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徽之在草舍养了几日伤,县衙又来了人请他过去。问他们所为何事,他们却说不知。傅徽之便请他们在门外稍候,他更衣后便随他们去。

    秋芙跟着傅徽之进屋,确认县衙的人未曾跟上,反手合上门。“莫非这县尉还是疑心公子的身份。公子还是不要去。不如就此逃去,再寻一处安身。”

    傅徽之道:“另寻他处也不定能安生。何况既应了阿翁,我也不愿远离。”

    他想再赌一回。赌苏敬另有要事而非欲擒他,否则教门外来人直接捉了他不是更快?

    秋芙苦劝,傅徽之仍坚持,她只得按他的意思将假皮重新贴于面上。

    假皮贴于面上十分不适,傅徽之平日在草舍都是将它揭去的,出屋也只以白巾覆面。纵左近有人监视,也瞧不出什么。

    方才出门答县衙来人时,他也只覆了白巾。但若是去见苏敬,傅徽之不得不贴上假皮。虽说苏敬上回揭过一回巾,但难保便不会揭第二回。

    最后傅徽之自上而下扫过自己的衣裳、鞋履,自觉并无不妥,方踏出门去。

    到县衙后,傅徽之不禁在大门外驻足了片刻。从前莫说见县令、县尉,便是见三品之官,因着他爹的官爵,他也无须卑躬屈膝。不知何时起,他也开始抗拒进这种地方。倒并非是衙署之地有什么庄严之气逼人,相反透出的是疏懒之气。方才远远看见门人都有些慵懒,见他们走近方肃容而立。

    直到身侧人说了声“郎君请”,傅徽之方回神,跟随他们进去。

    苏敬原本坐在案前看着文书,见到傅徽之后,起身迎上。却是问:“伤好些了么?”

    这话让傅徽之有些意外,他对苏敬一礼:“劳县尉惦念,小民伤已无碍。”

    对比上一回见面,今日苏敬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傅徽之不知是不是今日日光太盛,模糊了此人的锋芒,还是自己的错觉。

    苏敬朝身侧坐处一指:“坐罢。”而后转身向案后走。

    走了两步回首却见傅徽之没有动,只道:“不知县尉寻我何事?”

    苏敬也停了步子,转身说道:“如你所说,大火并非意外,又曾见一鬼祟之人左手捂右臂。那右臂不是有皮肉伤,便有可能是断骨了。这几日我遣人去起火处左近数里的乡邻查过,无右臂有新伤或是臂骨断裂的。”

    傅徽之忽道:“县尉可曾亲自去?”

    “你是怕下面的人不尽心?”苏敬笑笑,“放心,我作县尉,何事都教旁人去做,那要我这县尉何用?你再回忆回忆,可还有何异常之处?”

    傅徽之道:“我知道的那日皆与县尉说了。并无遗漏。”

    苏敬叹一声,蹙眉道:“这便难办了。”他思忖片刻又道,“会不会捂着右臂并不是因为受伤呢?”

    “你可还记得那人身形?或是你同我去寻乡邻,一一辨认身形。看有没有熟悉的。”

    “县尉便认定是乡邻所为?”

    “如你所说,此是人为纵火。若不是与户主有仇的,何至于此?户主是蓟县人,平日也不在城里佣工。除了乡邻,还会与谁结仇呢?难不成会是强盗?废墟中仍见铜钱首饰,当日你也进过屋子,可曾见屋中杂乱,有被翻找的痕迹?”

    “我也不是说是强盗。”傅徽之又问,“那夫妇是何人?”

    苏敬不答了,凝视着他问:“你要一直站着?”他再次指了指坐处,“坐罢。”

    傅徽之见自己不坐,苏敬也不坐,便不好再推辞。上前入坐。

    苏敬也坐回案后,翻来了文书。“两具尸首被烧得面目全非,识不出了,房屋也已被烧毁。可房屋建处不会变,县衙自有记录。房屋主人名孙龙,其妻名霍红。孩子出生不久,尚未入籍。”

    傅徽之又问:“可有亲友?”

    “孙龙本是幽州人,父母早亡,只余一弟孙虎住在城内。其妻霍氏是潞州人,霍氏父母自也在潞州。至于朋友很难查。问过乡邻,平日没见过什么生人与孙霍二人往来。”

    “孙虎与霍红之父母都查过?”

