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杭有个老毛病,就是他喝酒酒醉后发生的事,一概不记得!一丁点都不记得!

    也就是说,昨夜她喝醉后,从发现扶家两兄弟喝了她与白引雁一同酿的酒,到怒骂他俩奔回房间痛哭三时辰这一连串失态行为,她全然忘光光了!

    不仅如此,她醒来后,对着铜镜惊喜的左看看,右看看,对镜中的自己实在满意的不得了!

    镜中的她焕然一新,犹如仙女下凡,雪白的脸颊白中带红,双唇饱满如樱桃一般,一头青丝滑顺及肩,身上飘出一股淡淡的月季花香。更离奇的是她的双眼。眼眸水润,卧蚕可爱,眼尾微扬呈现出一副没笑看起来也含笑的娇态。

    青杭下了个结论,那就是───安师母说得不错,在月烛庄住一阵子后,因为饮食清淡少油,水肿消失,整个人益发清爽,人也益发变美了起来。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昨夜她根本哭成了个大猪头!眼睛红肿、脸庞浮肿不说,唇色苍白、头发还处处打结,衣裳也因为追着扶子秀满街打而脏污───总之全身上下一团乱不能见人!

    桂桑华为了怕她起来后想起昨夜的事,亦怕她起床后见自己这副模样更加伤心欲绝,拿了好几颗鸡子帮她敷眼消肿、按摩脸颊,喷上些许月季花水,又以乌木梳一一将她把纠缠的发丝梳开,换了身簇新的衣裳。

    如此忙活一晚,才有这今早令青杭自以为是住对庄子的成果。

    至于被喝光的那坛酒,也被扶应文倒了新酒进去,重新封死,一点不差地埋在原来的位子。只要能把这一切抹去不再勾起女孩悲伤的回忆,他们做什么都好!

    走出房门后,她听见扶应文暴怒拉开嗓臭骂两儿的吼声,还有兄弟俩的呜呜讨饶声。

    不过就算到这里,她还是没想起昨夜发生的事。

    扶应文是关着门开骂的,青杭着实听不清。只得拎着裙子蹑手蹑脚的挨到桂桑华身边,问问兄弟俩又闯什么祸了,惹得扶应文如此震怒。

    "还不都是禹玠的长舌害的!嚷嚷什么刑根草能长身量,这兄弟俩就去把刑根草给拔光了。"

    青杭咋舌:"子秀就不说了,他本就是庄子中最高大的少年。子规不过十一岁,身量已经七尺八,哪还需要吃什么刑根草呀?"

    桂桑华气不打一处来:"哼,你误会了,他们是拔来给宝贝兔子吃的。说什么怕他们长不高心里会自卑,喂些刑根草能长的快。"

    青杭一脸尴尬,不知该说什么。

    "刑根草难养难种,不只能帮长身子,更是救人命的药草。禹玠好不容易养活了一些,居然被两只兔崽子给拔光了!"安遇春虽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可青杭隐约觉得她眼中有同情的意味。

    "兔崽子把草拔给了兔崽子吃,倒也说得过去。"青杭小声嘟哝。

    颜隋月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怎么连青杭也跟着起哄?

    桂桑华轻咳数声,来了个微妙的转折:"都怪庄子里日子过得太安逸,才把我那两个儿子惯的无法无天,不知人间疾苦。"

    "唉,我家那一双娇女亦是如此,骄纵任性,近来难以管教,我与禹玠头痛的很!"安遇春亦摇头叹气。

    青杭震惊的盯着两个中年妇女。

    桂桑华平日管教虽严格,却也极少当众指责自家孩子。安遇春更不用说了,她跟禹玠根本是打着灯笼都寻不来的父母,是天底下最最最慈爱的父母,怎么今日居然也嫌弃起禹琳琳和禹融融了?!

    她真的很想用力摇晃安遇春,醒醒吧!醒醒吧!你莫不是吃错药了?

    其实她被蒙在鼓里的是,桂桑华伙同几位师傅师母整了"扶家兄弟偷拔刑根草"这一出,目的是要让合理化接下来要宣布的决定。

    "不如这样,我们带着孩儿们一起到庄外过生活,意下如何?"桂桑华问道。

    "甚好,甚好!"颜隋月与安遇春同声。

    青杭高声阻止:"什么甚好?师母们呀,外头的世界可不是你们能想像的!待在平静的月烛庄不好吗?为何要出去自讨苦吃?"

    "先祖们的后代世居在此,已经一百四十多年了。这一百多年之中,从未有人出去过,也从未有人进来──青杭你例外。缺乏刺激过于安逸,这对庄子来说不是好事。"

    "那又如何?"青杭鼻孔差点没喷出气来:"你们都不知道,外面的人可怕极了,有同族之人互相残害,有疫病,有战乱,有……有……反正乱七八糟的,你们为何要自讨苦吃?”

