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自称是你的故交。”

    “故人?”

    “山阴人氏?”

    “聂大人不妨猜上一猜,能否猜中。”阮咸卖起关子。

    聂含章不为所动。

    打着故交的名头,伸了脖子往刀头上撞的,倒是少见。不过他倒是奇,谁人这么大胆子,于是难得多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

    阮咸一副鱼儿上钩的模样,看好戏道:“那人自称闵家少主。星都闵姓,尚文。”

    聂含章皱眉,燕集此刻应是在宣城。

    宣城与山阴虽两地只一水之隔,其现下如何也不可能在山阴。因此聂含章断定,此人断不会是闵尚文。

    他冷笑:“打断了腿扔下山去。”

    敢来溪亭闹事,也不看看什么场合。

    “好”阮咸应得十分痛快。

    不愧是黑心的莲,催花的手!

    就在阮咸一只脚踏出门槛时 ,聂含章喊住人,“等等。”有什么冲进天灵,他试探着问道:“星都来的?”

    阮咸笑盈盈站在门口,并不答话。

    手中茶盏茶泼出些许温热,聂含章将盏放下,顾不得拂去衣袖上的湿漉,站起身再次推窗望去。

    窗外山腰衣影如云,人头攒动,瞧不清哪一个是他要寻的人。

    “你若是把那副‘快雪时晴’真迹予我,我便指给你看是哪一个,如何?”

    阮大人不知何时转回来的,寻着聂含章的眼神一并望过去,得意洋洋,妄图以此蛊惑人赠给他那副眼馋已久的字。

    当真是她。

    谁能打着闵少主的声名在外行走。除了闵家独宠的幺女,再无第二人。

    “腿还断吗?”软咸不嫌事大。

    聂大人无情道:“‘捐私’也不是只这一回。下次或可换个新鲜法子,让盗匪绑了你,给天下文人发赎身帖,效果应是更佳,瞧谁出的银钱多。不赎就撕票。”

    阮咸再无斯文清雅可言,“无良黑心千古第一人!这样缺德的法子你怎么想出来的。酷吏,天下酷吏之典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今日这银钱筹措得甚是不易。献身至此,圣上心头有数。你也莫要觉得委屈,天下百姓自记得你的好。”

    “噗……”阮咸一口茶水呛出来,不可置信,“你说的什么虎狼之词?”

    聂含章不觉有他,“为圣上呕心泣血,鞠躬尽瘁,乃是你我为人臣子的本分,理应如此。”

    太恶毒了,太恶毒了!

    “你你你,五毒俱全!”阮咸指着人颤颤巍巍控道。

    简直没天理了,这还有王法吗!

    聂含章并不生气,眼里含笑,好的坏的都纳了,算是承了他的话。阮咸有一种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不是回来喝茶吗。天热,别中了暑气。”他亲自倒了茶水,细致地递过去。阮咸接过他的水,算是领了他的示好。

    “归越有你,是百姓之福。”聂含章正了神色。

    “亦是圣上之福”。

    阮咸很识时务地更正,“能为圣上效劳是我的殊荣,积德行善五百世修来的福气,祖上冒青烟。”

    他可不敢托这个大。

    有这么可怕吗?聂含章剑眉微动,不甚在意。

    不论如何,今日这事需得定下。十月边寒,将士都等着冬衣御寒。狄戎南渡非是儿戏!

    两人就商贾争夺采买运输权的事做细致商谈,阮咸把亭中之事巨细靡遗道出,聂含章疑窦云云。

    她这是要做什么?

    “这个闵四姑娘了不得了,竟要拿戍边的采买和押送。”他凑近,一语道破,“竟然分文不取。”

    “你信她什么都不图?”聂含章反问。

    阮咸笑,摇头。“什么都不图的人才是图谋最大。”

    聂含章招来寺庙里的小沙弥去亭子下请人。

    小沙弥领命,退出禅房。

    “你想要问什么?”阮咸问。

    “你想问的就是我想问的。”聂含章起身,端着茶盏渡进了卧榻内间。

    桌案上一圈盏印湿痕,暖风一吹就干了,像极其行事作风,一点把柄不留。

    小沙弥穿过人群来到闵意安与周兰君跟前,双手合十后恭敬道:“施主,上面贵人有请,还请公子与小僧走一趟。”

    周兰君问:“何人?”

