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从怀中掏出来一张纸递给她,吕庭展开一看,看得眉头紧蹙,她头就像灌了铅,沉沉地被泛黄的信纸吸引着,直到她缓过劲来,才缓缓抬头。

    “枞王勾结乌塔国?”

    梅林投以严肃而又肯定的眼神。

    吕庭坐不住了,她捏着手中的信:“这是哪儿来的?”

    梅林低声道:“有人用命换来的。”

    两人还想再往下说,门口便传来声音。

    “师傅,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睡呀。”张敏之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他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到桌上的虾之后一下子醒过来了。

    “你们竟然开小灶!”说着就三步当做两步走过来,拿了个酒杯和碗筷就坐到中间去了。

    吕庭和梅林看呆了,这小子怎么回事,厨房跟他家似的。敏之看两人都站着,便一手拉一个道:“哎呀赶紧坐下吧,我就住厨房旁边,厨房有什么我都一清二楚的。”

    那刚才的话……。

    敏之手上剥着虾,一边问两人:“师傅,吕大人,你们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开起小灶,竟然还不叫上我。”

    碰上这么个小鬼头两人只好无奈坐下来了,吃吃喝喝到了下半夜,张敏之像个孩子似的说起了自己的事。

    原来比武招亲的事没成之后,张敏之就被梅林的功夫给吸引了,跟他爹吵着要学功夫。他爹也陆陆续续为他寻来了几个师傅,但敏之总觉得这些人功夫不够。

    便想着寻找梅林,可这人来去无踪,根本无从寻起,张敏之便打算出来闯荡一番。张煦在朝堂上是个兢兢业业恪尽职责的,但对培养儿子嘛倒是随心所欲。他也认为男儿志在四方,出去走走没什么不好的,能闯出什么名堂来自然好,如若不然,回家安心读书,再谋个一官半职的也未尝不可。

    张敏之喝上了劲,什么话都一股脑地往外说。

    “喝啊师傅,明天开始我一定要好好学功夫!”

    “等再见到我爹,我一定要那老头眼前一亮。”

    “嗝,吕大人,嘿嘿吕大人,我们也有缘,全靠我一把飞镖签了线,怎么样我的镖法还可以吧。”

    她心中一惊,按着敏之的双肩摇了摇道:“你说飞镖是你射的?”

    张敏之满脸通红眼神迷离:“是啊,我看到他们抛尸了,等他们走了我也就先走了,想第二天去报官。不过经过渡口的时候看到湖面上有条船,那臻王就站在船头。”

    他打了个嗝继续说:“我还没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吕大人你和臻王在一块儿呢。我细想觉得这群抛尸的人可古怪了,便飞镖提醒你去发现尸体。”

    吕庭和梅林相视无奈一笑,原来是他啊。

    张敏之说完这些话就趴下了,叫也叫不醒,这酒量也敢叫嚣着要喝。

    敏之这么一闹,吕庭忽而又想起白天他所说的——这晋州的人没什么营生,还个个过得滋润又上下三缄其口,只有叫花子肯透露一点风声,看来明天得再去探一下口风。

    “这个臭小子,非跑到这儿来给人找事。”梅林架起烂醉的张敏之说道。

    回头嘱咐吕庭也早点休息吧。

    //

    日上三竿。

    寻真和舒青一同在庭院有日头的角落晒药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萧臻和董方也已经在此中舞剑良久,董方累了,嘴里念叨着要歇一会儿。看到刚去打水回来的冯贺便问道:“冯弟,吕大人惯是早起的,怎么今日倒不见人影了呢?”

    冯贺放下水倒入缸里,嘟囔着他也不知道,今早去吕大人屋门口探了探看了看,闻到了一屋子的酒味儿,大概是昨夜喝了吧。

    萧臻纳闷,她怎么还自己喝上闷酒了。

    寻真手中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药材,听到冯贺的话心中已是翻江倒海,昨天夜里她起夜时听到动静,便见到那梅大哥将姐姐抱起也不知道飞去什么地方了。她还以为是自己梦没醒呢,使劲揉了揉眼睛,定时没错的。可他们二人当时并未喝酒呀,难道是后来不尽兴又喝上啦?

