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侍寝,不必梳发髻,沁馨巧手编了一圈辫子束在脑后,用玉簪盘起,又选了蓬松舒适的衣裳让我穿着,这样去的路上不怕受冻,也方便些。

    我坐在镜片看沁馨忙前忙后,脑中想着该如何应对,两刻钟过后暖轿备好,沁馨为我披上斗篷刚要出门,沈业先来了。

    他说:“外面太冷了,眼看半夜要下雪,你来来回回折腾也不方便,别又受冻着凉,不如我过来好了。”

    沈业也有如此贴心的时候,我勾勾嘴角:“那还真是谢谢你。”

    沁馨见此情状在一旁抿嘴直笑,叫人为沈业脱斗篷奉茶,又把我的斗篷和厚重外袍都解去了。

    我坐在案前,观察着沈业的一举一动,他慢悠悠地喝茶品香,夸我殿里焚的香好闻,又夸窗下那盆水仙培植得好。

    我偶尔附和两句,他便更起劲,说什么太液池中有个梅园,里面皆是红梅,若是今夜落雪,明日他想邀我去赏雪,问我愿不愿意去。

    太液池梅园的红梅是我朝开国以来的首位皇后亲手种的,这位皇后素爱梅花,太祖皇帝敬爱发妻,以帝王之尊亲临梅园,太祖撅土,皇后扶苗,于梅园中种下数十棵红梅,每到冬日便是一番红梅映雪的美景,他们夫妻二人时常携手同游,赌书泼茶,恩爱非常。

    我还是宣德王妃时在冬日进过一次梅园,碰巧红梅刚开了几个骨朵,还未完全开放,但满园红梅之景依然令我神醉。

    沈业既邀请我同往,我不欲使他不快而耽误接下来的盘算,遂答应与他同行。

    他又问我晚饭吃得好不好合不合胃口,让我实在是云里雾里不知如何是好。我本以为他这么迫不及待来芙蓉殿,必然着急与我欢好,想了好几个推拒他的理由在嘴边,他却只字不提就寝的事,只随意和我说家常,他既能耐得住,我自然不会先提起,否则倒像是我盼着似的。

    等沈业喝完我给他添的第六杯茶时,他侧首对殿外道:“来人。”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闪过帷幔,沁馨已然站到沈业面前,沈业道:“给昭仪更衣。”

    我不由紧张起来,走入内室任沁馨为我更衣,浅粉绣花绸缎裁剪的广袖寝衣,上身时有一刹那的凉意,裙摆边缘以丝线勾勒出缠枝花纹,烛光下浮现出清冷的色泽。

    我独自坐在床边,听到沁馨从寝殿退出去时带上了殿门,殿中烛火暗淡看不清外头,只有轻浅的脚步声,沈业掀开纱帐进了内室,他也换过了寝衣,一身素白。

    我腾得站起来,脚下微微发抖,沈业走近了,眼神落在我挽发的玉簪上,他仿佛对玉簪很有兴趣,伸手拔下玉簪,在手中把玩。

    发簪被他拔去,满头青丝松散开来披在身后,沈业随手将玉簪搁在桌上,伸手摸我的头发。

    渐渐地他不再满足于试探的触碰,把我紧紧抱在怀中嗅我身上的气息,活像一只吸多了猫薄荷的狸猫。

    “好香啊…”沈业头埋在我颈中,嘴唇浅浅划过我的皮肤,“你用了什么?”

    我哪用了什么香料,那是沐浴后沁馨往我身上涂的香露,沁馨说可以滋润肌肤养气色,我就任她摆布了,哪想得到沈业会喜欢这个气味。

    “这个味道好闻,下次还用这个。”他说。

    这么近的距离,我真想杀了他。

    可是芙蓉殿没有任何锋利的物件,沈业赏赐的金器首饰都是磨圆了棱角送来的,连茶盏碎了宫人都会查看是否能拼成原样,不会让我手里有一点能伤人或自伤的东西。

    我也不能杀他。

    沈业高我很多,他这般下来几乎半个人都负重在我身上,屏气太久我险些窒息,脚下一顿往后退了几步才大口呼吸着,沈业也因此清醒,而后将我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上。

    终于要来了。

    我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不要怕。

    沈业去解我寝衣的衣带,我紧紧抓住他的手,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居高临下看着我,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说:“沈业,你明知道我不愿意。”

    沈业顿住,嗤笑一声。

    黑暗中传来他低沉的嗓音:“哼,我就知道。”

    我没有放开他的手,他还是刚才的姿势,我顺着寝衣的袖口抚上他的手腕,放软了语气:“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见他没有反应,我道:“我已经进宫为妃,此生和李长季再无可能,你知道我现在放不下李长季,即便和你同床共枕心里也只会是他,这真是你想要的吗?你若真的喜欢我,就不会强迫我。”

    末了我又添上一句:“反正我们的时日还长。”

    沈业原本僵硬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他点点头:“好。”

    我顺势起身,他也只好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方才他已尝到了甜头,此刻骤然扫兴,想必十分难受,我目的达成也该见好就收,于是挪到他身边靠着他的背轻声道:“我陪你说说话吧。”

    沈业回头:“说什么?”

