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瑜终究还在病中,想着前世种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到晌午时分,老太太身边的春茗送午膳来,都是厨房新做的精致菜肴,萧清瑜问了一句,“祖母身体可还康健?”

    怕过了病气给宋成曦是假,怕过了病气给祖母却是真心实意,老人家总有个腰酸腿疼的,连日来又为她劳心费神,天还冷着,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春茗把碟子一样样从食盒里拿出来,笑道,“姑娘孝心,老太太知道了一定高兴。老太太身子骨一向硬朗,姑娘不必挂心,只好好养身体就是了。早上齐王府老夫人下了帖子来,请老太太到紫清观去烧香,老太太便吩咐我留下来照顾姑娘用膳。瞧着时候,也快回来了。”

    传闻太祖进京前,曾于紫清观问签,得天道庇佑,终成大业。也因此紫清观香火鼎盛,前去祈福的百姓络绎不绝。

    萧清瑜接过春茗盛好的一碗火腿冬笋汤,仍是不解,“这大雪天的,去那里做什么。”

    倒是紫鸢在旁边噗嗤笑出声来,“姑娘怎么又糊涂了,姑娘身上大好了,老太太和老夫人自然是去烧香谢真人啊。”

    春茗说:“正是呢,前两日姑娘烧得厉害,齐王府送了紫清观的镇魂符来,可不是要去还愿嘛。”

    萧清瑜心下酸涩,祖母和外祖母疼惜她,待她如珍如宝。前世她年少无知,借着长辈的疼惜任性妄为,酿下大错。如今再见祖母和外祖母,心中只有愧疚。

    “姑娘尝尝,新来的江南厨子,做的菜色也精巧。”春茗在一旁为萧清瑜布菜。

    江南,现在可是早春了?萧清瑜不禁想起自己的父母兄长和姐姐。沿海一带贼寇横行,父亲奉旨剿匪,驻扎青州,护得一方平安。

    那一年萧清瑜方才六岁,父母离家之时,正赶上她出水痘,不能见风。于是她便被留在府中,由祖母和叔叔婶婶照顾。

    叔叔婶婶膝下有两个男孩,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叫他们头痛不已。两人对瓷娃娃般的小女娃本就喜爱,更怜惜她不在父母身旁,这些年都是当作亲女儿一般疼爱。

    至于齐王府,萧清瑜的母亲是当今齐郡王的亲妹妹——定陶郡主,骨肉血亲,对这个唯一留在京中的小女孩,亦是十分怜爱。

    八年间父母回京的次数虽屈指可数,却也每每写信问及她的安好,寄来许多江南才有新鲜玩意。萧清瑜就这么长到了十四岁,骄纵出一副跋扈性子,肆意妄为。

    “姑娘尝尝这道羹,说是青州江上的鲜鱼做的。”

    春茗在一旁殷勤劝食,萧清瑜尝了尝,突然想起既有活鱼送来,江上想必已经化冻了。她清清楚楚记得,前世兵部的老尚书病逝后,父亲被召回京补了这个缺,正是坐船回来的。

    如今已经二月底了,萧清瑜想着,家里的正院也该收拾起来了,好叫他们一回来,便能住得熨帖舒心。

    可这还是没影的事,贸贸然说出口,岂不叫人猜疑,便只是绕着弯子问春茗,“归然栖的垂丝海棠可叫人去看过了,冬天落了几场大雪,可别把它冻死了。”

    春茗想了一想,“姑娘提醒得正是呢,去年侯爷没回来过节,二夫人又忙着,那边大姑娘的院子想必顾不上。是该叫人去修整一番,那海棠春日里还要开花的。”

    春茗带着几分打量望向自家姑娘,她身上稚气未脱,仍是一派天真,“姑娘如今也懂得理家管事了,从前二夫人要教,姑娘都不肯听呢。”

    萧清瑜不动声色地接过红绫递来的帕子,继续作天真状,“姐姐又笑我了,我只想着花开了请舅舅家姐姐来做客,娴姐姐最喜欢海棠花了。”

    “等老太太回来了,姑娘自去跟老太太说便是,哪里有不依姑娘的。”春茗仔细沏了一壶新茶,晾到七分烫方端来,见萧清瑜面色红润,也放下心来,“姑娘这会儿精神倒好,不如叫紫鸢她们陪姑娘掷骰子玩。”

    萧清瑜歪在暖桌边,饱食之后带着几分困倦,“不必了,紫鸢去给我拿本书来。”

    几个丫鬟齐刷刷望向她,难不成是姑娘还发着烧,怎么又说胡话了。

    紫鸢立在那儿,一派茫然神情:“姑娘,咱们屋里哪有书啊?”

