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初阳如蚌吐珠般缓缓散发晨曦之微光,它还未全然探出身子俯视人间,而这宅子里便有人已窸窸窣窣地推开了屋门。

    而在此之前,有人卯时许便已晨兴演武,只见一人与石桌旁屏气凝神,一招一式不说刚劲有力,却也拳风霍霍、脚影重重,另一人于槐树下扎稳马步如磐石之固,再一人于庭中腾挪闪转似灵猿之敏。

    敏之睡意正酣,却不知被何物往脑门上一敲顿时惊坐起。揉了揉眼睛道:“师傅,你做什么呀,”望见窗外天色未明复又抱怨:“天都还没亮呢!”

    说着便拉起被子打算一头扎进去,梅林一把扯下,随之拎起那无赖的小鬼头往窗前一塞:“你看看罢。”

    他定睛一看,臻王武着拳脚英姿飒爽、董方哥哥憋着股劲练功、冯贺哥哥身子矫健武着拳脚。

    敏之少年懵懂的眼睛随着晨起的凉风微微颤动,他回过头看着他那高大英武的师傅,只见师傅端坐一旁,神情肃穆道:“你在家中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若真有心学一身本领,便要弃了那贪懒之病,需得勤苦。若做不到便趁早回家让你做官的爹为你寻个好路子,你既投了好胎这也是你的命数,本该如此的,何必吃这无谓之苦。”

    一听此言,瞌睡虫顿时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敏之扑倒在地:“师傅,我定要跟着你学出一番名堂,只要您肯教,我无不肯学!”

    “行啊,我需做个石锁,你这就去后山上搬石头来,需得和水桶一般大。”

    敏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师傅!去后山来回可是将近三十里路,还得搬那么大一块石头,这怎么做到。”

    梅林双手十字交叉于胸前,好似没听见他可怜的小徒弟那稚嫩的哀嚎,只是嘱咐:“日落前回来。”

    而庭院中的三人已经一番晨兴演武作罢,正饮茶歇息呢,之见那眼皮厚重脸面微肿的小鬼头憋着一股劲儿径直往外走,路过时还不忘停下来念叨了一串“臻王董方哥哥冯贺哥哥早上好。”

    董方和冯贺摸不着头绪地看着那倔驴一般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萧臻则是若有所思地勾起了嘴角,抬眼寻着二楼窗边的人影,梅林与这探寻的目光径直相遇,一番对视后两人默契得移开了眼,随后各自做自己的事去。

    这个臻王不是病恹恹的么,怎么如今还舞枪弄剑起来了,见这个身法可不像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吧,需是有些功底在身上。梅林这样想着,却也不细想,毕竟这与自己无干。只是那眼神如鹰一般,沉稳又犀利着实看不出有什么善意。

    卯晨时相交,有人便光临了那一夜无人进的柴房,被绑得紧的张小银缩在角落里,头埋在屈着的膝中,看不出是睡着还是醒了。

    “张小银,醒醒。”

    双手背于身后的他顶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鱼目缓缓抬起头来,只是在看到那官靴时便不敢再往上抬,只是躲闪着说道:“大人。”

    吕庭一直很在意老叫花子的话,在他口中,张大银的暴戾弑母似乎并非生性如此,而是有缘由的。

    吕庭靠他越来越近,小银将自己本就蜷曲的身子往角落里使劲缩,不习惯生人靠近的他也将身体紧绷起来,不过随之而来的却是身上的一阵放松。她把他身上的绳子松开了。

    一碗热粥被放在自己眼前,蒸腾的白雾气升起,狡猾地钻入自己干涩的双目之中,转眼在眼睛里打转变为湿润的眼油从眼角溜出。

    “吃一些吧。”

    小银透过凌乱的头发瞟着眼前的人,她与自己对面席地而坐,面上不是那天在家门口时那副肃正的模样,却改以柔和关切之相,他开始慢慢挺起身子来。

    见他迟迟不伸手端起粥来,吕庭干脆抓起他的一只手放上去:“快吃把,这是我做的。”

    见着吕庭的洒脱爽朗,小银不觉壮胆许多舀起吃了一口,便两眼放光一下子精神了,只是手上的动作停滞了。

    “怎么样,好吃吧?”吕庭观摩了梅林的厨艺,心里私下偷学了两招,今天正好施展拳脚。

    小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要吞咽了下去,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说道:“嗯,嗯。”那笑只有嘴动了,眼睛鼻子脸颊是牵不出一点笑意的。

    冯贺知大人起了便闻声来了,在门口看见吕庭说她自己做了饭时只觉不可思议,又看见张小银咽下那口饭时更是深表同情。

    忙出言相救:“大人,梅师傅现下在厨房做着呢,一会咱们一起吃吧。”

    小银连忙点头如捣蒜,虽未出言,倒是将头点出了一副给我留点梅师傅的剩饭就行的气势。

    吕庭知冯贺的意思,便嗔怒道:"什么意思冯贺,你又怎知我厨艺没有长进。"

    是吗,您探案、读书有长进我信,说厨艺有长进我可不敢信。冯贺心里想着,没说出口,只把锅底剩的粥盛出来一小碗递到吕大人面前:“大人,您一尝便知。”

    吕庭细闻后鼻头一皱,不对劲。

    尝了一口,当下瞪大了眼睛,放下勺子后摆了摆手:“给小银倒些水来吧。”

    一炷香之前,梅林、寻真和冯贺站在那锅粥面前面面相觑。

    还是梅林先出口问道:“你们吕大人做了饭之后不需要自己试一口么?”

