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忙活了一晚上的几个人才随着无穷的夜色安静下来。董方端着面盆肩上搭着条汗巾出来接水,正好看见冯贺也在井边忙活着打水的背影,他蹑手蹑脚走近,如黑猫子一般双手敏捷地拍了冯贺的肩。

    冯贺没想如董方所想的那样吓得耸肩跳了起来,手中的水桶却是已经安然放在地上,只溅出了一些。他只消一根头发丝便知道能做出这等事的是谁了。头也不回地说:“又闹啥呢。”

    弄得董方好没趣味,走到他前头去将自己的盆塞给冯贺道:“帮我接点水。”

    两人打完了水,两盆清水并排放在地上,各自搭着一条白色的汗巾,便齐坐在台阶上聊了起来。

    董方总是话多的那个:“欸,听说你今天到府衙里去闹了一番,给兄弟说说怎么办到的。”

    冯贺也不掩着脸上的得意之情:“这个嘛”,他挽起袖子来,作出一副要讲个痛快的模样却顿了下来,斜睨着董方道:“去给我搞个鸡腿来。”

    董方大腿一拍:“啧,你等着。”

    不一会便举着根鸡腿出来了,冯贺见他嘴里还叼着一根,这家伙真是啥时候都不亏待自己。

    两人就这样啃着鸡腿说起了一个时辰前的事——

    得了吕庭的命令后,冯贺便直冲着晋州府衙的西北角去,果然大牢就在那里。只不过要找到张小银还是得费一番功夫,更何况那门口的侍卫们虽然松散了一些,却也不是那眼瞎腿瘸的货色。

    他混在朦胧的夜色中在屋檐上攀爬,偷偷撬开瓦片朝里看,一直到嘴里边一间时他看见了靠在墙角的人影,那人将自己的头埋在蓬乱的头发里,一看便是张小银没错了。

    他便飞快爬向东南角揭了瓦片往墙上砸去,瓦碎之声在黑夜之中格外引人侧耳,门口的侍卫听到动静便抄起家伙往东南方去了,还以为是有贼人爬墙呢。

    冯贺趁机从屋檐边缘荡下来,顺势就从侍卫身后晃进了大门里一路往西北口走。

    牢房里还有一些侍卫,这些人没有随着动静往外走,大多是喝得醉醺醺了。

    突然眼前一双手臂横拦,冯贺定睛一看,原来还是个醉鬼。他抓住那人伸出的手往上提让他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一松手那人便撞墙去了。

    冯贺的讲述逗得董方哈哈大笑,不过乐过之后两人也沉默下来,一个堂堂晋州府衙的牢房守卫竟然如此松懈,上行下效 ,可见官府有多么不作为,想到这里董方笑得还没闭上的嘴吐了口气,问道:“那张小银呢,见到了吗?”

    冯贺点了点头继续说。

    到了张小银牢房门口,他掏出了早准备好的硬铁线插进门锁中,没鼓捣两下就开了。

    角落里的人听见动静身体微微动了,但是没有抬头。冯贺靠近他唤了他的名字:“张小银。”

    小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抬起了头,他那涣散呆滞的眼神一抬起来便对上了冯贺递上来的饼,不由得伸出舌头润了润干燥起皮的嘴唇。

    冯贺端来桌上没喝完的半碗水:“润润嗓子再吃,这有两个饼,一个是酸菜饼一个是肉馅饼。”

    这都是舒青做的,见剩了两个,冯贺便都揣兜里带来了。

    小银喝了口水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他一口咬下去馅饼里的汤汁便渗了出来,把他的嘴唇浸润出了血色。冯贺看他狼吞虎咽得样子也于心不忍,看起来定是被饿了好几顿。他的牢房里没有烛火,好在是最边上的一间,还有个窗能透进来一点月光。

    也就是接着这点微薄的月光,冯贺瞥见了小银眼角的泪痕。

    两个饼下肚,小银的眼神也亮了几分。冯贺还未问话他便先说了:“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张小银闭着眼深深叹了一口气,再睁眼,便道出了他心底的秘密。

    “你们想知道面老爷的事,对吗?”