    何方贵人,这么大排场。

    小沙弥:“施主上去便知道了。”

    闵意安往寺院的方向看去,古刹寺院隐在青山密林中,露出一点檐角和青墙。

    “那就有劳小师傅。”

    在一群白衣雅士的瞩目中,闵意安随小沙弥上了寺院。

    客堂宽敞空旷,靠墙的地方置了一副梨花书架,架上摆满整整齐齐经书;堂侧有一小门,应是通往卧榻的地方,闲杂人等不便入内;临窗有案,窗边坐一男子,颇有风骨,此刻正在翻阅手中卷册,桌上茶雾袅袅。

    “就是此处了,施主。”

    小沙弥将人引进屋子,向坐上的阮咸行了礼,之后退出了客堂。

    “闵公子坐下说话。”阮咸抬首,放下手中名册,示意其坐下说话。

    闵意在草团上坐下来,“阮大人请小人上来,可是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阮咸望着隐在众多名单中的‘闵’姓,再望向眼前这个人,“你倒成竹在胸。倒是让我疑心,你真有此心,还是如众人所说,不过争一时意气,逞一时快意。”

    “大人是对小人信不过,还是对自己拔人的眼光存疑?”

    “你也不用激本官。家国大事,事关戍边稳定,存亡生死,多忧多思,终归是好的。”

    “归越有大人这样的人坐镇,何愁不能海晏河清。”

    阮咸面无表情:“恭维的话本官已听得太多,你无需假意奉承。这于你能否承下这个采买并无干系。”

    闵意安闭口,不再言。周兰君在一旁插不上话,眼神在两人间来回穿梭。得出一个结论,师父说得没错,官场险途,入仕的人嘴脸较多,变脸较快,是为常态。

    瞧瞧,在众文人才子面前一幅朗月风清不食烟火的模样,这会子又是另一幅面孔。

    “给本官一个用你的理由”

    有时,说服别人比说服自己更难。但是闵意安不是普通人,她此次就是奔着拿下采买押送权来的,断然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快要到手的时机。阮咸的话无疑是给了她过墙的机会,她也及时奉上云梯。

    “因为小人不取分文,能为天家省下一笔不菲的路资。”

    “闵公子可是忘记亭下与众人据理力争的话?”‘以利驱之,方为所用’,不图报,阮咸倒是不敢用她了。她是竭力反对各路商贾免费押送的,这会子又说不为图报,这般表里不一,谁人敢用。

    阮咸看着人,眼神复杂。

    这般,任是谁也不敢轻易用她!

    闵意安瞧出了他的不信任,但是并不着急。

    “大人既是为天子办事,自然是越漂亮越好。现下藏仓空虚,若再教圣上筹措往来路资,未免有损圣颜,于大人名声也不好听。事既已成一万,又何必因那万之一二落个不利落的闲话,如此岂不败了大人声名。”

    阮咸盯着人,眼中闪过异色。

    不可否认,她确会踹度人心。不怪濯溪对其另眼相看!

    “只是你这般言行不一,教我不敢用啊。”阮咸抖开折扇,面上温润和煦,轻松把问题抛给了她。

    闵意安笑,“在商言商,既是当着天下人的面,自然不能破了规矩。”行规是不能破的,但是没说不能绕开。

    “小人有一事求大人。”

    阮咸握折扇的手几不可察跳了一跳,“何事?”他淡淡瞥了一眼小门处。

    小门内,墨衣男子坐在梨花椅上,仔细听着外间对话。心腹望向门处,对主子的内心琢磨不透。

    闵意安没有立即作答,似在思量措辞。毕竟她接下来的话确实有些僭越,其未必应允。

    阮咸收回目光,眼中散着冷淡笑意,嘴上毫不留情:“闵公子想这么久,是图来日封侯拜相吗?本官可做不得圣上的主,你莫要找错人。”

    侍卫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聂含章的脸色。

    那阮大人也忒小气了些,不就遭大人说两句,就这般冷言为难大人的心上人,这还有没有男子气概了!明知那方是女儿身,又刻意说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呛人!

