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家花厅内

    丫鬟先为闵父与闵意安奉上茶水,而后再向正主奉上。

    闵修仁喝了一口茶,娓娓道明来意,“昨日幸得聂巡使出手相助,我儿这才捡回一命。如此救命之恩,唯有亲自登门致谢,方表阖府上下感激之情。”

    “闵老爷客气。昨日之事,女公子能脱险,全仰仗她自己的机敏才智,顺利将刺客捉拿归案,女公子更是首功。若说谢,也该是聂某谢女公子才是。”

    “聂巡使客气。当谢的,当谢的。”这个聂大人,与传言中的不太一样。传言他冷淡孤傲,不喜逢迎,明明很和气嘛。

    闵意安在客座上喝茶水品糕点,姿态乖巧,由着老父去交涉,自己乐得放松逍遥。只是她要躲安逸,那方偏偏不放过她。

    “闵四姑娘很喜欢吃甜食吗?”聂含章问。

    被点猝不及防,闵意安望了老父一眼,闵修仁示意她答话。她是想躲懒,毕竟是来谢救命之恩的,若事事闭而不言假他人之口,未免失礼。

    闵意安咽下口中糕点,“贵府做的福寿小酥入口既化,甜而不腻,确与别处不同。”

    确是不同的,外面楼房里卖的糕不计其数,闵意安贪甜,不说全部都吃过,十之八九了。

    聂含章言:“闵四姑娘喜欢就好。”

    “不知二位可曾用过午饭?”聂含章又道。

    闻言闵意安拉了拉老父的衣袖,闵修仁道:“来时已在府中用过饭。聂大人平日公务繁忙,难得休沐清闲,我父女二人不便打扰,这便回了。叨扰之处,还望聂巡使见谅。”闵修仁拱了拱手。闵意安轻拂裙上掉落的糕屑,待老父亲与正主寒暄完便要随着起身走。

    聂含章道:“不急。正好我还没用。闵老爷若是没有旁事,便留下用个便饭。”

    衣服又被扯了扯。闵修仁道:“已是叨扰,这便不多打搅了。”

    “不叨扰。”

    闵修仁“……”

    准备起身的闵意安,“……”

    闵修仁望了闵意安一眼,面露难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怎么,闵老爷与女公子有事?”

    闵修仁摆手,“无事,无事。”顺势又坐回位上。

    闵意安一只手支在小案上,轻挡了脸,颇为无奈。她就知道,阿爹不靠谱,这都拿不下。

    “那便好,那便客随主便。”聂含章道,不与人为难的样子,唯恐为难了别人。而后嘱咐丫鬟摆饭。

    家常的汤与菜,并不奢靡铺张,但是味道极好,可见厨子功夫。

    席间并无意外。

    来时已在府中吃过,闵意安浅尝小菜之后安安静静喝汤,默默听正主与老父交谈,好在之后聂含章都没有再与她说话。

    闵父与聂含章大有聊得愉悦之态,闵意安捧着汤碗默默小啄,姿态颇乖。聂含章偶尔分心瞅她一眼,嘴角挂着几不可查的笑。

    一顿饭吃得很顺利。

    饭闭之后,聂含章领着闵父去了书阁,嘱咐丫鬟带闵意安在院子里消食。

    说好的谢完就走,饭吃完了还去逛私藏的书阁。

    这个聂大人真是不见外。

    闵意安问丫鬟:“你们府中没有禁地吧?”

    丫鬟不解:“什么禁地?”

    “除了主人,闲人旁人不能进的地方。”许多旧本里都有这个说法,闵意安觉得还是问清楚的好,免犯人禁忌。

    丫鬟笑道:“没有这样的地方。”

    闵意安点头,“我这里有自己的丫鬟,不劳烦姑娘,姑娘有旁的事便去忙,不用照看。”

    “还是让奴婢跟着闵姑娘吧。大人嘱咐让奴婢随在姑娘身边,有什么事闵姑娘尽管吩咐就好,只当我是自家婢子,不用客气。”丫鬟笑得亲和,露出两颗虎牙,圆圆的脸上一双眼弯成月牙。

    “你叫什么名字?”闵意安问。

    “奴婢名叫月牙。”

    月牙,人如其名。

    听她夸赞,丫鬟笑得更高兴了。

    庭中修花、洒扫、除草的,各司其职,井然有序。然府内人稀少,走大半条路才能遇见一两个。便是闵府,嬷嬷丫鬟小厮也不止这些,偌大聂府就这点人?闵意安有些奇怪。

    从丫鬟口中,原是此处乃她家大人自己的宅子,原不与双亲同住。她家大人公职特殊,主城中大小杂事,巡街常有,又时有夜出,同住恐叨扰二老挂心,便置办了这处府邸。休沐之日大都回聂宅那便探望,是个难得的孝子。

    “我没问你休沐之日何去。”闵意安道,觉得这个丫鬟说得过多了,无缘无故,这般不设防。

    丫鬟依旧露出她的小虎牙,“是,是奴婢自个儿说的。”

