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允许她考那是天恩浩荡,那能不能考过可就全看她的学识。

    考不过可就不能算到陛下头上了。

    只是可惜同一批次参考的学生,平添几分难度,今年能通过中书省试的怕是凤毛麟角。

    吕蒙正差人翻遍了历年的考题,从中选出最难的,最生僻的,做好万全准备。

    万众瞩目的中书省童子科试,在五月中旬开考了。

    参试者们,在门外便取得自己相应的牌子。

    而后一一进门作答。

    今日的考官经过精挑细选,都是饱学之士,中书省能拿得出手的几乎都在这儿了。

    这次考试和州试不同,不在分科分类别,而是全由一个考官考完。

    主要测试四书、六经,和诗赋。

    出题也趋向于一问一答,而不是划定范围,任由学生挑选擅长的作答。

    ——沈知白知道,这意味着难度呈指数级上升。

    以诗经为例。

    诗经由《风》、《雅》、《颂》组成,《风》是周朝各地歌谣,共计一百六十篇。

    《雅》为正声雅乐;分小雅、大雅,小雅七十四篇,大雅三十一篇。

    《颂》为宗庙祭祀乐曲,从时间上分为《周颂》三十一篇,《鲁颂》四篇、《商颂》五篇。

    另有六篇笙诗,仅诗经一门,共计三百一十一篇。

    只要想想这浩如烟海一般的文字,就能让人心生畏惧。

    还没开考,便扰乱了众多参试者的心神。

    并且每个州对于考试范围的划定都不尽相同,大家所掌握的知识点也不大一致。

    当然,鉴于此次难度加剧,圣上发话,‘开卷有益’。

    除了四书和部分六经中的经典部分,需要能背诵以外,其余部分只要求诵读无误,能详解其意就行。

    看上去好像简单了不少,考生们松了口气。

    但其实许多考生连诗经的三百多篇,都未学完,须知,此时的书籍文章中,可没有标点符号。

    诗经由于句式对称押韵,很和音律,还勉强能断句。

    其他的四书、五经可就不一样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让人无从开口。

    这不,刚刚开考一个多时辰,大多数出来的人,都惨白着一张脸,额上遍布细密的汗珠,犹如丧家之犬。

    有些年龄尚小的,更是哭着出的考院。

    只有极少部分一脸心有戚戚,面上却挂着笑,算是侥幸通过。

    “四十二号考生入内考试!”

    沈知白应声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两个人高的书架,一左一右立于两侧。

    考院中,两位考官一主一副,端坐在上,仔细打量着这个闹得满城风雨的少女。

    只见她穿着睢阳书院的学子服饰,头发也收入学子帽中,除了姿容稍显出色外,与一般学子并无二致。

    核准籍贯和出身没有问题后,主考官示意她入座,沈知白落座在殿中的考位上。

    两人对视一眼,副考官站起身,从身后诺大的书架上挑选书籍。

    取出早已备好的几本书籍,考试正式开始。

    主考官先随口问了几个正常的问题。

    “中庸第一章·纲领”

    沈知白背诵起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少女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殿中,不疾不徐吐词清晰无误,主考官闭眼听着。

    “上天赋予人本性,顺本性行事是道...天地便各在其位了,万物便生长繁育了.”

    “这篇纲领在学生看来,重点全在‘故君子慎其独’上,越是在细微之处,哪怕无人注意之处,也要谨慎自己的言行。”

    主考官点点头,非常标准的回答,看来确有些学识,对经义文章也有自己的理解。

    “对‘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的理解是什么?”

    “作战靠的是勇气,狭路相逢勇者胜,轮番击鼓能够有效消耗对方士气,我军以逸待劳,士气旺盛,自然能出奇制胜。”

    “好一个‘狭路相逢勇者胜’!”

    主考官面露赞赏。

    接下来的几个问题,沈知白都答的非常漂亮,挑不出一丝错漏。

    考官真是万分惋惜,此子怎么就是个女儿身呢,真是白瞎这份学识。

    主考官翻开手边的书,副考官解释道。

    “接下来的这一部分,如果不能背诵,通读也是可以的。

    这些书在你右手边的书架上都有,只是需要你自行找出,每次作答的准备时间为一盏茶的功夫。”

    一盏茶,大约十分钟。

    沈知白扭头看着这人高的书架,上面码零散的放了百多本书籍,一本本摞在一起,怕是找书都得费不少些时间。

    在书中找到相应内容,更是难上加难,万一找错书,估计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估计只有第一个考试的人能最快找到书籍。

    “大人,”沈知白提出要求“可容许在下先整理一下书架?”