    哎呀羞死人了,他们怎么这样啊。

    董方正帮冯贺倒水呢,眼睛一瞟无意中看到了寻真绯红的脸颊,他又转头看了看舞着剑的萧臻,那叫一个翩若游龙。

    董方勾唇偷笑。

    公子舞剑的时候最是风度翩翩,难怪寻真小姐看得脸红呢,想到自家公子竟开了情窍,他不觉喜从中来,干活都更有劲了。

    杨舒青也注意到了寻真,不知道她想什么呢,一副失神又羞涩的模样。她用手肘杵了杵寻真。失神的她才一下回过神来:“怎,怎么啦!”

    “你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没什么。”

    萧臻舞罢,便见角落里的寻真和舒青不知道说着些什么闺中密话,寻真脸色红润神采飞扬,这段时间她身边常是一群臭男人围着,现在多了个舒青能与寻真作伴说些体己话,想来寻真也畅快许多。

    想到寻真开心,他不觉也喜上眉梢了。

    只有冯贺,吭哧吭哧倒完了水,又要去忙活午饭的事了。

    董方摇了摇头拉住冯贺:“你干嘛去?”

    冯贺自然地答道:“我去收拾收拾给大伙儿整点午饭。”

    董方让他坐下歇会儿低声道:“别整天像个陀螺似的,活是干不完的。”他正摩拳擦掌打算教教冯贺偷懒的法子,却被一声慵懒的声音打断。

    “大家都起得这么早呀?”

    大家纷纷向说话人的方向看去——张敏之脸上浮肿,显得眼睛只眯成了一条缝,全然不是昨天刚来时一副面如冠玉的模样。

    杨舒青先吓了一跳,这孩子怎么这样了。

    董方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张公子,一晚上不见你怎么成这样了。”

    张敏之大手一挥,说自己喝多了,无碍。

    角落里忙活着的寻真看他这副醉酒模样便说一会儿煮些解酒汤,让他记得喝一碗。敏之这才注意到她们在晒药材,一问才知寻真懂医。

    小鬼头的兴奋劲上来了,凑到寻真跟前,但也不敢离得太近,中间隔着那堆药材问道:“姐姐,你懂医术?太厉害了。”

    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说起孩子话来还挺可爱的,“这厉害什么呀,人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只不过我想做的正好是从医,你呢?”

    张敏之壮志满满拍着胸脯说:“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跟着我师傅好好学功夫,闯荡江湖!”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萧臻赞他有志气。

    不过冯贺问道,你师傅呢?

    就是啊,一早上了也没见到他师傅。

    寻真在心里又偷偷寻思了:你师傅怕是乐不思蜀了。

    吕庭和梅林从不同方向走来,同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他们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大家都盯着他们俩看。

    敏之:师傅来了!

    萧臻:这俩人干嘛呢?

    冯贺:总是觉得这梅大哥很眼熟。

    董方:所以他们为什么这么晚起。

    舒青:茂儿在的话便能和敏之这孩子一起玩了。

    寻真:嘿嘿

    张敏之才没那么多心思,马上缠着梅林让他开始教自己练功夫。

    吕庭喝了口水,坐在了晒药的角落。

    她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打算对舒青说:“舒青姐……”

    “舒青姐,我查了茂儿的下落,现在虽然还没办法救出来,但我向你保证他是安全的。”

    杨舒青嘴角抽搐,脸上露出了笑容眼角却涌出了泪珠。

    已经好多天没有茂儿的消息了,虽然看不见,但至少吕大人保证了茂儿是安全的,也算是绝望中的一点慰藉了。舒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巴一张一合只说出了好,好。

    吕庭露出了坚定的神色:“舒青姐,我一定把茂儿交到你手上。”虽只是一个保证,但从吕大人的口中道出,她觉得安心了许多。

    哎哟哎哟——

    在梅林严格的扎马步训练之下,细皮嫩肉的张敏之支撑不住,滋儿哇乱叫起来。

    萧臻打趣着让梅林可别把敏之给训垮了。

    不过两人自从见了面这还是第一次说话,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便问起了年纪。

    理了一圈,萧臻年二十五、吕庭年二十一、梅林年二十。

    吕庭心中咯噔一下,怎么梅林比自己还小吗?那之前总叫他梅大哥岂不是便宜他了。

    梅林自小风刀霜剑、长日在外奔波比不得同龄人的白皙细嫩,虽看起来略成熟一些、但少年意气却可尽收眼底。他捕捉到了吕庭的意外,投去了佯装冰冷的眼神,仿佛在说:难道你觉得我很老吗?

