穿雪青锦衣的少年。

    少年身姿挺拔颀秀,面容俊朗淡漠,墨发用白玉冠半束,不知何故稍显凌乱,仍难掩颠倒众生的矜贵气质。

    侍从追了少年一路,最终无可奈何上前几步跪倒在地,拦住他的去路:“少主!我知道您担心学宫同修,但长老院已经在商议解除禁制收容他们,您何必去冒险?何况还有尊上在,他们……”

    “让开。”声如碎玉。

    夏长使眼眸一亮。若解除禁制,仙门也会失效,只不知晏昭敢为山下同修痛下决定否。

    身后有细微响动,夏长使明知她听不见其他声音,仍若无其事侧身挡了挡,料想她也清楚当众暴露的后果……

    “阿昭救我!”

    可慕珩飞扑了出去。

    夏长使面色惊变,瞬间恍然她此前乖顺不过虚与委蛇。可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他心念电转,手如鹰爪发力将慕珩吸回来:“慕姑娘,你这样是害了晏峰长老!”

    那侧晏昭已如箭飞来,抓住慕珩手腕,冷剑一振。

    夏长使见势不妙立刻松手,险险避过,肩上仍被剑气划伤。他闷哼一声,攥紧手心东西,急忙催动闭目伞,几个纵跃消失。

    晏昭蹙眉欲追,却不知人逃往何处。

    “闭目伞,你追不到的。”慕珩拉住他。

    晏昭也清楚,当下不是搜捕的时候,唤来侍从下令派人守住登仙长阶。

    那侍从领命离开前,颇为复杂地看眼慕珩。

    方才僵持两人都用力拽她,慕珩揉揉生疼的手腕,不知为何心中有一丝怪异感觉。

    “阿珩,发生什么事了?那人是谁?你怎么会……”晏昭为她解开被封的灵脉,见她满身伤痕,从芥子袋中取出玉瓶倒出两枚灵丹。

    他从未见过她身上这件宽松墨色锦衣,大出许多却不知她怎么绑的,不但未及地还露出截白净匀称的小腿。

    脚腕上红痕斑斑,晏昭皱眉,目光再往下,一双纤小柔软的脚漂亮极了。

    他俊脸微红移开视线,又找出双金丝黑靴。

    “先不说这个。”慕珩从他掌心捡了枚灵丹塞嘴里,“你要下去?带我一起。”

    这一路还算干净平整,若不是这具身体太娇嫩,慕珩倒不觉得赤脚难受。

    等她俯身穿好靴,晏昭才扭回头,不想这一看又飞快撇开。

    少年耳根隐隐泛红。

    慕珩站直身子,唤他半天也不应,她满脸莫名:“怎么了?”

    阙云山,登仙长阶。

    “浮黎龙族是不是不打算管我们的死活?”

    挤在长阶上的人群,这声嘀咕如同石子落入湖面,激起一层层涟漪。

    “就是!”

    “平时那么高傲,这时当起缩头乌龟!”

    “龙族也不过如此!”

    “你说话注意点!开阳卫不是在外面保护我们吗?”

    “开阳卫,哼!那又如何?难道我说错了?他晏昭号称什么万年难遇的龙族天才,现在还不是躲在家里?你自己看看眼下可有一个龙族在场?!”

    躁乱的声音越来越大。

    而在最下面,懒散靠在两侧石像旁的黑衣青年环胸,漫不经心打了个哈欠。

    “咦?”

    随着一声轻呼,众人纷纷发现了异样。

    “身上的压力变轻了!”

    “快走!是仙山开了!”