    “在下愿接下来的作答时间减半。”

    这女娃聪明!

    “每个人的用书习惯不同,大家都有半刻钟的时间整理书架,倒也不用从后面的时间里扣。”

    只是这半刻钟够不够用,可就不在考虑范围了。

    书架上的书经过前面考生的翻找,这会儿算得上惨不忍睹。

    诗经中夹杂着中庸,大学里放着春秋。

    并且由于这个时期的书都是装订本,意味着这书的侧面没有书脊,找起来更加费时费力。

    不过这也难不倒沈知白,她抓紧时间把所有书全都竖了起来,书脊朝外,将其分门别类的放起来,节约了不少空间。

    最上面三排是六经,底下两排是四书,只是四书还有一半没有上架。

    两位考官看她将一张张纸条分别卡在书中,上面画还着奇怪的符号,搞不懂她这是要怎么找书。

    一本本竖着放,那不连名字都看不见了吗?

    十五分钟很快过去,沈知白的书架还没整理好,不由让人替他捏了把汗。

    也不管她是不是还在忙,时间一到主考官开始发问:“诵读‘濬哲维商,长发其祥’全篇。”

    沈知白却没有急于找书,而是继续忙着整理手上的书籍。

    直到时间剩下最后几分钟,这才踮起脚,从最上方那一排书中抽出一本,翻开作答。

    “《商颂?长发》...实维阿衡,实左右商王。”

    这句诗中,包含了所有信息,很好找到出处,难的是这篇长发中生僻字较多,其追溯了商朝的起源和发展,篇幅较长,诵读起来颇为不易。

    沈知白对着书解释起来,这首诗里的用词有较高的历史性,解释起来也颇为拗口。

    两位考官从她之前的回答中,能看出是很有实力的,没想着一次就能问倒她。

    但也没想到她能这么快精准找书!

    看来得上写难度了。

    主考官看了看还躺在地上的四书,故意选了个四书中的问题。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

    还是没找书,她整理着一排的书,眼看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沈知白的手中依然空空如也。

    难道就止步于此了吗?

    主考官有些可惜,又忍不住松了口气,好歹不负使命。

    “时间到,请作答。”

    副考官看了眼沙漏,想象中手忙脚乱的场景却并没有出现。

    沈知白将最后一本书放进去。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出自四书中的《大学》正心章,其文‘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主考官翻翻书,一字不差。

    接下来的问题更加刁钻、生僻。

    但这姑娘犹如天神附体,每每问题一出,总是一伸手就能拿到正确的书籍,,答得又快又准,从无错漏!

    ...这可怎生是好?

    主考官越问心里越没底,副考官不停地往返于书架之间,尽力找寻书籍。

    时间一点点流逝,终于有人发现不对,上报了吕蒙正。

    等吕蒙正赶到时,主考官已经抽考了二十多本书。

    他默默地代替了副考官的位置,复又挑起书来。

    这场考试一直持续到下午时分,最终以沈知白通过考试结束。

    ——实在是没有办法,吕蒙正当场写了折子差人送进宫去。

    “...所诵经书四十三件并通?”

    皇帝收到这封折子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

    四十三本经书并通,这是什么概念?

    哪怕走正规科举,这人也是考得中的。

    原本是给寇准卖个好,打算让她止步中书省试,以平息朝野上下的声音。

    这下可好,初试、复试都过了,只剩下最后的殿试。

    ...这不是又把这烫手山芋,给塞回自己手里了吗?

    赵炅揉了揉眉心,甚至烦恼。

    几人欢喜几人愁。

    沈知白回到家中,内心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历史上第一个女官要提前出现了。

    就她所知,宋朝第一位女官的出现时间,是在南宋淳溪年间,大约是公元前一千一百七十四年。

    而现在是九百八十九年,端拱二年。

    如果自己取试成功,这个时间就提前了接近两百年。

    这意味着,历史是可以被改变的!

    那丢失的燕云十六州,是不是也可以收回?

    十六年后,那个拖垮北宋的澶渊之盟是不是可以改变?

    眼下重文轻武的局面是不是可以被打破?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一百三十年后的靖康之难,是不是可以提前干预?

    ——北宋是不是不会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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