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自春日宴上愤然归家时,我正在家里和我的弟弟阿琰,为着那碟子里的最后一块荷花酥而较劲。

    阿琰是我的胞弟,他只比我晚出生半个时辰。长姐说阿琰生下来时就跟个小猫崽子似的皱巴巴的一团,连哭声都小得出奇。也因着他体弱,所以家中长辈对他总是格外的宽容大方,那些我要撒娇卖痴闹上好一会儿才能拿到手的兔儿灯和窝丝糖,阿琰从来只需要轻松的一句话,就有人将东西送到他手上。

    但是阿琰不知道为什么,打小便爱同我抢东西。那些他不要的玩具吃食,只要经过了我的手拿到他的跟前,在他的眼里就立马又成了什么稀罕物件。眼下为着这最后的一块荷花酥,我两谁也不肯让步,我说他是弟弟要懂得学习孔融让梨的精神,他立马反驳我说你既然是姐姐那自然更是要懂得照顾弟弟。

    这种话通常都是他从祖母那里学来的。

    我两你一眼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肯先让步。那只盛着荷花酥的白底青花瓷碟在我两之间被推来推,这样看似谦让的一幕要是被那些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肯定又要夸我两一句手足情深。

    好在长姐知道我两究竟是个什么德行。

    于是长姐从天而降般地伸出手,在我两惊异的神情之中,她轻松便将那块我与阿琰争了半天的荷花酥拈起,扔进了嘴里。

    她的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眼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我与阿琰茫然地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望向了坐在石凳子上的长姐的身上。她的腮帮子被那块荷花酥塞得鼓鼓的,一下又一下嚼的十分用力,周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一看便知道定她是在那春日宴上受了气。

    我偷偷推了推阿琰的胳膊示意让他来问,结果他往我身后躲了躲意思是让我顶在前头。我两在这你拉我拽,没一会儿的工夫就急了眼,我揪着阿琰的衣领子他拽着我的袖子,眼见着我两马上就要打成了一团,长姐却突然一拍桌子站起了身。

    她的目光落在了我与阿琰的身上,吓得我两立刻松了手,低着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立正站好,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就在我两都以为要被收拾了的时候,长姐却突然喊了阿琰的名字,她说:“你会背诗吗?”

    年仅五岁的阿琰颇为老实地摇了摇头。

    “三字经呢?”长姐又问道。

    阿琰还是摇头。

    长姐顿时又开始唉声叹气,她的眼睛顺势飘到了我的身上,就在我满心欢喜地以为她会问我同样的问题时,她的视线却只是从我身上如蜻蜓点水般地掠过。随即她便叹着气,朝着我随意地摆了摆手,用手托着下巴满脸的惆怅:“算了,既然阿琰都不会这些,那你就更不用说了。”

    “哪有,我会背好多首诗呢!三字经我也会背!”我不服气地抗议道。我那会年纪小,性子敏感又要强,什么都要同人争个高低。于是在长姐和阿琰惊讶的眼神里,我将双手背到身后,像是在夫子面前回答着问题的学生一样,摇头晃脑无比流利地背完了一整首的长恨歌。

    其实当时年幼的我并不知道这首诗里写的究竟是些什么,就连教我背这首诗的谢小五对里头的那些诗句也还是一知半解的。他只跟我说这是他姐姐最喜欢的诗,既是谢家姐姐喜欢的,那么长姐必然也会喜欢。

    果然,长姐的眼睛在我的背书声里越来越亮,在我背完诗以后,她脸上的那点郁闷早已换作了欣喜。她蹲下身子把我抱在怀里,激动地亲了亲我的左右脸蛋,她说:“阿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厉害,居然连这么长的诗都会背了!”

    阿琰在旁边重重地哼了一声,用以表达他的不满。

    长姐的衣裳熏了蔷薇香,我靠在长姐花香扑鼻的怀里,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说,这些都是隔壁的谢小五教我的。

    一听到谢字,长姐原本上扬的五官瞬间再次耷拉了下来,她的脸颊鼓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刚又塞了块荷花酥进去。

    她说谢微谢微,怎么又是谢微,难道这天底下就只剩下他们谢家人会读书了不成?

    我认真地纠正着长姐话里的错漏,我说长姐你听错啦,教我背诗的不是微姐姐,是谢小五,谢家小五。

    长姐故作凶狠地瞪了我一眼,她伸出一根手指在我与阿琰之间来回晃悠了一圈,警告着我两:“以后在这个家里谁都不许再说一个谢字,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我和阿琰立马站直了身子用力的点了点头,随即阿琰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怯懦地举起手向长姐示意,然后道:“那我们以后是不是也不用跟别人说多谢了?”

