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高挂,初春微风轻拂过树梢。

    这是一个适合小酌畅怡的夜晚,边喝酒边看着灿烂星空,着实是美事一桩----尤其是在像月烛庄这样一个夜里无灯无火光的小村落中。

    向来平静祥和的庄子,今夜却很反常地不安宁。

    因为,有个样貌清艳秀丽的女孩正躺在床上在伤心哭泣。

    她一会低低呜咽,一会撕声裂肺地哭喊。哭得太狠之时,仿佛连窗外的一树树楠木叶也跟着簌簌飘零抖落。

    她本就生的荏弱瘦小。这几年命运还老跟她做对,忧思郁结之下更显得皮单肉薄。

    一条大大的袄被团绕在四周,使她看上去犹如坠落在一片碧绿荷叶中心的脆亮水珠。

    一群中年男女面容忧心,围绕着她议论纷纷。她因为酩酊大醉意识不清,完全没听见他们的耳语。

    "不过是被喝了一坛酒,至于如此吗?"扶应文语气平静问道。

    "哼,那坛酒是寻常酒瓮吗?那是可半年前青杭和引雁一起酿的酒!本来等著来年再开坛,没想到竟然被偷喝去了!"扶应文的妻子桂桑华瞪了状况外的夫君一眼。

    "你说什么?!到底是谁干的好事?我去找他算帐!"扶应文撸起袖子。

    "是扶兄的两个儿子干的。"安遇春侧身过去偷偷叹口气。

    "唉,那可是引雁留给青杭唯一的念想。"颜隋月也无奈的摇摇头。

    扶应文整个人萎了。

    他狠狠地盯着窗外,蓄势待发正准备驰嗓开骂。

    桂桑华冷冷地开口:"夫君甭怒,两个竖子已经自请去家祠领罚。常夙沙亦个打了二十个手戒,此刻,应当是在祖先面前深自忏悔,痛哭流涕。"

    扶应文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既然受了罚,青杭醒来后应当就气消了吧!"

    "哪这么容易?引雁待青杭极好,那坛酒不只是酒,还是她俩过往的回忆。"桂桑华目露焦灼,瞅着床上哭成一团的少女。

    一年前,十六岁少女宁青杭因为接连克死了几位宁家长辈,被宁家人赶出门。

    她在明湖边走投无路之际,莫名闯入湖岸边的一处神秘村庄----月烛庄。

    月烛庄之所以名为月烛庄,是由于庄内不得点灯烧柴煮饭,餐餐冷菜醃食,夜里只能以月为烛。

    之所以如此隐蔽,是由于月烛庄乃是中原小齐国皇室中十二个身怀绝技的神人所建。当初小齐国即将被敌国灭绝,君主临危受命,让他们将绝世技艺悄悄带到南方去,免得人亡技亡,在也不能见于世。

    十二个先祖身负各国觊觎的绝学,是以后头追兵不断。他们拼了命的逃,足足亡命了好几个月。

    为了不让仇敌找到他们,先是寻了个层峦叠嶂,地势险峻的平坦之处建庄。之后又在庄子四周布下能让最英勇士兵都丧命的机关,辅以五行之术配上暗流和荆棘,使闯入之人即便不死也走不出去最终饿死在里头。

    可那年年方十五岁的女孩宁青杭居然冲破层层陷阱,过五关斩六将安全抵达庄子。除了油皮破了几块,被饿的饥肠辘辘之外,没半点受损。

    如此聪慧勇敢的女孩,如今却因为白引雁离世而郁郁寡欢。

    "再这样下去,怕是青杭也要去黄泉之下与引雁团聚了。"庄子中医术最好的医家椽椽主禹玠道。

    "难道连你也束手无策?"桂桑华心中大惊。

    "唉,她底子本就差......你都忘了吗?一年前她刚闯入庄子时,那一个又瘦又弱脾气还坏糟糟的惨样。"禹玠叹气。

    "我自然记得。你那时气得不想医青杭,还是引雁用极大的耐心和毅力,把她救回来的。"桂桑杭想都没想就道,口气中还隐约有责备禹玠的意思。

    禹玠轻咳两声,略过桂桑华的话中有话,道:"你想阿,引雁有疾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的事,在庄子里从来不是个秘密。这十几年来,我们早就做好他英年早逝的心理准备。可他却在青杭面前隐瞒的极好,以为他不会这么倒楣,但他就是这么倒楣!!不过是帮青杭拔几株草,受了个小伤,血却止不住,就这样一命呜呼走了!这对毫无准备的青杭来说是多么晴天霹雳!"

