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曜元年,皇城下了一场大雪。

    国公府外已被士兵重重围住,火光冲天,丫鬟婆子从未见过这阵仗,有那胆子小的,竟直接哭出声来。

    也只有西院里的萧清瑜还有闲心赏花了,雪一落,红梅就开了大半,在寂寥的冬天格外醒目。

    出嫁时父亲赠她的佩剑,就插在梅树下,锋刃隐藏在夜色中。

    她换上了在闺中常穿的海棠红裙,只簪了一支华美的金步摇,眉眼间恍惚还能瞧出十几岁时明媚招摇的模样。

    宋成阳狼狈地冲进院里,双眼猩红,直直地盯着萧清瑜,仿佛要看穿她那副美艳皮囊下,究竟藏着怎么一颗心。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是你暗中勾结李承泽,也是你把证据交给他的是不是,萧清瑜,你真是好谋算啊!”

    做了四五年夫妻,他竟没发觉自己枕边人在步步算计自己,又或者是,即便他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也不愿去深思。

    宋成阳颓然跌坐在雪中,声音中满是悲切:“瑜儿,究竟我有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毁我宋家。”

    萧清瑜不禁冷笑,事到如今了,他还想用这副样子来蒙骗自己。可见面具戴得太久,再摘下来就会扯到皮肉了。

    她不介意沾上脏血,来替他,替整个宋家拿下道貌岸然的面具。

    萧清瑜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宋成阳,四年前,我萧家为何被诬告谋反,我父母兄弟为何死在流放路上,你当真不知道吗?”

    宋成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瑜儿,我与父亲已尽力求情,你不是不清楚。流寇作乱,我又焉能未卜先知。”

    好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宋世子。

    若不是暗中偷听到宋成阳和他父亲的对话,萧清瑜也许至今还傻傻地信着他,在家族落败后把不离不弃的丈夫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

    枕边夜夜睡着的人,手上沾着她萧家上上下下几十人的血,她怎能不恨?宋成阳豢养她,如同养着一只漂亮的猫儿狗儿,以为只要付出一点点温情,自己便会沉沦其中。

    殊不知,她隐忍多年,为的就是今日,用他们的血去祭奠自己枉死的家人。

    宋成阳心里还怀着一丝侥幸,可看着萧清瑜冰冷而充满恨意的目光,他不禁颤栗,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急切:“你都知道了是不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萧清瑜不言,只是拔出长剑,破军剑锋利如初,寒光在夜色中闪过。

    宋成阳望向她,“瑜儿,你要杀我?”

    他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这些年,他以为萧清瑜早把真心交付给了自己,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他是害了萧家,可那也是萧建业实在太过顽固,执意不肯投靠晋王。他并不想杀了他们,是父亲说,要斩草除根。

    他不想的,他只是按着父亲的要求去做,他还给萧家族人立了碑,叫人每年去祭奠。

    他为了兵权娶萧清瑜不假,可也是实实在在爱慕她。可她呢,原来一直在利用自己的真心。

    萧清瑜的目光望向南边,那是永嘉侯府的旧址,是她长大的地方。

    “用我父亲保家卫国的剑杀你,你也配吗?你该被剥去一身华服,三司会审,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宋家是如何勾结晋王谋害先皇,鱼肉百姓残杀无辜。”

    萧清瑜用长袖仔细擦拭着破军剑,就像是初次收到时一样。

    她的声音仿佛含着冰霜,砸在宋成阳心头。

    “这样干干净净地死,不是便宜你了?你该在玄武长街上,被世人唾骂而死。”

    说完,她不再看宋成阳那副虚伪的面孔,任由他眼中的绝望与恨意蔓延。

    火光正向西院聚拢而来。今夜,新皇会清洗逆党,也会为她父亲平冤昭雪。那个曾被她当众退婚的少年皇子,终究还是帮了她最后一个忙。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萧清瑜露出释然的笑,她等得太久太累,总在梦里听到家人的哭泣。连累得一家人为自己而死,她便是下十八层地狱也难赎罪责。

    在战场上取过无数敌人性命的长剑,最后划破的,是永嘉候二小姐白皙的脖颈。

    鲜血溅在雪地上,如同一朵朵盛开的红梅。

    禁军撞开了院门,紫宸宫的大内官正捧着两道圣旨,第一道是为永嘉侯平|反追封他为肃国公,第二道是许萧清瑜和宋成阳和离。

    他欢欢喜喜地接了圣上的旨意来了,还想着为圣上问一问,从前的婚约可还能作数。

    可那自小骄纵的萧二小姐已躺在冰冷的大雪之中,没了气息。

    黄内官恍惚想起光启十七年,萧二小姐与圣上退婚之时,一袭红衣明媚张扬得惹人生厌。

    又到了炎兴一年,幽闭府中的圣上收到萧二小姐一封信,写着“新皇杀父夺位,愿助殿下匡扶天下,只望殿下为家父平冤昭雪。”

    许是他老眼昏花了,总觉得今晚的月亮,是血色的。

    ......

