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地平线被染成一片大片深浅不一的红,天空中倦鸟开始归巢,山坡上,宋滢也坐上了回公主府的马车。

    “晚霞行千里,看来明儿会是个好天气。”亓官蓉也上了马车,坐到她对面笑道:“此前说好带你去马场,便定在明日如何?那地方远,来回有些费事,咱们直接住一晚,后日回来修整一番,晚些再送你回宫。”

    这安排倒也合理,宋滢想了想,“后日皇姐若是没有其他要事,不如再去将军府做个客?”

    亓官蓉看着她期待的目光,心软点头,“正好许久不曾拜会任夫人,可惜将军与少将军都忙着镇守边关,不然还能同他们讨教两招。”

    “会有机会的。”想到远在北地的父兄,宋滢没有原来那般忧虑了,有系统在,她随时可以提醒他们内应的事,但现在没有证据,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内应背后还有京都权贵的影子,不如先试试抓一抓老鼠尾巴,再找机会一网打尽。

    若是北地今年安稳些,说不得父兄他们还能回来过个年。

    怀揣着两人的美好期望,马车踏着最后一抹苍茫暮色,驶入了即将关闭的城门。

    第二日一早,宋滢正打着哈欠梳洗,秋月还没来得及将骑装准备好,亓官蓉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嘴里笑道:“妹妹,今儿可是有热闹瞧了!”

    宋滢迷茫转头,昨日两人回到长公主府时已经有些晚了,知道她身体不大好,亓官蓉直接表示,反正是要在马场庄子过夜的,不急着过去,让她好好睡一觉,用过午膳再走也来得及。

    所以今日宋滢仍是睡足了四个时辰才起的,但长公主显然一早便起来晨练了,这会儿身上还穿着练功服,眉飞色舞的,连额头汗珠都透着鲜活劲。

    宋滢叫秋月倒了杯水送来,“皇姐先别急,喝点水慢慢说,是城中出什么事了吗?”

    “是京府衙门。”亓官蓉接过杯子喝了口,随手一擦,嘴皮子麻利道:“今儿一早有人听见擂鼓,左右探查之后才知,是礼部那位叶侍郎的儿子叶明泽在衙门口击鼓鸣冤,但你可知他告的是谁?”

    宋滢心道:他爹。

    “是叶孟贤!”亓官蓉不等她回答,拉了个椅子坐到梳妆台旁,继续道:“见过老子告儿子的,儿子告老子的还真是头一回见,而且还是去衙门口击鼓,可不是一个大热闹!”

    击鼓鸣冤不同于寻常的案件审理,是百姓有重大冤情,但通过正常程序得不到昭雪时,才会使用的向更上层官府或者权贵伸冤的法子。

    这鼓一响,官府就必须升堂受理,如果最后被认定确系冤案,会由通政司奏请皇帝昭雪,反之则会会被认为是越级上诉,由通政司送刑部,罪加一等。

    京府衙门开办至今,这鼓几乎就是个摆设,谁能想到第一次擂鼓声起就这般刺激。

    宋滢只知叶明泽会状告叶孟贤,却不知道具体过程,看着任务栏里那行简介,她好奇问:“罪名是什么?衙门已经升堂了吗?”

    其他人呢?到场了吗?

    既然是父子共抢一女,抢的人呢?不会是叶明泽在九州坊里藏的人吧?

    当初看叶明泽在九州坊置办房产,她还以为是什么花边消息,结合任务简介就更像了,但单纯的父子抢人可不需要击鼓,因为鸣冤前提是已经有了冤案,叶明泽这个每日在九州坊里潇洒的公子哥,哪里会有什么冤情,更大的可能是替人申冤。

    “罪名尚未可知,叶明泽说必须要他爹先到场,我接到消息时,衙役已经去叶府传人了,不过来回得大半个时辰,公主府离衙门倒是不算远,咳,妹妹今日还想去马场吗?”

    亓官蓉虽是问话结尾,脸上神情却分明写着五个字:想去看热闹!

    难得能吃口现场瓜,两人一拍即合。

    这是京府衙门第一次受理擂鼓案子,按理来说这类案件都需要公开审理,以正官衙清明,但此事涉及的乃是朝廷命官,即使叶孟贤暂时停职了,最终判决下来之前,他依旧还是礼部侍郎,所以这会儿最纠结的,其实是现任府尹。

    不公开肯定不符合要求,尤其在叶明泽已经把动静闹大了的情况下,但公开又很容易得罪人。

    府尹坐在中堂闭了闭眼,这官场可真难混。

    论官阶,府尹不过勉强三品,能坐这个位置,除了他自己小有能力,更多还是靠着家族荫庇,而叶侍郎以布衣之身官居正二品,不管能力还是背后人脉,都不是他比得上的。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只有,叶孟贤现在已是戴罪之身,等刑部那边查清楚他和九州坊的牵扯,说不定这位如日中天的礼部侍郎便成桑榆暮景了。

    一旁,府丞眉头紧皱,凑过来低声问:“大人,咱这门到底是开还是关?”