    闵意安瞅着她,怪怪的。

    月牙笑得坦然,双眼眯得灿烂。

    闵意安逛了聂府各个角落,发现些趣味。南边半亩桃林对一亭,亭子简陋,摇摇欲倒,并不修缮,似刻意为之;窗檐有梅,廊下桂子,庭内荷塘,四季都齐全了。

    小丫鬟是称职,尽心尽力向导,三句不离夸赞主子。

    “姑娘可是不知,这些布局皆是出自我家大人之手。宅子刚过手之时,冷落凋敝。是主子亲自拟图,工匠们按图纸一点一点复刻,才有今日之景。”

    闵意安听着,难以想象聂含章那双赌博的手是如何绘下四时风物。

    半日瞬息既过。

    闵父与聂含章踏出聂家书阁的时候太阳正待西落。橘色的光映在檐脊鸱吻上,于庭院与廊柱间落下一条阴阳线。

    余辉正好,暖风和和。

    庭内荷塘清波荡漾。一冬守藏,池底藕荷悄然伸芽,只待夏来,婷荷盖绿。

    “今日实在叨扰。聂巡使止步,这便不要送了,马车就在门外,我父女二人自行回府便是。”

    “好。”聂含章道,没再似上午那般执着留人。

    临走,月牙上前,递过一食盒子交给闵意安身旁的婢女喜儿。

    喜儿望望主子。

    闵意安不解其意。

    聂含章解释道:“闵四姑娘喜爱府中福寿小酥,便让厨房打包了些。白日剩下的,望不嫌弃。盒底压了掌厨师傅的方子与做法,四姑娘回去可自行尝试。若是吃不惯,可常来府中。”

    太阳落下屋脊,橘色的阴阳线移过闵意安脖颈与脸庞盖了眼眸,将她的眼瞳照成茶色。光亮之后短暂的黑,她没有看清楚聂含章的神色。

    闵意安稍稍迟疑,没抵住福寿小酥的诱惑,点头让喜儿接过。

    “如此,多谢聂大人好意。”

    “嗯。”聂含章道。

    聂含章目送父女二人下台阶。

    出了聂府大门,闵意安率先进了马车。

    闵修仁在后嘱咐喜儿,“回去知道跟夫人怎么说吗?”

    喜儿点头笑道:“老爷放心,喜儿明白。”

    马车哒哒向闵府驶去。

    马车内

    闵意安望着闵修仁手中的书匣子问她阿爹:“聂大人的书?”

    闵修仁拍了拍书匣,“这么珍贵的藏品,便是人家送,我好意思拿?”

    “他说送你了?”闵意安不可置信。

    “此乃当世孤本,无价,阿爹哪能那般不知轻重。不好推辞,便提议誊抄完原物奉还。”

    闵意安松了口气。

    孤本珍贵,拓印有染墨浓脏的风险,活字刻印恐有错漏字句,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寻常人家借书手抄乃是常有的事。

    像她阿爹这样的书痴,见到好书便走不动路。

    只是,将珍藏之物借与泛交,是极冒风险之事。

    闵意安心中诸多疑点,不及细想,马车在闵府门前停下。

    晚饭之后,闵家二老回了自己的院子。周婉儿喊来喜儿问话。

    喜儿是个机灵的,又得闵修仁特意交代,圆融地答了周婉儿的每个问题,言闵意安极乖,比在家里还乖。

    闵修仁亦点头附和。

    可不就是乖极了,话都不多说,生怕被人抓住了话头。这丫头。

    闵夫人放了心。

    盥洗之后,夫妇两刚要安置,周婉儿瞥到桌山的书匣子问,“这是什么?”

    不急收拾,书匣子已经拿在周婉儿手中。周婉儿打开一看,变了脸色,“哪儿来的?”

    书是闵修仁回府时匆忙放在桌上的,本来预备放去书房抄录,怕周婉儿用饭等着急,便匆匆一放忘记收了。闵修仁悔矣,只得硬着头皮解释书的来源。

    周婉儿皱着眉头听完,不可思议,“你们上门谢恩反收礼?”

    闵修仁解释,“不是送的,借。駦抄完还得给人送回去。”

    周婉儿气极,这个书痴。

    “你懂不懂人情世故?!”这让人家如何想闵家。上门谢恩,谢着谢着反收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上门打秋风。

    闵修仁连连安慰,“没那么严重,借用而已,又不是不还了。”

    周婉儿拉了被子倒在床上,背对人把被子裹得严严的,只给人留个被角。闵修仁站在床头伸了伸手,好言相哄。

    周婉儿懒得理他。

    见人不好哄,闵修仁心里像有个漏风的窟窿,辗转难睡,暗自决心抓紧抄完送还那劳什子。

    痕香居

    闵意安洗去一身疲惫,脱簪披发,着藕荷色单衣伏案看稿。

    流云将灯挑亮了些,自盒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闵意安。

    “姑娘,山阴那边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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