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光吹着凉风,把田夫人那里听来的事一件件说给她听,“宋姨妈说要给宋渊纳妾,娘想让我约宋渊出去谈一谈,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通常后宅妇女间的事都不会大喇喇地跟男人们说,像田氏和崔玉光这样的半路母子,要面对面开口就更别扭了,要不是惠娘和薛蓉一直相处得不好,田氏也绝不会自己舍下老脸亲自来跟崔玉光说。

    “那你想怎么办呢?”薛蓉感慨田夫人一片慈母心肠,一方面又觉得田夫人挺可怜,外头看着他们母慈子孝这么多年,谁知道这个做娘的竟然连儿子的本性都不了解呢?

    如换成薛蓉,她觉得,自己就是死也不可能向崔玉光求助,谁能承受得起被崔玉光帮助的后果?

    崔玉光病得久了没念过什么正经书,伦理纲常都得跟奶娃娃似的从头学。奶娃娃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喜欢的东西抱着就不撒手,恨的人也直接上牙咬。

    但很多事发生在奶娃娃身上是笑话,放在大人身上那就是鬼故事,所以崔玉光解决事情的手段经常会把薛蓉吓得睡不着觉。

    像宋姨妈想给儿子纳妾这事也好几年了。前几年宋渊屋子里也有些花儿朵儿的,只是进门没多久,姨娘都没混上人就失踪了。

    崔家人都以为是惠娘在做毒妇,私下偷摸把人卖了。但是成婚后薛蓉亲眼见证,毒的另有其人,是崔玉光吩咐人处置了那些姑娘。

    宋渊每次要再做新郎,崔玉光都会让人去乱葬岗取一架人骨头,让人把宋渊灌得酩酊大醉,再趁着黑,让人把骨架丢在那个姑娘床上,半夜还拉着薛蓉去听姑娘惊悚的尖叫。

    他曾经笑着问过薛蓉:“好玩吗?我听了很多次了,是不是比‘我’以前给你讲的故事好听?”

    “现在的你说话最好听,但是我不喜欢听这个,我喜欢听真的乐器,下次你带我听那个行不行?”薛蓉记得自己是这么说的,她当时腿就软了。

    以前“活泼”的崔玉光还在时,薛蓉从来没发现过他这么恶劣,也是凭这一点她认定了崔大少爷的壳子里装的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有时候她也想找人说一说,可这只鬼身子骨一好就把以前伺候的仆人打发走了,现在崔家就剩下几个话都说不清楚的老人知道点崔玉光小时候的事。

    人老了就容易老糊涂,老糊涂说的话还能信吗?薛蓉只好把事全憋在心里,盼着天上有道雷落下来劈死他,或者她研究的驱鬼术有用,能早点送这恶鬼投胎转世。

    崔玉光总是对薛蓉的反应感到很诧异,好像完全没想到她会露出这种“你是变态吧”的表情。

    后来他也逐渐察觉到了,——把人骨放在别人床上是不正常的,只是身边没有人敢纠正他而已。

    总之,以后再做事,崔玉光都习惯跟薛蓉说一说,看看她的反应,要是不对劲,那他就不会去做了,这样对他生存更安全。

    这会儿薛蓉一问,崔玉光就把眼睛眯起来说:“穗儿是宋姨妈娘家的侄女儿,去年才假装成丫头被带进门。她是铁了心要给宋渊纳妾。娘的意思是一不做二不休,让宋渊一辈子都不想纳妾的事。我看还不如将穗儿的骨头放到他床上,把他给废了。家里事多,谁有这么多闲工夫一直盯着他?”

    他早就腻了这桩事,原来答应也是看书时见书上写儿子应当孝顺母亲,他才照做。这么几年躺在床上,偶有清醒的时候崔玉光都会挪出手把事情做了,但田氏还是跟他不亲,日子一久,谁还会愿意再多管闲事?

    他说这句话是认真的,薛蓉可不想家中有此血案,赶紧倒了一碗菖蒲酒递过去,劝道:“你废了宋渊,惠娘和宋姨妈还不得跟你拼命?再说穗儿,她不也没做什么吗?好端端的把人大卸八块做什么?你最近律书看到哪里了?知不知道人是不能随便杀的?”

