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亲骨肉,亲爹娘始终舍不得下手,这么拖来拖去,拖到八岁上崔玉郎胡话越说越多,和尚道士都说不能再拖了,两口子才开始挑肥拣瘦地在族里挑人。

    没想到最后让田氏捡了个头彩,田氏自己也觉得自己运气好,就凭头一年玉京台就会送大夫送钱财过来,甚至送大宅子,她就知道错不了!

    田氏乐呵呵的,白得一个儿子后很快搬了家,她都不知道原来一个家可以大得占去两条街!

    甚至这儿还是崔家有头有脸的旁支庶族在清河县聚居的大宅院。

    田氏在旧宅里隔三差五就听街坊感叹——当年崔家庶族刚来,就用银子把原来的地主猫狗般砸走了。结果等崔玉郎过来后,这些庶族也都跟当年的地主似的被撵了出去。

    田氏不喜欢这么大的宅子,显得没人气,天一黑人打着灯笼走在里头都凉飕飕的,这么多年下来,太阳落山后她都很少出房门。

    当然屋子大了,钱多了,她养几个孩子更轻松了,但大了以后田氏就发现——上当了。

    孩子好养活,但不好养成才。收养的两个儿子都没法子娶媳妇。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肯把闺女嫁过来,大郎二郎后来娶的都是村妇,只说得上身家清白。

    崔玉郎说是她儿子,但他的事她这个娘也一点手插不上,连定薛蓉都是玉京台那边发的话。

    三姑娘倒是自己找了条路,她把同样死了丈夫、带着儿子过来探亲的阔太太宋姨妈的心肝给睡了。

    三姑娘叫惠娘。

    惠娘老家已不可拷,她自己说是一个很穷的小乡,小乡四面环山,里头的姑娘戴朵鲜花都要被人笑话,惠娘从小就喜欢鲜艳的颜色,她不仅喜欢戴很多花,还喜欢折腾衣裳打扮自己,那些旧衣裳总是被她收拾得有股别致的美。乡里人经常笑话惠娘想做少奶奶,惠娘听多了以后当真觉得只有做少奶奶才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小乡地龙翻身,惠娘的家人都没了。人牙子看她十岁出头却很干净,就把人带到正准备买人搬新家的田氏这里来让她看看。

    惠娘抓住了机会,以十岁高龄做了田氏的女儿,但她真没本事再嫁个如意郎君做少奶奶,——知道她出身的人太多了。

    宋姨妈也知道,儿子被睡了以后她捶胸顿足小半月实在不想认。三姑娘挺着肚子道:“我怀孕了,姨妈是不是不要这个孩子?不要我就喝药泻了他。”

    宋家三代单传,宋姨妈捏着鼻子,认了。

    这话压根是三姑娘编出来的,清河县是崔家的地盘,只要她愿意,大夫能指着死的说‘跳着呢’。

    宋姨妈恨得滴血,接着她就不走了,打定主意在崔家吃喝拉撒,扬言三姑娘不生蛋她就不走。

    刚好田氏舍不得闺女,这下真是打瞌睡遇上枕头。

    宋姨妈吃了这么个大亏,三天两头便要在家里折腾一回,一会儿问惠娘的肚子怎么还不生蛋,一会儿又扬着眉毛冷笑:“三年一到。你要是还生不出来,要么我儿子纳妾,要么你自请下堂!”

    眨眼翻了四个年头,惠娘的肚子还是没个动静。宋姨妈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经常在家给惠娘甩脸子,要不是忌讳着崔玉郎,惠娘早让她休了。

    今天惠娘找到田氏为的也是这个。宋姨妈说这两天就要给她儿子纳妾,妾都找好了,就是她的大丫头穗儿。

    这个腰还不是要崔玉郎来撑?家里一饮一啄都靠着那头,她田氏还能跑过去问你为什么不再多给我们点儿吗?猪都要羞死了!