    冯贺点了点头。

    小银接着说道:“面老爷不是一个人,他们戴着面具来晋州买走男童,”他把手搭在紧闭的双膝上,接着道:“十年前,我哥十四,我十岁,那时候我爹娘便知道面老爷就快上门了。他们总要抓长相姣好的去。本来是要我去的,我爹娘因为我年幼舍不得,便叫大哥去了。”

    冯贺听到这里,心中微微一震。

    他接着说:“以往跟着面老爷去了的孩子没有回来的,可我哥过了两年却跑回来了,怎么问他也不说缘由,只是变得暴戾残忍,以前他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

    “后来的事你们应该也有听说,他干一些偷抢打砸的事,我们对大哥有愧所以也不敢阻止他,但他后来愈演愈烈……直到那天,我不想他的手上沾了更多的血,我就,我就抄起家伙往他砸去,我已经不清楚了,眼前都是血啊、哭喊啊,事我下手重了,我不是故意的,哥哥……我不想让你死啊。”

    张小银说着说着愈发语无伦次起来,神色也变得紧张,手上攥着裤子开始发抖。

    冯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话已至此也不需再多说了,他只好安抚小银。

    被关在这里的两天,张小银没有吃到半点东西,他只是被扔进来便再也无人问津,甚至连威胁都没有。在这里他就像一张用过的废纸,不论是飘到哪一处都无人在意,只有沾到鞋底的时候再让人觉得硌脚,蹭掉后又继续那空气一般的生活。

    看着眼前蜷缩在角落的人一抽一动的身躯,冯贺捏着他的肩膀问道:“你想出去吗?”

    张小银缓缓抬头对上了冯贺坚定的目光,他再次发问:“你想出去,帮我们把干坏事的人一锅端了吗?”

    “帮,帮你们吗?”他有点不可思议,他也有用处吗?

    他一向是个祸害,害得哥哥顶替自己去了虎狼之窝,害得哥哥彻头彻尾地变了个人,害的原本和乐的家已不再像个家了。

    这样的自己还能帮别人吗?

    他擦干了泪痕,没有说想,也没有说不想,只说了一句:“我可以吗?”

    冯贺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点头:“安心等我们。”

    说罢他便要走,彼时那些扑了空的侍卫们也该回来了。

    就在这时,小银却被冯贺手中的包袱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在蠕动。

    冯贺解开包袱,一只黑不溜秋又毛茸茸的头露出来,小银坐着的身子立马活动起来,跪着往前趴伸手捧着那颗头,一边蹭一边低声唤:“煤球,煤球你怎么来了。”

    煤球是小银在家养的一只黑猫,今晚却要跟着冯贺派上大用场。

    董方听到这里不禁发问:“带着猫去做什么。”

    “别急,听我说。”

    冯贺离开小银的牢房后攀上了屋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像大门跑去,寻了个合适的时机把怀里的煤球往空中一抛,它也十分灵性地扑向那些归来的侍卫,又引起了一阵骚乱。

    这个当口冯贺已经飞身到了围墙外,接住了灵活跳出来的煤球。

    它那宝石绿的眼睛在夜里显得格外神秘,想必它也想为自己的主人尽一份力吧。

    董方听罢,直赞冯贺不仅手脚好又很是聪慧。这样一进一出,竟没留下去过的踪迹。

    冯贺自不是那爱显摆的人,他直言自己不过是听从寺丞大人的吩咐,要不是她,自己全然没想到张小银家中的猫也能派上用场。

    董方附和着点头,吕大人确有其独到之处,不过他也发现了一处蹊跷。

    “吕大人怎么就能知道张小银在西北角呢?”

    对这个疑问冯贺早有预料,毕竟自己也曾经是那个不解的人。但具体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反正寺丞大人本事过人,她似乎在嗅觉和感觉这方面甚是过人。”

    董方啧啧称奇,而说到吕庭,他也想起来自己承了她的吩咐,明日便要从狗洞出门上山去喽。

    两人各自回房去了,斗转星移一夜长眠。

    第二日天未亮董方便做好了准备,舒青给他做了几个烧饼让他带身上,万事俱备只待钻洞。却被吕庭喊停了,“等等。”

    “董方,你一刻钟后再钻出去。”

    说着吕庭便拉着其他人往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要去门口整点动静,吸引那些暗处窥探我们的视线,董方才好出去。”

    吕庭和寻真并着肩出门,果然她们一现身就收到了一些若有若无的目光,冯贺在后边追着大声喊:“大人去哪儿呀。”

    吕庭故作神秘地招手,冯贺凑近了她才附耳说话。

    这可真是让听不着的人抓耳挠腮了,冯贺听罢也一副神情肃穆的样子跟在她身后。

    暗处的那些人见状赶紧跟上,绕过了一个巷口又一个巷口,他们才停下了脚步。

    跟踪的几个人定睛一看,那几个人在一家包子铺坐下了,点了几屉包子吃得津津有味。他们可不相信吕庭一行人就干这点事,肯定是障眼法。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后门的某个狗洞里,有个人早已经溜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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