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背磕在树干上的疼仿佛都消失不见,温颜大笑出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沈松清踩在树干抓着墙壁,看向两只握在一起的手,眼睛弯着无声笑起来。

    温颜突然戳着沈松清的胳膊,指着某个方向说道:“那里是不是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沈松清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那里的怪异感,一个巨大的石头浑然天成的堵在那。

    沈松清和温颜同时出声:“入口。”

    悬崖边寒风料峭,脚下的石头并不安全,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但温颜距离那个石头还有一些距离。

    温颜抬脚踩上自己面前的石头,石头太小,受到力瞬间掉下去,直到几秒后,才听见掉入谷底的声音。

    温颜看着沈松清说道:“你拉着我,我踩着石头探路。”

    沈松清握紧温颜的手:“我去。”

    在温颜看过来的时候,沈松清解释道:“我比你重,有些石头能承受你的重量,我站上去不一定安全。”

    温颜觉得也有道理,只紧紧抓住沈松清的手点头。

    沈松清稳稳踩上第一个石头,但后面的石头太小都用不了,前面的最大的石头距离这个太远。

    “换条路。”温颜预估着两个石头的距离说道。

    沈松清却说:“你放开我的手,我跳过去。”

    温颜没想到沈松清如此胆大,急道:“这里是悬崖!”

    “这是唯一的一条路,奏折就在眼前,我不想放弃。”沈松清说道。

    温颜和沈松清无声较量,最终温颜放开沈松清的手,沈松清立马向前纵身一跃。

    石头滚落的声音砸在温颜心上,她的眼睛紧闭,不敢去看前面的状况。

    沈松清说道:“无事,你拉着我的衣服。”

    沈松清撕开自己半截衣服,将一端扔给温颜。

    沈松清现在一半穿衣服一半没穿,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温颜看到如此情形笑出声。

    沈松清拉着温颜过来,两个人朝着那个巨石所在的方向走去。

    沈松清的脚步忽然停下,温颜问道:“怎么了?”

    “无事。”

    见沈松清面色正常,温颜继续放心往前走,两个人终于走到巨石所在的地方。

    温颜推开巨石,里面没有任何粮食,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石室。

    “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温颜说道。

    沈松清过了一会才扶着墙壁进来:“我们被骗了?”

    话音刚落,巨石发出巨大的声音,“啪——”一声合上。

    整个石室都陷入黑暗里。

    沈松清只觉得自己心慌的厉害,整个人被恐慌和惧怕笼罩,大声叫道:“温颜!你在哪?”

    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抓上他的胳膊,温颜轻声逗趣:“这就直呼姓名了?”

    沈松清紧紧反握温颜的手,慌乱的解释:“我怕你出事。”

    温颜在巨石处敲敲打打,然后回来拉着沈松清坐下:“我们现在是出不去了,等着徐云霆来救我们了。”

    温颜话毕,总觉得旁边的沈松清浑身僵硬,整个人透露着与平常不符的惧怕。

    温颜问道:“你怎么了?”

    沈松清沉默了一会,像是才反应过来,颤抖着声音回答:“我无事。”

    温颜摸上沈松清的手,只感觉他的手一阵冰凉,像是石头一样,温颜问道:“你是不是怕黑?”

    沈松清轻笑,石室里回荡着他的笑声:“没有。”

    有。

    温颜非常笃定,沈松清的状态和平常完全不一样。

    温颜抬起手想拍拍沈松清的后背,可碰到的时候,却触摸到一个湿润又黏腻的衣服,温颜还想打趣:怕的后背都湿了还说不怕。

    这好像并不是出汗,像是血——

    温颜问道:“你受伤了?”

    “没有。”

    温颜疾言厉色:“说实话。”

    沈松清沉默着,像是在考虑要不要说自己的情况,最终他轻声说:“嗯。”

    “刚刚过那块石头的时候是不是?”温颜问道。

    沈松清在黑暗中轻轻点头,温颜没听见回答,又重复问了一遍,沈松清想起动作温颜看不见,又回答道:“嗯。”

    一番沉默之后,温颜突然道:“抱歉,要不是我——”

    “和你没什么关系。”沈松清虽然声音颤抖,但还是努力解释,“是我要查奏折的,也是我发现了枫叶,和你无关。”

    这下沉默的人变成了温颜,沈松清见缝插针的解释:“徐将军发现我们不见了,肯定会来找我们的。”

    沈松清觉得温颜情绪不佳,努力的想要温颜高兴起来,但没有任何效果。

    后背失血再加上上次的伤口还没恢复好,沈松清只觉得全身无力,头轻脚重,沈松清的脑袋无力的靠在温颜肩膀上。

    温颜顺着沈松清的脖子触碰到沈松清发烫的额头:“你睡一觉,我想想办法。”