    冯贺无奈:"大人一共就烧过两次饭,这回懂得火候便是不错了。"

    寻真默默摇头。

    梅林:“这是第二次,那第一次呢?”

    寻真拍了下冯贺的肩膀笑言:“第一次呀是他过生辰,姐姐心血来潮说自己下厨,结果把灶台给烧的通黑。”

    冯贺只得笑笑,却也乐在其中。

    听的人却是在心里犯起了嘀咕,怎么,为了给你过生辰她还亲自下厨吗?

    “你家吕大人很是看重你嘛。”梅林握着锅铲道。

    冯贺只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从小便跟着大人,忠心自是应当,大人待我好那是大人宽厚。”

    他憨厚地摸着头,梅林便也点点头浅笑,心里觉着主仆情深便是如此吧。

    却不曾想,寻真狡黠的眼睛已将有些人深不见底的波澜纳入眼中。

    而现在柴房中,吃粥闹剧过后的吕庭便收起了那副良善模样,转而进入了正题。

    那日桥下老叫花子说的话属实让她颇为在意,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张大银曾经在十岁左右被送给面老爷,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回来了,回来后则成了现在这样残暴无性的模样。

    “张小银。”

    听到吕大人交了自己的姓名,小银瞳孔一震,胸中的恐慌又渐渐弥漫至喉头。他咽了口水,做好了交代自己是杀人凶手的准备。

    不曾想吕大人却问出了一个令他意外的问题。

    “你觉得你哥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她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仿佛不待等他回答,便欲从他眼中挖出答案来。

    可她没看到答案,看到的是那麻木胆怯的眼睛中充斥着惊讶。

    辰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阳光从屋角爬到了小银的鼻梁上,迷了他的眼,以致于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暖,让人看不出这缕温光究竟是因为日头,还是因为他的哥哥。

    她的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良久的沉默过后,小银苍白的唇口微张,几番微微颤抖之后才吐出字来:“他……”

    他的胸中好似有千言万语却滞涩于胸中,他的唇迟迟没有闭上,却张开着再说不出下一个字。

    他说不出的话,吕庭替他说了,她一手扶着小银摇摇欲坠的右肩,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张大银,他是你从小一同长大的哥哥,是害死你母亲的杀人凶手,是打伤你爹的不孝子,是闹得全村鸡犬不宁的恶人,是你手下的死人。”

    在吕庭平静的语调中,他感受到的是字字紧逼,看着她凌厉的目光小银几次想要闪躲,肩上吃痛的力道却令他不得不跟她对视。

    她用力按着张小银,左膝单跪在地上缓缓挺直了腰,接着大胆道出了她心中的:“张大银,他是十岁被抛弃离家的人,是孩童年纪便备受折磨的人,他是张家种下的因,才收得了如今的果。”

    小银扔没有将他的眼睛移开,但他们二人已经无法对视了,他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湿润的水雾,他没有闭眼,只是任由眼前的人影渐渐模糊,直到听罢她口中的最后一个字,他摇起了头,眼泪没办法安然待在他的眼眶中才递滴到了吕庭的手背上。

    小银紧紧握着吕庭的手腕,她能感受到他的瘦骨嶙峋在用力之下微微陷入自己的皮肤里,他开始哽咽着发出一些声音,手上不住颤抖着。直到她手背上的泪成了泪痕,小银才松开了手随之从喉底发出了一声哀鸣,瘫坐在地。

    那哀嚎有如深谷鸦声,直教人心中震粟,引得萧臻等人也趋步至此。

    那回声尚在空谷幽响,吕庭便继续追问:“张小银,你知道面老爷吗?”

    适才一阵摇晃后小银已是披头散发,盖住了自己的面容,只能透过空隙看见他的嘴角。听到这个追问他的发丝颤动了一下,复又蜷缩了身子挤在角落里,似乎并不打算再多说些什么。

    她还想问出什么来,却被人抓住了手臂,只不过片刻便松开了,吕庭回头一看,萧臻站在她身后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继续了。

    吕庭心里不愿,从他口中要是能知道点什么接下来查面老爷的事就有线索了,现在各事一团乱麻,怎么能就此放过。

    萧臻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见那角落里的人不为所动,兴许今天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吕庭只好转身抬脚,与萧臻擦肩而过时利刃般的寒光扫过他,冯贺和董方两人并排着紧贴着门边,不觉因她愠怒的神色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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