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安康在火光与黑烟之中坠落。

    她的肺叶被打穿了,身上到处都是冲击波和飞溅的碎片留下的血痕。滚热的鲜血从血管里流失,风一样带走于安康的体温。

    由于头被敌人搂进了穿防护服的怀里,于安康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在这黑暗之上,女娲的光幕依然冷静地张着,显示着于安康刚刚费力发去的讯息:

    [鮟鱇(413):@狸花(886)?]

    886一直没有回答。

    轰隆隆的爆炸声很快消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高空磁轨上不时的刹车声、鸣笛声,以及楼群间萦绕的刺耳警报声。

    于安康两手紧握齿锯发射器,心中却没有发射的目标,单纯只是需要攥紧什么东西。

    呼啸的风声之中,她等待着。

    既然敌人特地在冲击波中把于安康护进怀里,就说明她最后吐露的目的并非胡言一派:敌人确实需要于安康活着,至少现在还不能死。

    要是她们两个继续这么自由落体下去,就算敌人舍己为人垫在于安康身下,于安康都留不下全尸。

    换言之,敌人一定有安全降落的方法。

    于安康等待着。

    在她仿若慢放的感官之中,忽然,一声微妙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同时,敌人的身体指针一样旋转,连带着于安康也一起在半空中斜移。

    耳畔的风速下降,下落的速度减缓了。

    于安康曾经跳过伞,体验过自由落体被缓冲的感觉,但她此刻的体感完全不同:她很明确地感受到,自己下落的“方向”变了。

    一股足以和重力抗衡的力凭空出现,强行改变了敌人和于安康二人的运动轨迹。

    轰的一声,敌人开胯屈膝,两脚牢牢地“着陆”在了刚被轰炸过的2栋外墙之上。

    随即,敌人像踩着滑板下坡一样沿大楼的残骸下滑了十数米远,拖着于安康,将还未散尽的呛人黑烟直接撕开。

    下滑渐渐刹停,敌人横立在楼体上方。

    混沌与晕眩之中,于安康想通了这一诡异现象的原理。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敌人将脚下的大楼变成了第二个引力来源,牢牢“吸引”在了楼体之上。

    这就是她在近两百米的高空中安然自在的底气,也是她能从59楼高的窗户爬进楼里的缘由。

    敌人当初是沿着大楼的楼体,一步步“走”上来的!

    忽然,于安康视野一花,眼前的昏暗切换成了俯瞰视角下的街道。

    凌晨三点还未过半,但第五楼群的街道上多了很多人影:那是在886等人的警报下及时撤出大楼的一般居民。

    他们显然目睹到了刚刚突然的爆炸,每个人都脸色惨白地抬头仰望着,有些人已经因后怕软在地上。

    从于安康视野里这些人的大小判断,敌人应该带着于安康停在了二三楼左右的高度。

    相当一部分人注意到了她们。沐浴在于安康滴滴答答洒下的血点里,这些人的表情正在变化,变得更加惊恐。

    在敌人放开手的同时,于安康听到了尖叫,但她不是很有余力去管自己把人吓成什么样了。

    她被敌人从七八米高的地方扔了下去。

    “——!”

    瞬间,于安康按下了两手中的齿锯发射器。

    随着一个迟钝的“哧啦”声,刚刚被从磁轨上强行扯下的那条齿锯卡在了半途,坏了。

    另一条齿锯则正常发射了出去,然而哗啦啦地扫碎了街道对面店铺的玻璃,没锚中任何结实的地方。

    于安康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呃!”

    胸腔里挤出的空气溢出成了声音。于安康知道自己肋骨折了,刺进了刚挨了一枪的肺。

    嘴里一股腥味。她吐血了。

    不幸离得近的几个路人尖叫着拼命逃跑。

    “别急着走啊。”

    忽然轰的一声,一道巨大的黑影重重落地,就近抓过一个吓愣路人的领子,将他扯到身前。

    于安康视线上移,看见那是个一米六出头的消瘦男青年,穿着白大褂,大褂上是一张和装束割裂严重的娃娃脸。

    他惊恐地去扒敌人勒在他脖子上的粗壮手臂,但随即就被抵上自己太阳穴的枪口骇得僵直了身子。

    于安康的视线继续上移,看到敌人那被于安康用手枪击中过、现已裂纹密布的头盔。

    “我总觉得只有这样,你才真的会乖。”敌人说,又把枪口往白大褂的太阳穴上顶了顶,“不要乱动,不要做小动作,否则这个无辜路人的脑袋就要漏水了。”

    白大褂吓得“噫”了一声,两眼闭紧,筛糠似的抖。

    ——不是,你对我这个快死的人警惕过头了吧?