    “已遣人去潞州查霍氏之父母,但来去潞州颇费些时日。况且虎毒不食子,大抵不会是他们。至于孙虎,当夜我回城查户籍得知死者有一弟在城中,便赶去了孙虎家中。孙虎在家中。府中奴婢皆可作证,当夜孙虎未曾出去过。若说奴婢护主,坊门关闭后,坊中还有他人也曾见过孙虎。

    “起火时城门坊门已关闭多时,而城门坊门关闭后,孙虎定无法出城放火。况且,若是孙虎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在城外放火后,他几乎没可能再回到城中而不被人发觉。我到时必见不到他。”

    苏敬顿了顿,又道:“当然了,若是他雇人放火。不论他身在何处,都无分别。不过据乡邻说,孙龙孙虎兄弟二人感情不差。孙虎虽比孙龙发达,但孙虎仍常带着礼物来看他那个兄长。孙虎实在没有理由杀他兄长一家。”

    傅徽之低眸沉思,忽抬眼望向苏敬。“孙霍夫妇二人以何为生?”

    苏敬也看向他。“乡邻说夫妇二人总说家中有余财,不须佣工。但他们猜测是孙虎常常救济他们。我也曾怀疑是不是孙虎被孙龙逼迫方以钱财救济,而今不愿再受逼迫便杀人放火。但还是那句话,孙虎本人放不了火。若他是雇人放火也要寻到那放火之人方能指证。”

    傅徽之又问:“夫妇二人便一直住在蓟县,未曾离去么?”

    苏敬略一沉吟,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听乡邻说孙龙三年前离县了。而乡邻听霍氏说,是入京为官了。直到一年前霍氏也入京了。可数月前不知怎么孙龙又带着有身孕的霍氏回来了,乡邻问时夫妇二人只含糊其辞,乡邻都说孙龙怕是被免了职了。”

    “能查到做的是什么官么?”

    “谁知这夫妇所说是不是真的。况且,说是做官,或是流外,或是供官府役使的,只说得好听些。纵只在京中,这样的人又何止百千?要查还不知要查到何时。”苏敬神色凝重,问,“他做什么官重要么?”

    傅徽之依旧镇定,静静地看着他。“县尉便没想过或是他在京中得罪了什么人,或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方遭此大祸?”

    苏敬疑道:“什么仇,又是什么事,能教人一路追杀到此处?”

    傅徽之摇摇头。“不好说。”

    苏敬迟疑道:“若是真牵扯了京中官员,怕不是小事。”

    傅徽之立时问道:“县尉怕了?”

    苏敬怔了怔,随即笑道:“我不过是一小小的县尉,若我说不怕,郎君也未必信罢?”

    傅徽之沉默。“不论多难,县尉还是遣人去京中查一查为好。”

    “我知。今日郎君还是随我去认一认乡邻。”

    傅徽之应了,随即起身。

    苏敬将书案收拾了一番,也起身了。二人一同纵马去了城外。

    当日那人身形既不臃肿,也不清瘦;身量既不高得出挑,也不矮得出奇。只能看出是一男子。与大多人无异。傅徽之只能凭着感觉认。

    最后他将在家的乡邻认了一回,去时不在家的也等人回家了认一回。他的感觉便是在他见过的人当中,没有当夜那人。

    傅徽之又请求苏敬带他去见见孙虎。

    大火已过数日。谈起兄长,孙虎依旧双目通红,泫然欲泣。

    孙虎一直说着这些年与孙龙的感情有多好,惋惜着孙龙的死,边说边哭。

    傅徽之问了他当夜的行藏,在何时见了什么人。孙虎都回答得很自然。

    可傅徽之总觉着有何处不大对,但他又说不出来。

    他又去问过府中的奴婢与曾在坊门关闭后见过孙虎的邻人,方才离去。

    回县衙的路上,苏敬忽道:“我觉着你天生便该在县衙做事,可有意做我门客?”他笑一声,“放心,酬金少不了你的。”

    傅徽之淡声道:“谢县尉好意,但我尚无闲暇。”

    苏敬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问:“不知郎君以何为生啊?”

    “渔樵。”

    苏敬闻言瞥了眼傅徽之的手,那双手修长白皙。苏敬笑而不语。

    傅徽之最后又问:“不知大火中救出的孩子县尉欲如何安置?”

    “自然是待查得孙虎当真清白后,将孩子交于他抚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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