    桂桑华露出欣慰的笑容:“那正好!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还正愁没地方磨练孩子们呢,出去正好能好好给他们颜色瞧!”

    青杭一噎。

    她呆了半晌又道:”可是,月烛庄不有一道祖训,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外人发现庄子的存在吗?”

    安遇春道,“不错。是以我们溜出去的时候,要偷偷摸摸的,最好是半夜天还黑著时,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这里有人居住了。”

    “先祖说不能让外人进庄,可从没说过我们不能出庄呀?”桂桑华微微一笑。

    “傻孩子,庄子的人每人都有武艺,你说的战乱疫病我们也不是没在史书上读过,心里还是有底的,不致于应付不来。更何况还有一个知晓外面情况的你,带着我们闯。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呢?”安遇春看出女孩的担忧另有所指。

    青杭轻轻咬唇,因为哭泣而沙哑的嗓音听上去有几丝可怜,: ”我怕的是,一旦你们出去,你们就会知道我是如此不堪的一个人。你们都不知道,我生来命就不好,谁跟我亲近,谁就会死!宁家人视我如蛇蝎洪水,把我赶出家门。就只有你们视我如珍宝般珍惜照顾……”

    桂桑华定定的瞧着青杭,柔声道: “孩子,听我说。无论你是谁,无论你从哪里来,在我眼里,你就是个一百多年来唯一一个突破月烛庄五行之术层层障碍的勇敢少女。你特立独行,机智聪慧,万里挑一,正是当年小齐国伟大的君主要寻找的人。所以,别再说这些妄自菲薄的话了!”

    “不错!出去后若有人还敢欺负你,我们绝不会放过他们!”颜隋月拍著胸脯郑重承诺。

    青杭沉默了一会,撑着白里透红的雪腮,终于绽开笑容:“既然如此,那我们何时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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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后,全庄人一同把当初十二先祖搭船来明湖边的大木船修葺完毕。所谓众志成城,人多的好处就是活干的特别快!

    幸亏当初十二先祖用的是上好的楠木,这才使得大木船历经一百四十多年,还能重新使用。只消把剥落的漆重新补一补,把断裂的绳索换成簇新的,再把一些蛀烂的木片换掉,便又是好船一艘。

    他们并非要远渡重洋,不过是要去湖的另一头找个热闹的地方落脚,运气好的话,兴许几个时辰就能找到。所以船艘堪用即可,不需大修特修,甚至是重造一艘。

    选了个天上挂著新月,夜色黯淡的夜晚,他们摸黑出发。

    青杭躺在大木船的甲板上,望着满天的星子,心情相当复杂。

    一年前她被宁太公府的族人赶出门,万念俱灰之下,她误闯入这个村子。

    白引雁曾告诉过她,若要通过那层层五行之术,必得心存必死之心。所谓”绝处逢生”便是这个意思。

    当年她确实是抱着了此残生的心态步入那座可怕的森林,想安安静静的死在一处。

    人人都说双亲和祖母是被她克死的,她被赶出家门实至名归。是个人都不想活了吧?

    可因为这样,她阴错阳差地解开月烛庄的五行之术,认识这庄子里的一群大善人。他们一个一个的都对她甚好,比亲人还好的那种好。

    而如今,这群妙人竟然说想要她带着他们闯荡外头的世界?他们若知道其实她在外头也混的不怎么样,还敢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吗?

    今夜安静的出奇。明湖上水面无波,一丝风也没有。偶有水雁滑过水面,刺耳的声响似乎能扩散到整个湖上。

    青杭听着扶家兄弟和禹家姊妹的嬉闹声,桂桑华、安遇春和颜隋月三对夫妇闲话家常声,她忽然有种强烈的孤独感。别人都是一家人,却只有她孤孤单单的。

    这一伙人对她再怎么好,她毕竟还是外人。更何况,白引雁是被她害死的。他是庄子中最俊美最有才气的的少年,死在她手上,他们真的半点不怪她吗?她不信!

    一年没在外头的人间过生活,外头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她会不会遇见当初死命诋毁赶走她的宁家人?若遇见了,她该如何是好?如果宁家人跑到桂桑华面前说她的坏话,就如同当年她还在宁太公府上的情形一般,她又该如何自处?

    许多疑问和害怕浮上心头。

    白引雁曾说,心怀恐惧的时候就看一看天上的星子,在暗夜之中一定也有光明照亮。

    青杭仰头一看,登时觉得自己的运气也太好了!

    一颗挂在夜幕边陲的星子忽然发出巨大的闪光。光芒灿耀,连带周边的天空也恍然被照亮。

    难道这就是引雁所指的"希望"吗?

    她忽然茅塞顿开,有种引雁就在身边陪着她的幻觉,她不再悲观了。

    当初是引雁救了她,如今换她来报恩了。出庄之后,她一定会好好引领大家过日子!就算不能闯出什么名堂来,至少也要过的比在庄子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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