    二月里,永嘉侯府发生了一件大事,他家金尊玉贵的二小姐一场高烧,险些烧坏了脑子。

    为何说是险些呢,那真是菩萨真人庇佑,这位二小姐醒转时虽胡言乱语了一阵,经太医救治还是慢慢地见好了。

    紫鸢在廊下望着雀儿出神,她自小便到了永嘉侯府,跟在姑娘身边,也有十几年了。

    姑娘对下人倒是极好,只是太过任性,二月里天还冷着就跑出去骑马,遇上冬雨淋湿了衣服,当晚就发起高烧。

    老太太和二夫人整夜没有合眼,守在床边照顾着,好容易退了烧,姑娘醒来竟抱着老太太哭得死去活来,嘴上还说着什么“祖母您又活了,婶婶您也活着”这种胡话。

    好在齐王府请来的钱太医医术高明,几贴药下去姑娘也清明了些。

    这次府中上上下下都折腾得不轻,老太太和二夫人虽未怪罪,她心里却很是过不去。

    她是姑娘的贴身丫鬟,理应多劝着些,叫姑娘好好读书明理保重身体才是。

    可姑娘的性子哪里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话,为着婚约的事,又总是心里不痛快。

    红绫见紫鸢只是坐着发呆,便笑着在背后拍她,“你这丫头又在躲懒。”

    紫鸢回过神来,求饶说:“好姐姐,小声些,姑娘在里头睡着呢。”

    红绫往里望了望,也坐了下来,挽着紫鸢的手,“还为着姑娘生病的事忧心呢,太医都说了姑娘身子骨好,不碍事的。”

    紫鸢犹豫了片刻,瞧着四周没人,才对红绫说:“姐姐,我是在想,姑娘明年就及笄了,左不过三四年的工夫就要和三皇子成婚,可姑娘不喜欢三皇子,这日子能过得好吗?”

    姑娘这次纵马,不也是为着老太太不肯她和三皇子退婚,一时气急了跑出家去的。

    “亲贵婚嫁之事,哪有看自己欢喜不欢喜的。”红绫一指戳向紫鸢的脑门,“傻丫头,姑娘嫁到哪都不会吃亏的,有侯府和齐王府在呢。我瞧着那三皇子相貌也不差,不过身子弱了些,便是他早早去了,姑娘做王妃岂不更自在。”

    红绫逗着雀儿,“依我看啊,姑娘也没那么不喜欢三皇子,多半还是宋小姐挑唆的。”

    萧清瑜在内室静静听着两个丫鬟的对话,叹了口气,连红绫都看得明白的事情,偏偏前世的她那么糊涂。

    宋成曦是她闺中密友,宋成阳的亲妹妹,两人一向交好,现在想来恐怕也是宋家刻意为之。

    当局者迷。重活了一世,再细想许多事情,只觉心惊肉跳。宋汝康那个老狐狸,原来那么早就布好了局,只等她自投罗网。

    宋成曦与她亲密,多加挑拨,利用她心高气傲的性子与三皇子李承泽退婚;而后宋成阳又对她百般殷勤讨好,促成姻缘。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父亲和舅舅手中的兵权,为大皇子李承德上位铺平道路。

    心事如蛛丝般千缠百绕,萧清瑜一闭眼,脑海中便是前世家破人亡的惨状。

    是上天庇佑,让她又回到十四岁这年,回到游春宴前,她还未与李承泽退婚,一家人都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家人的性命,绝不能让他们再为奸人所害。

    门外响起脚步声,一个婆子似乎说了些什么,紫鸢掀了帘子进来。见萧清瑜醒着,心中一惊,她和红绫姐姐的话不会叫姑娘听见了吧。

    萧清瑜望向这个自小陪着自己,一心为自己打算的小丫头,眼中含笑,“什么事?”

    紫鸢见萧清瑜没有异样,方才放下心来,说:“姑娘,国公府的宋小姐来看您,红绫姐姐怕扰了您养病,请她在前厅候着。”

    她顿了顿,问:“您可要见一见吗?”

    紫鸢心思单纯,可今天听了红绫的话,也琢磨出几分道理。

    这宋小姐每次来,不是抱怨这个便是埋怨那个,只送些自己做的手绢香囊,却实打实要了姑娘许多漂亮首饰去。姑娘不爱金玉是一回事,她这样行事却是拿捏着姑娘好说话重情义的性子了。

    可偏偏姑娘喜欢宋小姐,她们这些做丫鬟的哪有多嘴的份呢。

    萧清瑜面上露出一抹冷笑,若放在从前,她自然欣喜好姐妹来看她。可经历上辈子那么多龌龊事情后,她只恨不能手刃了宋成曦。

    “你去回宋小姐,就说我身上不好,怕过了病气给她,等好了自去登门拜访。”

    紫鸢一愣,忙确认道:“姑娘,真的不见啊?”

    萧清瑜看着桌上摆的红梅,眸色一暗,“不见。我身上乏,想再睡会,你出去吧。”

    紫鸢乐呵呵地回话去了。

    萧清瑜知道宋成曦必然会因此事不悦,但以后不痛快的时候恐怕还有许多,她也该先适应适应,毕竟由奢入俭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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