    青杭曾经向引雁透露,她之所以被赶出宁家,是因为她命中带煞。与她亲近之人,比方说她的双亲以及她的祖母,陆陆续续被她克死。

    桂桑华不知宁家人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但总之,白引雁的死是他从娘胎带来的血亏症之故。严格说来,与青杭并无瓜葛。

    "青杭一定满脑子以为引雁是被他害死的。"桂桑华道。

    "不错!如若青杭走不出来,就算是黄帝扁鹊在世,也救不了她了!"禹玠悄悄拭了几滴泪水。

    桂桑华沉默了。

    扶应文怒斥,"禹玠休得胡言!引雁走后这三个月,青杭看起来分明并没有如你所说这般。"

    "如果真是这样,那怎么今晚她会哭得如此悽惨?你倒是跟我说说?"

    扶应文一噎。

    "青杭这孩子善解人意,最怕别人替她担心,这三个月怕是都在欺骗我们。表面上没事,心里却在渗血。"桂桑华凝视着床上的少女,心里隐隐作痛。

    "我还以为,引雁走后这三个月,我们想尽办法讨她开心,能让她好受一点。没想到都是我们一厢情愿了!"安遇春难受道。

    此话一出,众人陷入束手无策的沉默,一时半会拿不出解决方案。

    桂桑华徐徐望向窗外。

    庄里处处是白引雁和青杭两小无猜甜蜜过日子的痕迹。

    清晨金黄灿灿朝阳,将她俩一同亮醒。松针垂下的晶莹露珠,他们一同采来泡茶。还有十二椽椽舍子弟们的朗朗读书声,蓊郁广堥的紫山林,夜里的琴声与美酒。

    就连随便一抬头就能望见的广阔星空,夜幕之上千千万万个灿烂星子,也是他们每夜必定一同仰首瞻视的美景。

    日复一日,青杭被故人的回忆围困,只怕会越来越窒息,永无宁日。

    "我决定了!"桂桑华的声音忽然打破沉默。

    众人齐刷刷盯着这位平日沉稳闲雅的中年女子,众口铄金问道:"你决定什么?"

    "要救青杭的命唯有一条路。"桂桑华眼神异常坚定。

    "哪一条路?"

    "出庄。"桂桑华郑重宣布。

    所有人先是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然后各自露出不一而足的表情。

    扶应文率先发难:"阿华,不是夫君我要驳你。而是祖上有明训,绝对绝对不能让外人知晓月烛庄的存在,否则可能会遭来仇敌的追杀呀!"

    "怕什么!都一百四十多年了,当年的仇敌早就不知道投胎投几次去了,哪还记得他们的仇敌是谁?"桂桑华老神在在。

    "桑华说得不错,当年的仇敌早已都入土,无须害怕。只是,外头的状况我们无所知悉,究竟是太平盛世,还是和当年一样中原板荡鏖战不断,我们全然没个头绪啊!"颜隋月有些担忧。

    "闯出去不就知道了吗?就算外头是豺狼虎豹当道,大不了我们再躲回来庄子,不就得了?当年先祖能远奔千里躲到男方来,我们不过是出去湖的另一边,朵回来易如反掌!"桂桑华笑了笑道。

    "其实桂师母说的道也有几分道理......"禹玠思忖衡量一番,"如今能救青杭唯一的方法,就是离开月烛庄。只要不再让她见到和引雁有关连的一切事物,忘记伤痛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也同意。"颜隋月附和。

    "我们一大群人保护青杭,各有所长,互相照应,想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安遇春也道。

    剩下一个中年大叔还在傻傻状况外。

    桂桑华弌了扶应文一眼:"夫君如果害怕,待在庄子里便好。不用跟着我出去冒险。"

    扶应文回过神来,急了:"胡说什么?!阿华胆子小,力气弱,怎能没有夫君我的保护?!"

    他又凑到桂桑华耳边,低声求饶:"阿华,你不能抛家弃子,把为夫我丢到两个不省心的竖子身边,这样我生不如死啊!

    桂桑华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表情,豪情万丈道:"原来你是怕和两个儿子相依为命阿,不打紧,我把他们一同带出去!"

    "如此甚好,我们也把两个女儿也一起带着!"想到要和两个宝贝女儿出庄,禹玠心情甚好。

    话以至此,扶应文再也没有任何异议。因为-----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断然没有亲亲老婆带着两个拖油瓶辛苦闯荡江湖,做丈夫的却在老家独守空闺的蠢道理。

    不过一刻钟,月烛庄一百四十年来从无人敢破的规矩,轻轻松松的就被青杭破除。

    理由相当离奇----他们不想再见到女孩不过是因为一坛酒被偷喝,就哭的死去活来!

    她既是第一个闯入这个世外桃花源的第一人,也是第一个带着桃花源村民到外头人间闲逛的外人。老天爷派她来庄子,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还是特别的使命!

    还有,年纪轻轻被自家人赶出门,这在平静祥和的月烛庄中简直是旷古未闻!他们不能不保护这个可怜的孩子!

    于是乎,翌日清晨全庄听闻扶应文公布这个破天荒的消息时,大伙一则已喜,一则已忧。喜的是,青杭终于有救了!

    忧的是,他们出去后,有生之年,还有机会能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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