    吕庭弯眉一挑正襟危坐,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梅林不禁暗笑。

    二人的互动在萧臻眼里看来简直是赤裸裸的眉来眼去,他便出言问梅林道此后可否以姓名相称。

    这么一说梅林才意识到他还没有介绍过自己,便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敏之听了又两眼放光:“梅林,哇师傅的名字真好听,不愧是师傅!”

    吕庭嘴角微微上扬,心想:真是狗腿!不过梅林就这样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了不怕暴露吗?毕竟在座的除了自己可没人知道他是黎王的人,这要是知道了解释起来也是一件麻烦事。不过看他神态自若的模样,想必也不在乎暴露不暴露的了。

    敏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一惊一乍起来:“这样的话,那臻王岂不就是我的师伯啦!”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倒不是因为师伯,而是那脱口而出的臻王。

    萧臻从京城出来远游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一直是以萧公子的名义行事,这个张敏之怎么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全都往外拱。

    他忙看向寻真,怕这把她给吓着了。寻真确实一脸震惊,虽然心中猜测萧公子身份显贵,但也只当他是皇城中哪户高门子弟的公子,却怎么也没想到是王爷。

    当今女帝有两个弟弟,一个是臻王一个是黎王,这无人不知,只是寻真并未进过宫,不认得宫中贵臣都长什么样,更不必说王爷了。

    旁边梅林摇了摇头,对自己的冒失鬼徒弟很是无奈,拿起竹棍便轻轻敲了一下敏之的头。

    寻真虽有些惊讶却也不算出乎意料,只不过观之旁人的反应,恐怕只有自己不知,一时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还有一人不知道——舒青。

    她怔在原地,许久了才反应过来,如果说这人是王爷的话,那我岂不是被王爷喊了好多日的姐,这能行吗,不会折寿吧?

    “王……王爷,我。”一听这王爷的头衔,舒青不由自主地就要跪下。

    董方忙上前扶起来。

    “舒青姐你不要拘礼,只当我是萧公子,便是王爷也无所谓,不过是一声称呼,你比我年长些叫一声姐也理所应当,本就该如此的。”

    舒青心想这吕大人和王爷当真豁达如此吗,但此刻也张口说不出什么了,她的手微微颤动着,一双疲累的眼睛悄悄环视着眼前这些人,有皇城来的官儿、甚至有皇宫里来的贵人,一个两个的均是数日前自己做梦也梦不见的人物。

    她感到有些不安焦躁,自己稀里糊涂地碰上了这么些个大人物,几日来他们对自己颇为厚待,但怎么说也是一群吹口气便能压到一片小老百姓的人,虽说都一声声姐地唤着自己,听着却如坐针毡,可吕大人千方百计打探茂儿的下落自己心里头实在感激。

    她一时间分辨不清现下的感受,只觉恍惚,害怕中还多庆幸、庆幸中又觉别扭。

    而寻真便简单多了,她明白自己心里真是不畅快,怎么上上下下谁都知道,连敏之这个小鬼头还有他那神秘兮兮的师傅都一副了然的模样,偏就自己蒙在鼓里,竟连自己的姐姐也不知会一声。

    她从小便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见萧臻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来,她索性开口了:“萧公子是王爷这事你们都知道吗?怎么偏我不知道呢,为何要瞒着我?”

    萧臻急得满头是汗:“不是这样的,我这回离开皇城四处游历本打算隐去身份方便行事,只是机缘巧合下你我见面了,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我想着突然对你说我是王爷怕吓着你。我不想有事瞒你,原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对你说,不曾想是以今天这种方式。”

    萧臻一下说了这么多话,又是那样真诚,寻真反而不知作何反应了。

    她只是不愿大家都知道的事独自己不知道,不愿做蒙在鼓里的人罢,倒是没曾想萧臻皱着眉头,一字一句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寻真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见他那样着急解释便也道:“好好好,我没说你的不是。”

    萧臻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吕庭不舍妹妹误会自己对她有所隐瞒,也解释道:“这也怪我,我原来并没注意到此事,还以为你们在徐州时已互相知会过,我定不会有意隐瞒于你。”

    寻真反倒不好意思地往姐姐身上凑:“我知道了。”此番误会才终于化解。

    不过萧臻却不经意间所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梅林,便在冯贺的一声“开饭了”后作罢,面不改色地随众人一同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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