    府尹回魂,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你去关?”

    府丞僵住,看着门口越聚越多的人,其中竟还有不少熟悉的人影,这些少爷小姐,一个个当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怕人家回过头来报复,他脸色更臭,最终还是默默退了下去。

    堂下,叶明泽独自站着,太阳越升越高,打在身上久了,温度竟仿佛能将人灼伤。

    人群一角,季从安靠着外墙,没有和其他人一般探头去看里面的景象,叶孟贤还没过来,其实这会儿也没什么看头,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腕间的平安扣,目光忽然落在人群外刚刚走近的两道人影上。

    是长公主,他看着左边英姿飒爽的女人,认出她的身份,右边那人戴着帷帽,看不清模样,但能和长公主同进同出,估计是哪家贵女,但看那人走路的体态,他有些微妙的熟悉感。

    亓官蓉掂了掂脚,看着眼前挤挤挨挨的人群,果然还是来晚了,她拉住宋滢,“咱们从后门进去。”

    外面挤满了人,但里面位置可多得很,根本难不倒她!

    “叶侍郎还没过来,不若先在外边听听其他人在聊什么。”宋滢耳朵尖,听见了叶明泽和叶孟贤的名字,再看人群松散的氛围,显然是还没开始,当即提议道。

    “也好。”亓官蓉同意点头,不过顾忌着宋滢的身体,她目光在人群外围转了一圈,拉着她往左手边走去。

    季从安看着不远处两人交流几句,忽然朝着自己的方向越走越近,蓦然捏紧了垂落至掌心的平安扣。

    “人多了你容易喘不上气,那边人少些,咱们便先过去待会儿,我已经叫临舟和衙门里的人说了留门,等叶孟贤来了,咱们就进去,你若是哪里难受了也记得告诉我。”

    亓官蓉耐心嘱咐着,宋滢微微点头,临舟是长公主近卫之一,身手不错,亓官蓉出门若是要带侍卫,一般都会有她,今日只是出来看个热闹,明面上便只带了临舟一人。

    “我近来身体已经好多了,皇姐无需如此担心。”

    靠近人群后,宋滢便止住了声音,她身份毕竟有些特殊,不好暴露在人前。

    亓官蓉倒是大方惯了,京中认得她的人也多,知道她的脾气,少有不长眼的往跟前凑,所以走到角落里时,也只听见身边传来几句陌生的“殿下”,没人敢靠太近,她随意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至于对方是谁,她想了会儿没记起来便算了,她不记得的,一般也不会是什么重要人物。

    季从安隐在人堆里,人靠衣装,他今日装扮比平时低调许多,夹在一众张扬的公子少爷中,便也没那么起眼了,他跟着身边人低声喊了句殿下,见长公主不甚在意,专心同身旁贵女说着话,便将视线移到了一旁。

    宋滢在听亓官蓉介绍人堆里她有点印象的几个公子哥。

    叶明泽在京都公子圈里本就小有名气,这次案件又关乎他生父叶侍郎,子语父过,有违人伦,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而且京都府里最不缺官二代权三代,墙头随机一块砖落下来,都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砸中权贵家的少爷,剩下百分之二十则是祖上阔过的寒门子弟,所以今日来看热闹的家世大都还不算低。

    只有部分自恃身份的世家权贵是喊了小厮过来看看情况,年轻一辈则要任性得多,一听这消息,自己便马不停蹄跑来了。

    “前头那个戴着紫玉冠,手拿乌木骨扇的,是安武侯府家的小少爷,叫卢锦尘,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卢锦凡,现在兵部任职,姐姐卢沁与我是至交,如今在礼佛寺避太岁,改日有机会再与你引荐。”

    宋滢应声望去,隔着细密纱帘,她只模糊看了个人形,但站在卢锦尘旁边的人似乎注意到她们的视线,抬头看了过来,宋滢没太在意,又听了会儿周围人的闲聊,便回过头和亓官蓉低声道:“时辰应当差不多了,咱们先去里边候着吧。”

    亓官蓉点头,两人离开正门,绕着衙门外墙往后门方向去。

    府尹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办,就又听人说长公主也来了,正坐在后堂里喝茶,他整个人更是眼前发黑。

    他已不是第一次和长公主打交道了,毕竟她侠义心肠,偶尔会打包点人渣送衙门里来,但被打包的那些人都不是什么普通百姓,长公主桌子掀得倒是轻松,他却得求爷爷告奶奶还要挨顿臭骂。

    希望长公主今日只是来看热闹的,府尹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起身同终于被传唤到场的叶侍郎见礼。

    “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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