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思园里,丫鬟婆子以及家主周眠瑛拥簇着一位年逾七十的老太太站在门前,老太太向院门外看了又看,望眼欲穿。

    竹叶晃动间,一抹菡萏色映入眼帘。

    闵意安由舒汉云领着进了园子。暮山紫的马面裙掩在菡色团花纹菱锦比甲下,滑丝交领衬得小脸玉白可人。

    见到周老太君,闵意安顾不得仪态奔至跟前叩首请安,“外祖母安好,舅舅安好。”乖巧守礼,招人稀罕。

    才跪下,周老太君连忙将人拉起来,眉开眼笑,褶皱的面上是掩不住的喜悦。“可算来了,外祖母就日夜盼着你来,今日总算瞧见。一路可劳累?可想外祖母?”

    “自然是想的。”闵意安笑得像朵灿烂的芙蓉,扶着老太太往里面走,一边道:“着急见面,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这不,都瘦了一圈。”她另一只手捏捏自己半边脸,惹得舒汉云捂帕掩笑。见此,周眠瑛也没有忍住。这孩子外人面前沉稳,长辈面前一点都不掩藏,也不知是随了谁。

    老太太眼睛就没离过她,听她这样讲,又仔仔细细将人看了一圈,煞有介事道:“果真瘦了。可是路上吃得不好?还是有何烦心事?都说给外祖母听!”

    “有呢。”

    “有何烦心事,外祖母给你做主。”说着一群人已经进屋内,闵意安随着她坐在镂刻青松竹节的矮足短榻上,

    闵意安向秀秀招招手,秀秀提来一个竹篾编制的篮子。按照闵意安的指示,秀秀把竹篮盖子解开。

    原是篮内里嵌了一个木盆,盆里两尾赤青鳍,每尾都是一尺多,肥胖滑溜,色泽光亮。

    盖因青鳍娇贵,离了平陵的水便不好养活,因此引得周子献都另眼,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竟然把这么娇气的鱼儿养得这样好。

    “哟!”老太太一讶,眼睛都放光了,“特意给我带的?”她一幅小孩子模样,一脸期待等着闵意安的答案。

    闵意安巧笑道:“是呀。从江上钓起来便一直养着,养了十来日,小心翼翼呢。我知外祖母最爱平陵江的青鳍,这两尾可是我亲自钓的,起杆时候手都勒红了。”

    周老太君心疼惜地拉着外孙女的手掌看,莹白圆润的手指如葱管一样,手心红润柔软。老太太一脸疼惜:“疼着了吧?”她叹,“这些事让丫鬟下人去做就是,何苦自己亲力亲为。再说,这鱼也不是非吃不可,疼坏了我的孙女可如何是好。下次不许这样,便是下次再这样,我也是不吃的。”她虎了脸,又生气又心疼。

    闵意安望望看着自己的三人,一头扑进老太太的怀里软道:“骗你的外祖母。我可高兴了。你是不知道,鱼儿刚钓上来的时候活蹦乱跳的,这么大个头,一条两斤多,我高兴呀。”她伸手比了比鱼儿的长度,似十分有成就感。

    “真的?”

    “真的。”闵意安点头,乖巧黏人得紧。

    “你高兴最好。你的这片心意外祖母领到了,咱们把这鱼儿养起来,好好地养着。”周老太君让人来拿下去养,不打算吃。这可是她外孙女的孝心,当然要好好养着。

    闵意安却是不乐意了,“养着做什么,既是外孙女的心意,外祖母便踏踏实实吃到肚子里存着才是,这样才不枉费我一片心意。”说着她对上来拿鱼的丫头道:“一条要清蒸的,另一条做汤。火候要掌握得好,时候莫要久了,少葱段跟姜片,搁少许糖。”

    “是,表姑娘。”丫鬟小笑眯眯道。

    “这孩子,还记得母亲的口味,真是难得。”舒汉云道。

    “意意这孩子一向孝顺,也是最贴心的。不怪母亲一直叨念。今日怕是睡不着了,得高兴一宿呢。”周眠瑛道。

    “我这孩子一向是最孝顺的。瞧瞧,才刚进屋,还没歇够,便迫不及待要给我做鱼吃了,这样的好孙女,哪儿找去!”

    周眠瑛与舒汉云陪在老太太身侧,夫妻俩点头道是,和乐融融。

    恰在此时一个声音传来应老太太的话,“这样的好孙女,自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

    闵意安望过去,一脸讶然,“兰君?”

    周兰君由兄长周子献推着从后帘出来。

    曾经那个闹腾的女孩出落得如花似玉,一身男装竟让人差点认不出,眉间一粒红痣平添神秘。

    “你的腿如何?可好些了?”闵意安走过去蹲到她面前,颇心疼。

    周兰君握着她表姐的手宽慰她,“练习功课时候摔了腿骨,大夫说将养三月即可,未伤及筋骨,养了诸多时候,已无大碍。明日练功给你看。”

    周兰君从前可是顽皮得紧,朝曦山五载,肉眼可见变了许多。

    闵意安双手拖着周兰君的脸,把她当孩子宠,“我们兰君这般好,又这般用功,来日定大有可为。”在她眼里,这还是那个小小的妹妹,是需要护着的。

    “什么大有作为,我们可不指望那些。只要平平安安,安安心心地做周家的大小姐,一辈子快快乐乐,我们就知足了。”周老太君道。

    周家并不指望她一个女子能在外面有多大作为,原本当日送她上山也是为保她命的,这辈子就盼着她康健平安便是极好了。

    舒汉云接话,“这孩子,心野着呢。”她颇有些感慨。这孩子,与五年前不大一样了,家里的小雏鹰,好像要长大了。

    “女子不必不如男。来日女中豪杰也未可知。”周子献笑道。

    周眠瑛受不了他们的吹捧,“你们呀,就惯着她吧!女中豪杰,我看呀,就是被你们惯坏的孩子!”