    温颜刚想起身,沈松清却执拗的拉着温颜的手腕不让她走,温颜看了一眼巨石,又坐下来。

    两个人靠着墙壁,沈松清紧紧抓着温颜的手腕,脑袋却依赖的靠在她的肩膀上,沈松清说:“其实我是有点怕黑的。”

    “嗯。”温颜应声。

    沈松清忽然抬头看向温颜:“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松清没有等温颜的回答,他又重新靠在温颜的肩膀上:“我的父母居住在边境的城镇,北狄来袭,边关失手,人心惶惶。”

    “那时阴沉的天色似乎就在表明,整个城镇将会笼罩在恐慌和胆怯中,他们所有人都将成为北狄铁骑下的亡魂。”

    “那里全部是惨叫,全部是哭嚎,我从没有见过比那还恐怖的地狱,所有人都在逃窜,他们为了护住自己的性命,不惜去推其他人,让他人替他们去死。”

    “我母亲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抱着我跑过很多地方,从街道一边跑到另一边,甚至快要跑出城门了,我长那么大,从来没有去过城门口,那里离我家太远了,那是我第一走这么远。”

    “可北狄人还是来了,我母亲将我放在篮子里,让我不要说话,她一个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母亲,你要去哪?”沈松清看见小小的自己问道。

    母亲将一颗糖小心翼翼放进自己的掌心,她的面孔已经模糊不清,只有有一双蓄满眼泪的眼睛:“吃颗糖,母亲就会回来了。”

    糖是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吃的稀罕物,平常见都见不到,这颗还是当时缠了母亲好久,才买到的。

    幼年的沈松清迫不及待的将糖放进嘴里:“母亲要快快回来。”

    母亲抚摸着沈松清的头顶,最后看了沈松清一眼,将篮子盖子盖上,独自一个人朝着那些北狄人跑去。

    沈松清想看一眼母亲离去的方向,轻轻掀开盖子,却只看到一个决绝的背影,然后是喷涌而出的鲜血——

    沈松清想要站起来,却只看见母亲对着自己摇头,那双眼睛里的泪水终于流出来,大滴大滴砸在地面上,混合着地面上的血,混合着北狄人放肆的笑——

    母亲的头无力的摇着,她朝沈松清的方向爬过来,后面的血被身体拖出了好长的距离,直到离沈松清还有几步的时候,母亲停下了,她意识到离沈松清越近,就会带给他越多危险。

    母亲朝后退,可是她没有力气了,她停在那里,趴在那里——

    母亲最后看了沈松清一眼,然后永远的闭上眼睛。

    沈松清跌跌撞撞从篮子里爬出来,爬到母亲身边的时候,无论怎样叫,母亲都不会应声,无论抱着母亲的尸体怎么摇,无论自己流多少眼泪,母亲再也不会醒过来,轻柔擦去他的眼泪然后哄着说:“怎么又哭啦——”

    沈松清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有那么多血,流也流不尽,就那么一点一点的铺满地面,沾染自己全身。

    沈松清愣愣的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失去温度的尸体,周围是横七竖八的邻居或是陌生人,天色变黑那一刻,阳光最后隐入地面的那一刻,沈松清才看见这些血,这满地的血都是黑的。

    那天的月光是那么亮,亮到能够看见每个人惊恐的表情,能清楚的看见母亲脖子上的伤口,能清楚看见地面上倒映着月亮的血水。

    沈松清刚认字时总问:“地狱是什么样子?”

    母亲坐在床上缝衣服,父亲坐在地上编草席,两人憨厚回答:“不知道。”

    看见血红色月亮的瞬间,沈松清明白,地狱是有血红色月亮的,地狱是有血的。

    不是过年时杀猪杀鸡的血,是人的血,是一个完完整整、会蹦会跳、会说话的——人的血。

    沈松清在满是血的地上枯坐一整晚,第二日是小姨过来,拉着他的手,将他和母亲分开。

    沈松清拽着袖子的手很用力,指尖都变成白的,可成年人的力气是那么大,就像北狄踏入这里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沈松清的手在离开母亲的那一瞬间,发出从昨日到现在为止最大的哭声,他看向小姨的时候,小姨不语,只是抱着他离开。

    沈松清趴在小姨的背上,出城门前看了一眼城内,眼前突然浮现,夫子说的:尸骸蔽野,血流成河,积怨满于山川,号哭动于天地。

    小姨喂了沈松清一口水,沈松清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嘴里的糖是苦的。

    “温颜,我恨战争,更恨发起战争的先帝。”沈松清躺在温颜怀里,拽着温颜的衣袖,就如同紧紧拽着他的母亲一样,“可我明白太多道理,没有当时的牺牲就没有后来边境的几年太平。”

    “我只是遗憾——遗憾当时为何死的人是我的母亲?”沈松清眼睛看向虚空喃喃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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