    前世萧清瑜被困在国公府内宅里,无事可做,也渐渐看起了史书国策打发时间,从中学了几分道理。可如今在众人眼中,她可还是那个最恶诗书拘束的二姑娘,一时不察竟脱口而出了。

    “我是说,去拿前些时候瑞哥哥送来的画本来,我看着好解解闷儿。”萧清瑜急中生智,二叔家的哥哥最爱给她送各种小玩意,其中自然不乏各种画册。

    紫鸢嘟囔着,“瑞哥儿这几日也没送什么新画本来啊,姑娘上次不是说都看厌了,叫奴婢收到库房去。”

    萧清瑜轻咳一声,提高声音掩饰自己的心虚,“叫你去便去,我记得有个故事倒有趣,一时想不起来了,要再看看。”

    紫鸢便拿了钥匙出去,春茗也向她告退,“姑娘先好生歇着,晚饭时分我再来接姑娘去老太太屋里用饭。”

    萧清瑜颔首,垂着眸子,心里正懊恼着。紫鸢是个呆呆笨笨的,春茗却是一手老太太调|教出来的,心思细腻。

    性情大变,总是要叫人生疑的。

    正想着,外头的小丫鬟翠屏走了进来,脸上被风吹得通红,眼神直往红绫那瞟。她原是院子里当值的婢女,资历浅,好事没她的份,遇上不讨主子欢心的事便推给她。

    红绫走近,告诉她:“有什么事,姑娘在这里呢,你说便是了。”

    翠屏低着头,身上寒气未散,声音也带了两分颤抖:“启禀姑娘,三皇子听闻姑娘病着,派人送来一支山参和几样礼品。”

    她的头愈发低下去了,姑娘对下人虽不坏,可平日里最厌恶听到跟三皇子有关的事情,她这是赶着找姑娘不痛快来了。

    屋内静了一会,翠屏只听见自家姑娘淡淡地应下,“知道了,你拿了赏钱去给那送东西来的人,细细看了他的样子,回来告诉我。”

    翠屏捧了沉甸甸的银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里。

    今天真是奇了,姑娘竟没有生气,还叫她去赏那送东西的人,往日里姑娘不把人撵出去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那三皇子府来的人看着中年模样,一个劲地给门房陪着笑。她抖抖身上的雪,见小姐院子里的人来了,几个门房忙站起身来。

    那中年男人面相倒是不差,只是有几分阴柔,朝翠屏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翠屏平日里只做些洒扫的粗活,哪里懂该怎么回话怎么打赏,只把银子往那人怀里一塞,硬着头皮复述红绫教她的那几句漂亮话,“我们家姑娘说多谢殿下挂心,如今身上已大好,只是雪天不便亲自登门道谢,还请殿下多包涵。这些是请您喝茶的,请您回去替我们姑娘问殿下安。”

    那男人虽也疑虑,面上却不显,只说:“二小姐客气,这本是奴才该做的。”

    等翠屏走出去半射之地,男人方掂量了手里银子的分量,尽数分给了几个门房。

    几人拿了银子,喜笑颜开,变了嘴脸,“黄内官您请坐,外头天冷,不妨喝些酒暖暖身子再回去。”

    黄保推辞说,“府中事务繁多,做奴才的不敢在外多逗留,既已送了东西给二小姐,便该回去了。”

    他一面走着,一面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永嘉侯府的黄金匾额。今个真是邪门了,若不是再三确定,他都要以为是误进了别家院里。

    ......

    外头的雪又起了,萧清瑜翻着画本,极力避开两个贴身丫鬟的视线。

    看了几页太祖出征的故事,终于还是把册子一扔,正对上紫鸢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萧清瑜道:“你们若闲着无事,不如去把院子的雪扫扫干净,省得在这打搅我看书。”

    “姑娘。”紫鸢眨巴着眼睛,“奴婢就是扫一天的雪,也想不明白,你怎么突然对三皇子这么好了。”

    这便是好了?这不是与人礼尚往来的基本礼节,只是前世她受宋成曦挑拨,看三皇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哪里肯施舍半点好脸色给他的家仆。

    也不怪她前世不待见李承泽,实在是他演得太好了,骗过了所有人。

    萧清瑜家中父兄,哪一个不是能文能武的好男儿,偏偏她被指婚给了病病殃殃的失意皇子。

    体弱多病不能习武便也罢了,据说他在太学里,学业也是平平,如此平庸之人,萧清瑜哪里看得上眼。

    可偏偏是他,在江山危难之际力挽狂澜,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也是他,还了萧家一个清白,全了萧清瑜的夙愿。

    策马驰援千里,于乱军之中斩下敌方将领头颅之时,李承泽哪里还有半点病弱的样子。其心机深沉,谋略远大,远在晋王之上。

    萧清瑜招呼着两个丫鬟,“你们凑近些,我告诉你们。”

    紫鸢红绫忙凑过去,聚精会神,只听见自家姑娘压低了声音问:“你们瞧着,三皇子和梅探花,哪个模样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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