    “明天,我去娘那边看看情况,这事儿没出在穗儿身上,还得看宋姨妈和宋渊怎么想的。”

    嫁进了崔家,想跑是不可能跑掉的,夫妻一体,男人是鬼女人自然也是鬼,薛蓉虽然害怕,但也会一点一点教他怎么伪装自己在这里生存下来。

    比如,不能随便杀人,也不能随便打骂人。

    崔玉光知道她做的事对他们两个人都好,所以也没反驳。

    商量完事情之后,两人相顾无言,崔玉光盯着酒杯,用余光轻轻地扫过薛蓉的背脊骨,其实他知道薛蓉怕自己,当然,崔家上下都怕他,他全部都知道。

    就连崔玉光自己有时候也不敢深想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毕竟他消失得太久了。

    崔玉光连贯的记忆都在三岁前,他恍惚记得玉京台那边的亲爹娘是一对很恩爱的懦弱夫妻,因为不想承担家族责任,成天只会吃喝玩乐。

    可崔家不能没有继承人,所以两个人就想着多生几个孩子转嫁压力。

    崔玉光还在襁褓中就听他们说:“玉光,你要长成一个乖孩子,替爹娘好好干活。”

    这么说久了,忽然有一天崔玉光脑子里就多了个声音。

    那个声音说:“你安心地去吧,这个身体从此就是我的了。”

    “你的爱恨情仇,你所有的因果我都会继承,只要你自愿把身体让出来。”

    崔玉光从小锦衣玉食,即使还在穿开裆裤,可想要的不用说话也有人送到他手中,哪里肯答应把身体“让”给什么人。

    他和脑子里那个声音很快大打出手,抢了起来了。但他太小了,用了很多力气都没有抢过那道淡淡的人影,但他也没让那个人得逞,他的身体毁也要毁在自己手中。

    后来,崔玉光一直蛰伏在一片黑黢黢的地方,他觉得这地方可能是人的脑子,因为他可以看见那个人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

    抢他身体的人叫陈西凤,是个演员,因为长得帅气,出道就演了名导男主角,拿下了最佳新人奖。

    但电影和电视不一样。

    在那个世界,电影演员要比电视演员更耐住寂寞,不能经常露面见粉丝和观众,不然他们就不愿意在电影院花钱看他的表演。

    即使有了奖杯,没有雷鸣般的掌声围绕,陈西凤还是觉得少了什么。

    再一看电视演员,许多长得贼眉鼠眼的人,不过因为演了一两部挂着大白滤镜的偶像剧,就能到哪里都有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陈西凤不想做电影演员了,他开始整容往流量小生转型,他对自己的目标规划是——顶流影帝,签到至少过五万,铁粉八分钟要到9999+。

    陈西凤整容失败了,最后不仅没有得到流量,还连立足之地——大导的青睐,也失去了。

    陈西凤自杀了,之后他到了崔玉光身体里,学着点文老爷爷的口吻,想哄骗崔玉光把身体交出来。

    这里是野蛮的古代!

    等待他征服的古代!

    美女如云,可以三妻四妾的古代!

    流量和影帝还重要吗?不重要了,他冷酷地跟崔玉光说——我是天选之子,你斗不过我的,收手吧。你的妻子和家产,我都会替你照顾好的。

    因为两个人抢得厉害,谁都没能占着便宜。这导致崔玉光的身体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欲睡,短暂抢赢的那一个才会获得身体控制权。

    两个人都以为自己会这样过一辈子时,春莺般的薛蓉出现了。

    薛蓉带着偶尔会出现的陈西凤和他满乡下乱窜,崔玉光尚未如何,但他惊讶发现,薛蓉竟然让陈西凤沉溺在温柔乡中变得意志薄弱了起来。

    崔玉光找到了机会把身体抢了回来,陈西凤似乎也真的魂飞魄散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因为不见天日的十几年间,崔玉光的世界只有六个字——抢过来、杀死他。这导致他醒来后也改不了这个习惯,总是做出让旁人侧目的怪事。

    所以抢回身体后,崔玉光还是不敢放薛蓉走,第一,他觉得薛蓉像一块驱邪符,靠近她会让他觉得很有安全感。第二,他需要一个绝对不会背叛他,完全被他掌握的人在身边慢慢研究,直到他成为“正常人”。

    至于喜欢,笑话!陈西凤怎么死的?不就是中了美人计吗?崔玉光可以断定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对女人动心。

    薛蓉想起这人说起捡人骨如家常便饭般的脸,浑身都有点哆嗦,要不是天已经黑完了,她真打算再跑出去晒会儿太阳,可惜太阳早就下山了。那要怎么办呢?

    薛蓉抬手又在青瓷杯中倒了一杯菖蒲酒,酒色橙光微带翠绿,她劝道:“玉郎,再喝一杯吧?”

    如果能一杯即死就好了,到时候她一定会拿着银子效仿田夫人,多养几个孩子,然后安安稳稳地在崔家寿终正寝。

    崔玉光也没犹豫,低头就将酒一饮而尽。

    菖蒲酒甜而不腻,略带药香,前两天他刚看过《太平圣惠方》,书上说:“菖蒲酒,主大风十二,通血脉,治骨立萎黄,医所不治者。”很适合之前缠绵病榻的他。

    薛蓉这么用心,宁愿耗费那么多嫁妆也要为自己囤一屋子上好菖蒲酒。

    崔玉光咂着一点酒味想,成亲不足二载,没想到蓉蓉竟然已经对自己如此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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