    人头攒动着往仙山上跑。

    那黑衣青年阖眸轻嗤。

    一阵风轻微吹动他鬓发,他挑眉,只见两道人影立在长阶下,沿途经过的人目光微闪,不敢抬头看两人。

    是晏昭和慕珩。

    见那眼熟的雪青披风将慕珩拢得严严实实,青年幽蓝眸子泛光,玩味扬唇。

    慕珩看了眼气压低沉的晏昭。

    前世在龙尊出关前,两位魔君和堕灵六使各率魔族、堕傀已杀到登仙长阶,长老院却还在商议是否解除登仙长阶禁制,因院首晏梦余重伤无人敢担责,迟迟没有结果。

    不解除,阙云学子无处可逃;解除了,仙山恐怕也要沦陷。

    最后是晏昭以心头纯血强行暂解禁制打开仙门,又恐长老院不待学生撤走就重启禁制,他钉在长阶下断后,本就失血伤了元气,也因此被俘。

    半晌,慕珩扯扯晏昭衣袖,轻声道:“他们只是太害怕,你别放在心上。”

    晏昭没说话,好半天,才听见他微不可察的嗯了声。

    逐渐人少了,慕珩数过,如果没有伤亡,只剩稀疏几个落单学生还没赶到。

    天边风起云涌,又是电闪雷鸣,又是黑雾弥天,又是火光燎云,根本看不清战况如何。

    慕珩按捺不住好奇,侧头看那黑衣青年,指了指天:“你看得清吗?”

    青年挑眉,正要说什么。慕珩被推过来,一脑袋砸怀里,他立刻举起双手以示清白:“喂喂,我跟她可没奸情,你少污蔑我。”

    “我知道。怀逐,带她上去,算我欠你一次。”晏昭深深看她一眼,头也不回朝外奔去。

    慕珩伸手想抓住晏昭:“阿昭!”

    却一片衣角也没捞到。

    眼前天旋地转,等慕珩回过神来,晏昭早已消失不见,而她被怀逐扛起登阶向仙门。

    学宫越来越远,逐渐隐在云雾里,而金红龙焰似焚世般与各色魔气纠缠。

    威逼利诱甚至讨好哄骗的话都说了,怀逐充耳不闻,慕珩怒道:“你根本不知道外面来的都是谁!万一他死了,欠你人情又有什么用!”

    她手脚被缚灵绳捆住,连捶他都使不上力。依稀记得从前他常用缚灵绳教训弟弟,慕珩看得也很开怀,轮到自己竟如此可恨。

    “知道啊。”怀逐不以为意,“骷赯,落殜,玄蚺,三位魔君大驾光临,阵仗是够吓人。可在疏梅龙尊面前完全不够看啊!”

    慕珩愣住,前世落殜可没来:“你确定没看错?堕灵六使呢?没来?”

    “你在质疑‘狼神之眼’?”怀逐哼笑,脚下生风,“牟枭没露面,盲翁妄图沾染麒麟血脉被龙尊烧成灰了,只剩四名堕灵使者。我撤走前,要不是骷赯献祭了两只窥涅尸傀挡招,魅姬和藤岫不死也重伤。”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他生得俊朗,翘唇笑时透着股邪魅,“少爷从不做亏本买卖。”

    “……”

    慕珩冷静下来。是的,起初她就是想用自身安危捆住晏昭,免得他再犯险。

    如今想来,一切似乎都不同了。

    前世很久以后,五位魔君联手加上堕尊,尽管有人没出全力,但也确确实实没能成功围剿疏梅龙尊。

    而今龙尊提前出关,学生都快撤离完了,魔族大军甚至还没杀穿开阳卫的防护。想来离缪也不会让晏昭出事。

    慕珩心情复杂,看漫天赤焰如霞。

    她在雷池想破头皮也没想到,这场魔祸会这样收场。

    怪不得明阙登位魔尊后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折了三位魔君也要算计逼杀晏别尘。

    如果晏别尘活着,前世许多事都会不一样吧。

    肩上人不再挣扎,甚至莫名消沉。怀逐挑眉。

    “你能不能……”慕珩心绪平复,这才觉得颠簸难受,忍不住开口,晃动的视野不经意间注意到什么,她失声,瞳孔一缩。

    白净手腕上空空荡荡。

    她的赤珠手链呢?!

    慕珩浑身僵硬发凉,脑中闪现从雷池到现在的所有场景。

    忽然,怀逐止步,似在侧耳听什么。

    慕珩也听到了,只是待听清楚后,脸上浮现一丝惊恐。

    万魂悲号,宛如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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