    但想起闺女的身世,田氏的心又软了下来,她把自己的菜里的百蟹羹递给给闺女,温声道:“乖孩子,吃吧,娘的都给你。”

    惠娘吃着百蟹羹,终于破涕为笑,道:“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田氏慈爱地念了句阿弥陀佛。

    -

    这边双花提着食盒温酒回屋时帘子已经放下了,门口各站了两个小丫头,春花夏花在屋子里摆了两个大冰山,各拿了把双面绣的绢扇轻轻地对着墙角扇。

    屋子里草药味太浓,大家都怕姑爷闻了不高兴。

    薛蓉闻不着似的,一进屋子两只眼里就只装了架子上撑起来的黑袍,她看着这个,寒意从尾椎骨直蹿天灵盖,多少瞌睡都醒了。

    金花把饭菜收拾出来摆好,溜过去问:“姑爷还没过来?”

    春花笑:“先去夫人那边请安了,马上就过来。”

    薛蓉盯着花纹繁复、滚着金边的男人衣裳发呆,手上攥紧了银酒壶。她想,会不会活下来的崔玉郎不是孤魂野鬼?孤魂野鬼也会知道母慈子孝的道理吗?

    再一回神,门口帘子又被人打开了,这回进来的不是丫头,是崔玉郎。

    崔玉郎穿着跟里间架子上差不多款式的黑金衣裳、浑身没有一点汗意地走了进来。

    他在大夏天把冰凉的手指贴在薛蓉脸上,问道:“怎么脸上这么烫?”

    崔玉光面容俊美,身材高大,因为久病在床,看着有些削瘦,但有些病态的体格并不会让他显得脆弱,反而有一点“非人”的诡异,让人一看就觉得此人绝非善类。

    因为还是少年人,加上从小甚少出门游玩,所以他仍戴着黑玉冠梳着高马尾。

    薛蓉听崔玉光说起过,这个也是亲生父母让他梳的,说是能骗一骗菩萨孩子还没长大不要把人收走。

    她一听就知道这是胡扯的,因为崔大公子的黑玉冠跟别人的冠很不一样,上边有一串用红绳穿起来的铜钱。

    回门的时候薛蓉专门问了家里老人这个是什么东西。老人告诉她,这是叫五帝钱,串起来戴在身上可以镇压邪祟。把这东西随身携带,要么怕被鬼盯上,要么自己心里有鬼。

    “不烫,我喜欢热一点。”脸上的冰凉让薛蓉觉得这个猜测是后者。

    看她满头大汗的样子,很明显这是一句不走心的谎话,崔玉光一点儿也不在意,还很有风度地坐下来让她去换衣裳,顺便吩咐金花银花把吊在屋顶的风扇用力拉开。

    这风扇很笨重,一片扇叶足有一扇门大小,要转起来需要四个丫头轮流拽着绳子拉动。

    薛家小有闲钱,家里用的也不过是木盆大的风箱,天气实在炎热时,就挪两盆冰在前边放着让小丫头慢慢拉动,不会很累,又很凉快,这在寻常人家已算得上豪华。

    当然,在崔家,吊在厅堂上方的大风扇也只有崔玉光和田氏可以享用,倒不是崔家出不起这个钱,只是为了上下有序,彰显两人“尊贵”的身份而已。

    惠娘在乡下时做农活晒怕了,一直很想问田氏要一个大风扇,苦于清河县没有这样的能工巧匠,这主意只能打到崔玉光头上。

    田氏听说后一直没松口,只是嘱咐惠娘热了多来陪陪她,可能是太过贪凉,也或许是早年太过操劳伤了身体,成婚几年惠娘也没怀上一儿半女。

    凉风在屋子里旋开,吹淡了草药气和火气,薛蓉想着惠娘的事,换了家常的汗衫出来,崔玉光也换了一套家常的玄衫,招呼人在身边坐下。

    金花银花则在一旁布菜。

    崔玉光少时不识五味,如今身体大好,仍然偏爱鲜甜微凉的饭菜。

    薛蓉想着要克他,自然表现得钟爱热食,所以百蟹羹大部分都进了崔玉光的肚子,她就吃了两碗蘑菇鸡汤解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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