    “嗯…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我灵机一动,“不如说说明日赏雪吃什么吧?”

    沈业愕然:“这有什么可说的?”

    虽然如此,他还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与我说话。

    沈业虽被我拒绝,可他看出我已服软,因此并没有很生气。

    我和他聊上京街巷里的吃食,聊城郊的佛寺,聊佛寺外漫山遍野的桃林,一到春日遍是桃花,聊乡下的集市,聊幼时我娘带我去集市上买糖糕,一文钱可以买两个甜滋滋的糖糕,我和娘亲一人一个,吃完可以甜好久。

    我从没在沈业面前提起过我娘,这是头一次,沈业来了兴趣,他问我为什么我和我娘不住在相府,为何会独自住在乡下。

    这些旧事我听娘亲提起过,她嫁给我爹时他还只是中书舍人,我的嫡母是工部尚书之女,她看上我爹长相俊秀,情愿下嫁,先后生下一子一女,可惜女儿不足半岁就亡故了。

    等嫡母再次有孕,她更加小心谨慎,怕我爹被莺莺燕燕分了心,怕有人害她,于是她把她身边最得力的丫头送给我爹做妾,哪想到这个妾室也怀了身孕。

    沈业听明白了,他说:“这个怀有身孕的妾室就是你娘?”

    我颔首。

    我娘那时还不知道自己有孕,我爹不在家时她依然去伺候嫡母的起居,有一日她扶嫡母逛园子,忽觉头晕目眩站立不稳,不想撞到了已有六个月身孕的嫡母,害她摔了一跤。

    嫡母因此大怒,她咬定我娘是嫉妒她故意害她,要送我娘去官府定罪,祖母说可怜我娘一条人命,送去官府受刑岂不是要害死她。我娘亦辩解是她身体不适一时眩晕才不小心冲撞了夫人,祖母有心保我娘一命,叫大夫给她诊脉,倘若她真是身体不适,也算有情可原,罚我娘月例就行了。

    这一诊脉就诊出喜脉来,祖母和我爹是高兴了,嫡母更觉危机四伏,她依然不肯放过我娘。

    我爹还指望嫡母的父亲为他前程助力,二选一他的选择显而易见,但他也看重我娘肚子里的孩子,那时我娘刚怀孕三个月,等一个月后再诊脉,若是男孩就留在家中教养,若是女孩我娘就会被送走。

    可惜我没能让我爹如愿。

    后来我爹派人给我娘接生,他最后一丝希望也就此破灭,宋家也还算有人性,走得时候给我娘留了钱,偶尔也有人送钱过来,从此我和我娘相依为命,我娘靠一手绣活也能挣钱,日子不富裕也不艰难。

    等我长大些她就教我做绣活,我性子顽皮坐不住不肯下苦功,不懂她为何非让我学我不喜欢的东西。

    我娘抱着我边说边流泪,她说倘若以后她不在了宋家不认我这个女儿,我起码有一门可以养活自己的手艺,日子可以不必过得那么艰难。

    对她的话我并不太懂,可我不想看她流泪,我搂着她的脖子缩在她怀里,对她说我听话,我一定好好学。

    想起我娘我就好难过,眼泪跟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沈业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手帕递给我,我带着鼻音对他说了声谢。

    沈业也有几分怅然,他道:“原来你的女红是这么来的,我原先还奇怪你这么笨的人居然会有这么漂亮的绣功,你母亲爱女之心还真是良苦。”

    我娘明知道我若是男孩子便能保住她的安稳生活,我知道村里的人家都想生儿子,村里最有钱的那家人生了四个女儿都没等到儿子,他媳妇的肚子总是圆鼓鼓的。

    可她在我出生后从无一句嫌弃我是女孩的话,她常跟我说我家阿言即便是女孩,也是娘的心肝宝贝,比生儿子还让娘欢喜。

    村里的孩子欺负我,我在外面哭完擦干净脸再回去,娘亲还是能看出来我刚哭过,她把我抱上她的膝头,亲我的脸蛋,她抚摸着我的头发安慰我,我看到她也湿了眼眶,她说下次有人打你,你记得打回去,就算打不过也得打,否则他们就会一直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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