    气氛一度有些冷刺。周兰君要发作,闵意安藏在案下的手紧紧握住她的,轻抚那双略带薄茧的手,示意稍安勿躁。

    阮咸不但没有收口,说出来的话越加刺人。“本官亦可不用你。亭中诸多义士分文不取,愿走这趟差,亦不会向闵公子这样提出诸多要求。”说不出个所以然,这趟差事就跟你没有干系。

    “大人若是中意于他们,小人又何必坐在这里。”闵意安轻语回击,一语中的。

    小门内,男子瓷白的手指微顿,透过纱帘望过去,气氛很是微妙。

    侍卫擦擦额头热汗。

    ‘中意’这词用得妙啊,当真是不知死活,有这尊活阎王在,谁敢中意你,姑奶奶。

    良久,闵意安道,“我有一远方侄子,好学上进,现下正缺一西席先生。阮大人是为文林俊贤,治学严谨,人品贵重。小人想请先生收其为徒,不厌不弃。”

    不图钱亦不图名,是要让他收徒。

    阮咸头一回被人要求收徒弟,还是交换采买权。果真被聂含章说中,为天家献身至此!以他今日在瀚林的地位,真要传道受业解惑,教的亦是皇子公主之流。

    这让阮大人一时无措。

    小门内聂含章皱眉。

    未曾听说她有哪房侄子,若非是远亲?

    思量许久,

    阮咸只问了一个问题,“愚钝否?”

    他不想教笨的。

    闵意安笑答:“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他招来纸笔,洋洋洒洒写了字契,盖了印,递过去给人。“九月,至多九月中旬,御寒的冬衣需得送去宣城关,会有人接应。若是闵公子没有完成差事,阁下项上人头要洗干净,圣上会差人来提。”

    “那是自然。”

    闵意安接过文书,伏拜,之后退身出了门。周兰君跟在身后,二人直接越过溪亭朝山下去。

    是夜

    闵意安伏案写信,写好后将信与文书一并封了,又于封口处滴蜡,加了印。

    “连夜送至宣城,务必亲自交给公子。”

    “是。”秀秀提剑别在腰间,大步行出周府,跨马,消失在夜色。

    秀秀刚走,流云递上另一信封,“姑娘,星都来的。”

    闵意安以为是阿爹阿娘寄来的,展开不是二老的字迹。

    确实不是闵家人寄的。

    而是墨云书林的江荣。

    江荣来信道那本册子卖得极好,投入已经回来,现下收的每一文都是利润;书局又招了两个学徒,他还另收了其他书稿若干,等她回去再看。

    闵意安抑制不住嘴角的弧度。

    这样一来,钱库就不会一直空下去。只要盈得余钱,便可以做更多事。她想要做的事情,需要花很多银子。

    来日方长。

    “姑娘这么高兴。”

    流云见她笑脸,也忍不住高兴。

    闵意安宽了衣裳应递过去:“是好事。”

    流云接过衣裳道:“阿秀说,那个孩子醒了。”

    “这么快?”

    “多亏了姑娘的避毒丸。”流云把衣裳叠起来,气鼓鼓训主子。“这么贵重的东西,姑娘就这般轻易使了。看你回去怎么跟公子交代。”

    那可是从西域带来的稀罕物,万金也未必求得,还要看机遇,天下能有几颗!流云想想都觉得可惜。

    闵意安没有做解释。

    “明日去瞧瞧。”

    流云替她把帘子放下来,吹了灯,叹息着躺在一旁小榻上。

    窗外,明月爬山树梢,夜风徐徐,夹杂一丝清凉。

    屋内,白昙花舒展,月色里,清冷悠闲。

章节目录

权臣今天暗恋成真了吗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春风点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春风点靥并收藏权臣今天暗恋成真了吗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