    长姐的表情愣了愣,偏偏阿琰还在那里继续。他说:“这样会不会显得有些太无礼了?”

    我眼见他的眉头都拧到了一处去了,完全就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道谢还是要的。”长姐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脑袋,却不小心碰到了满头的珠翠。

    我的注意力顿时被长姐头上的珠花吸引,那发间蝴蝶的翅膀在空中轻颤,做工精细的就好似活物一般。

    我记得这蝴蝶簪子还是谢家姐姐送的,说是谢家叔叔特意托人制的,世间唯有两根,稀罕得很。于是谢家姐姐自己留了一根,另一根便送给了长姐。长姐曾跟我说这簪子是她与谢家姐姐友情的证明,所以她向来对它宝贝得紧,平日都是将其锁在妆奁里,唯有出门会宴时才会拿出来戴在头上。

    长姐注意到了我盯着她脑袋看,她伸手便将那根蝴蝶簪子拔了下来。我的眼睛随着那蝴蝶的翅膀颤啊颤啊,翅膀飞到哪儿,我就看到哪儿。长姐把蝴蝶拿在了手上递了过来,她大方朝我说道:“阿鸢,这簪子就送你了。”

    “真的吗?”我十分惊喜地就要伸手接过,然而那蝴蝶只是在我的手心上方飞了一圈,便又飞回到了长姐那里。长姐的大方只维持了那么短短的一小会儿,待到簪子临要送出手时她就反悔了。

    长姐说算了,还是等你再长大些吧。

    我不知道怎么样才算长大,我只知道阿琰在察觉到我脸上的失落后,在旁边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我气急败坏地伸手就要揪住他的衣领,然而还没等我的手碰到阿琰的衣裳,长姐的一声咳嗽又让我两立马挺胸收腹站直了身子。

    长姐决定要将阿琰送去学堂。

    听到这个消息的阿琰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

    这下该换我笑了。

    隔壁的谢小五自打进了学堂以后就没少跟我两分享过读书的苦,他说他天不亮就要起床背书,每日还有先生布置的一大堆作业,就连出来玩的时间都少了许多。他这些话全被阿琰记在了心上,从此念书识字就成了他眼里的洪水猛兽。阿娘曾试探性地问过阿琰几次,她问他要不要同其他同龄人一样去学堂里念书,结果每次都被阿琰撒泼打滚地给糊弄了过去。每每到了这时,祖母就会赶过来将阿琰揽进怀里,她一边安慰这阿琰,一边对着阿娘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训。

    祖母说我们赵家就没出过什么读书人,阿琰的身子不好,又怎么能受得了那种罪?

    这样闹上几回,阿娘便也歇了让阿琰上学的心思。隔壁的谢小五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而我则沾了阿琰,至今都未能尝过上学的苦。

    结果现在长姐旧事重提,阿琰刚想要再使出他那套撒娇卖痴的手段来,却很快便在长姐略带严肃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长姐说你省省吧我不吃你这套,我弟弟才不能输给谢微的弟弟。你明儿个就要给我到学堂里去读书,日后给我考个状元回来,哼,我看看当时候谁还敢说我江家人大字不识!

    阿琰又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他语气颇为小心地跟长姐说一定要状元吗,会不会太难了点,毕竟我还这么小。

    长姐只是轻轻瞥了阿琰一眼,阿琰便马上改口道:“放心吧长姐,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给你考个状元回来的!”

    他说着,还将右手握拳立于胸前,好似壮士出征般眼神坚定,看的我是直翻白眼。

    长姐的执行力从来都很强,下午刚做好的决定,这才到晚上她便将一切都已打点妥当。晚膳时她向祖母和阿娘宣布了要将阿琰送去念书的消息,阿娘对此倒是没什么别的意见,毕竟她对这事早就动了心思。反应最激烈的是祖母,她完全不能想象孙子以后要过上那样昼夜苦读的辛苦日子,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我们这些人多少都有些害怕祖母,就连爹爹在家时也多半是顺着祖母的心意来。在这个家里唯有长姐不怕祖母,况且长姐她对付祖母向来很有一套,就好比眼下长姐只需轻松的一句话,第二天我便与阿琰一样耷拉了个嘴角坐在了学堂里的书案前。

    长姐说:“难道祖母你就不想有个能当状元郎的孙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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