    老太太听儿子这么说自己的孙女不乐意了,“那不惯难道拘着?当年我和你父亲也没拘着你呀,若我们当年也是那般拘着你,你哪里找这么好的媳妇去。”她拉着舒汉云的手便不放,好像铁一样的证据就在眼前,不容周眠瑛抵赖。

    周老太君此举把一向沉稳不怒自威的周眠瑛说得罕见地红了脸。

    三兄妹相视笑。老太太护犊子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闵意安接过周子献手中四轮车,推着周兰君一道坐在周老太君跟前。老太太把两个孙女的手叠在一起,温情脉脉,满意又满足。这辈子,她有这么个儿子儿媳,又有这三个儿孙,圆满了。

    晚饭是在周家正厅吃的

    琳琅满目的吃食,煎炸炒炖烩,溪亭的特色都在桌上了,满红翠绿,人间烟火。猪蹄是一早便在厨房炖的,足足炖了三个多时辰;福寿全,院子里都能闻到香味;白梅烧鹿筋、樱桃烩肉、荷包鱼翅、桂花里脊、福禄寿喜四全禄、清炖老鸭、喜来春色、寒雪蒓鱼、寿登青松、青鳞祝喜、不老松欢喜……色香味俱全,应有尽有。

    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堪比除夕守岁。

    晚宴,周兰君与闵意安坐在老太太左右,两人把老人逗得合不拢嘴。

    周子献望着两个妹妹,满眼都是疼爱。周眠瑛嘴上虽训斥这两人没正行,嘴角一直没平过,不时给老母亲和孩子碗里加菜。

    舒汉云看摇头,还说把孩子惯坏了,他自个儿没少宠。

    周子献给他阿娘的碗里加了菜,舒汉云满心愉悦,叮嘱周子献多吃些,好容易回来一趟,补回来。

    周眠瑛也往自己夫人碗里捡了她爱的樱桃烩肉。两人相敬如宾一辈子没有红过几回脸,如今眼前光景和乐融融,正是他们所奔的。事事如意,花好月好人好。

    这夜,周家的灯火一直燃到子时,热闹堪比新岁。

    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待到宴散,众人把老太太送回退思园。

    闵意安教周兰君领着去了她的院子。

    进了屋子,周兰君任由左右丫鬟忙碌,她人坐在四轮椅上,拉着闵意安的手左看右看。明明闵意安才是姐姐,她却一幅少年老成的模样,“比五年前更标志了,不过清减了许多。该不是念我念瘦?”

    “哟。五年不见,是比从前更出息了,说的漂亮话很得我心。倒是不怨我五年不去瞧你?”

    周兰君努努嘴,“你不去自有你不去的理由,若我是那般小气的人,事事都要记在心头,那我在朝曦山得多累呀。”直到此时周兰君才有了些小女儿的姿态。从进门伊始,闵意安还真以为她蜕变得与从前二般了。此刻算露了狐狸尾巴。

    “真的不怨?”闵意安笑,有些不信。

    周兰君辩解:“开始是有些的,觉得表姐你薄情,就这么任我在朝曦山吃苦,却从不来看我一眼。”

    “后来,渐渐不闹了,知道再闹腾也无济于事。”

    “再后来,每年都收到你捎来的东西。”

    “你若是不挂念我,何必四季给我稍信,吃的穿的从来不短。打那时起,我便知道,你还是最疼爱我的阿姐。”

    “你知道就好。”闵意安把她搂在怀里,一时感慨。她们都长大了。其实她也没比她大多少,从前她是姐姐,比她稳重,兰君是顽劣些。

    朝曦山五载磨砺,这个妹妹比从前变了许多。闵意安一时感慨良多。

    她们都坚信,所求皆会所愿,所愿皆所得。一定会的。

    周兰君与她诉说着朝曦山的事,闵意安一一听着,知她稳重沉着下是千磨万击锻造出来的魂魄。她犹如一把锋利的剑,来日出鞘,必定耀眼。

    二人并肩躺在床上聊起儿时趣事。那时周兰君常跟在闵意安身后,小小糯糯的一个,除了兄长,最喜欢的就是阿姐。

    一晃多年了。

    天下人皆知,朝曦山出来的人最后大都入了廷,效忠天家,或明或暗,从来没有废物。却鲜少有人知道刀剑出鞘前的磨砺,那是一个极艰难的过程。

    然而面前这个人懂她。

    周兰君翻了个身面对着闵意安,仔细端详这个五年不见的人,怎么看怎么舒适。思索良久,还是道出心中不快,“师父想让我留在山上。”

    闵意安皱眉。

    “杜少师无意你出山?”

    “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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