    于安康复杂地看了敌人两秒,顺从地垂下头,把脸贴在了地上。她的血从身上的各种破洞里流出,在她身下汇成一汪黏腻的沼泽。

    敌人挟着人质走近过来了。

    走近的同时,敌人放松了勒着人质的手臂,又从袖口里摸出了那一指长的针筒。只不过这次,细如蚊口的针尖处并无液滴渗出。

    ——她要取于安康脑脊液的说法看来也不是胡扯。

    人的脑脊液大约有130mL,也不知道取走5mL会造成多大程度的颅内压变化。

    但这都无所谓了。比起这个,只要敌人抽完脑脊液后给于安康补上一枪,或者不必费事,只继续把她丢在这里,于安康都会死。

    她呛咳两声,清了清喉咙里的血,不甘心似的向敌人的方向伸手。

    “我说不要动。”敌人停下来,又用枪口敲了敲白大褂的太阳穴。

    于安康乖乖不动了。她侧着血汗模糊的脸,艰难而痛苦地喘着气,对敌人露出一个无奈又无害的微笑。

    就在敌人再次迈步的瞬间。

    啪的一声,于安康扯住了那个白大褂青年的裤腿,以令人难以置信是濒死者的力道将他拽倒。

    砰的一枪,敌人的子弹落空了。

    嗖的一下,于安康手中还没坏掉的那条齿锯飞速收回,上面扎着的一挺机枪被拖甩进于安康的臂弯。

    三道声音叠在一起,将这一秒拖成了一个奇长无比的慢镜。

    ——于安康下坠时将齿锯射向的店铺,正是她曾和886约好早起要去的“管制品站”。

    这机枪是那家军火店展出的样品。这些样品都是以最“完整”的状态360°向外展示的——所谓完整,就是里面装有适配的弹药。

    于安康打碎橱窗玻璃和展示柜、强抢样品的行径,估计已经被起码三四个摄像头拍下来了。当然,她现在与敌人对峙的姿态也一样。

    眨眼之间,于安康与敌人成了对枪之势。

    敌人瞬间做出了判断,明白人质战术已经失效,现在她的枪口必须对准于安康。

    敌人的小手枪射击更快一步,但“是否要直接击毙于安康”的刹那犹豫,使她的先发子弹打在了意义不明的地方。

    于安康的锁骨末端中弹了。她被废掉了右臂,惯用手。

    所以她直接用左臂端枪。

    哒哒哒哒哒哒——!

    机枪的子弹直对着敌人的头盔倾泻,暴雨一样打在已经裂痕纵横的防弹玻璃上。

    如果没有大楼爆炸的冲击波和飞溅物,于安康最初那三枪造成的裂痕应该也不至于扩大到如此程度。

    疯狂的扫射之下,那些裂痕咔地扩大,然后真正地裂开。

    钝响和脆响声间混入了闷声,但所有这些声音都被机枪扫射的巨响掩盖了下去。

    于安康只知道自己迟迟没吃到下一颗枪子。

    短时间内,她应该也不会再吃到下一颗了。

    轰!

    小山一般的黑色身影倒了下来。她的血从头盔下缓缓流出,和于安康身下的血泊触融到了一起。

    于安康仍在对着已无目标的半空“击发”空膛了的机枪,喘息声听起来就像声带在蹭砂纸。

    在她的眼皮无法自控地下坠、视野陷入黑暗之前,一道惊慌失措的人影凑了过来。

    刚刚那个穿白大褂的男青年没有跑,而是软手软脚地拼命爬了过来,查看于安康的伤。

    ……

    凌晨3点52分,CVU的警车赶到了正被就近楼猎手维护的现场。

    三名勤员持形状特殊的枪械下车,踏入拉起临时隔离带的第五楼群两栋居民楼间,看到一地的血。

    有两个猎手正围在一具面部被打烂了的尸体旁边,表情震惊而迷惑。

    另一边,一个既非勤员也非猎手的新人义体医生跪在一个满身是伤的血人旁边,满头大汗地剪自己的衣服内衬给她止血包扎,不时去测她的呼吸和脉搏。

    “你们救救她啊!”那个男医生绝望地叫,“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死了!”

    “所以说,我已经报告过CVU了!”其中一个猎手吼他,“而且你自己不就是医生吗!”

    “比起那个……”另一个猎手依然盯着那面目模糊的尸体,不安地吞了口口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让开,我看看。”

    领头的勤员粗鲁地出声,挥开了围在尸体旁的两名猎手。

    她是个区级的四等勤员,身高约有一米七,身材极其粗壮,整个人呈现出明显的中年妇女式梨型身材。

    她有一口尖锐的犬齿,代号“斗牛士”,在第五楼群东片的CVU分部执勤。跟她一起来的两个勤员也都是四等,但资历比她低。

    那两人在她的示意下,很快一个警戒起四周,另一个回警车上取应急医护用品。

    斗牛士自己则在那烂脸的尸体旁开着胯蹲下。

    “防护服,还有‘重力场靴’……”她皱眉,“净是管制品。”

    随着斗牛士伸手扯开尸体身上的防护服,她的女娲开始根据所见的信息匹配档案。

    但斗牛士比AI更快反应过来死者的身份。

    她看着防护服下那条肌肉虬结的结实手臂,以及上面覆盖着的金褐色羽毛:“……金羽?”

    [AI自动检索已完成,以下为匹配度最高档案

    ID:零捌-AcL-065

    性别型:ZW

    骨龄:26周岁

    职业:CVU勤员(四等)

    综合评价:B(89,佳)

    融合基因来源:金雕,Aquila chrysaetos(Linnaeus,1758)

    显性性状:翅上覆羽

    当前稳态正常]

    “她,她不是病毒体啊。”一个猎手理解不了地插话进来,怀疑的目光转向一旁的于安康,“但是那边那个快死了的新人也不是……那个新人到底是怎么能活下来的……”

    斗牛士略过他语无伦次的发言,斜去视线看于安康。看了片刻之后,她忽然拎着枪大步流星地走去,骇得那男医生直摇手。

    几步走过来之后,斗牛士在于安康旁边蹲下,单手拽起于安康的兜帽,把她披散开的发光头发团进去摁住。

    “你该干什么就干,别停。”斗牛士跟那男医生说罢,烦心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让我想想……”

    “——是‘远程接管’。”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2栋入户门的方向响了起来,打断了斗牛士一团乱的思绪。

    斗牛士怔了一下,抬眼望过去。

    886按着一条烧焦的胳膊踽踽走来,眉头皱得像把锁:“有人‘远程接管’了金羽,用她在CVU的权限激活了‘排除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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