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业逛完梅园,我犹豫再三还是向他开口,我想知道康米娜的消息,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沈业沉吟不语,我俩在漫长的宫道上踱步各怀心事,分别之时他才说会去安排。

    这一安排又不知道得多久,快到年下宫里的事忙忙乱乱的,但好歹他答应了,我也有了盼头。

    第二日傍晚,沈业派了人来,来的人却是陆越,他是沈业的近身侍卫我时常能见到他,可他单独来找我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我在芙蓉殿的正殿见了他,屏退宫人后他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恭敬放到案几上,打开之后里面还有一条手帕,正是我去年送给康米娜的那条有义结金兰之义的帕子。

    “这是沈业…咳咳…陛下叫你送过来?”我把手帕展开铺平放在案上,指着兰花给他看,“这手帕原是我绣好送给公主的。”

    陆越脸上有奇异的潮红,从耳根红到脖子,他面红耳赤扭捏道:“陛下说娘娘想见公主,等微臣先拿手帕过来作为信物,三日后会安排娘娘和公主见面。”

    陆越曾和我一起去找康米娜,又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让他传达消息我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他好好说话就行,为何脸红成这样,我无心理会,耐住性子等三日后见康米娜。

    三日后我打扮成民间女子的装束,在陆越的带领下上了一辆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马车从东侧宫门而出,有御前侍卫的腰牌出宫门极其顺利,走了快一个时辰后在一条巷子里停下来,已然到地方了。

    这是个三进的小院子,门口打扫得干净敞亮,种着几棵不落叶的常青树,康米娜刚巧从院里出来迎我,一见面就要扑上来,陆越拦住她道:“人多口杂,进去再说。”

    康米娜扑闪着大眼睛点点头,挽着我的手臂进了里屋。

    “阿言…”康米娜撒着娇给我一个大熊抱,我也抱住了她,多半年不见,真的是很想她。

    她拉着我坐下,立刻就噼里啪啦说开了,她早就知道我被沈业带进了皇宫,也知道我和李长季成亲当天被迫分开,知道我现在是她已经亡故的姐姐。

    她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替我委屈我为什么要遭这么多罪。

    我安慰她说没关系,起码我们现在安然无恙都好好活着,哪怕天各一方,我们都还活着。

    我问她她是如何假死的,这是什么地方,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康米娜脸也红了,看了眼站在门外给我们放风的陆越,声音如同蚊喃:“我…嫁给了陆越…”

    “什么?”我连忙捂住嘴,这又是怎么回事,她什么时候跟陆越好上的。

    她搅着手帕羞答答说道:“阿言,你还记得我在西凉迷路被回赫人抓走那次吗?”

    我说:“记得,我和陆越去找你来着。”

    她说:“就是那次,我喜欢上了陆越,觉得他武功高又踏实,还会照顾人,长得也好看。”

    “那次你俩就在一起了?”

    “不是不是。”她忙否认,“我知道自己要去中原和亲和他绝无可能,只是心里爱慕他从来没跟他说过,直到那次在军营里因为难受喝醉了,他背我回营帐,我忍不住和他表明心事,结果他说…他也喜欢我,他又说我迟早要和亲嫁给帝王,这些话说出口就忘了,他不会记得,让我也忘了。”

    怪不得我回去的途中撞到了陆越,他魂不守舍看起来不高兴,原来是有这个原因在。

    “进宫后我嫁了先皇,只能把对陆越的感情埋在心底。直到陛下带兵杀入宫中的前一晚,陆越来找我,他去向陛下求情饶我一条命,陛下允准了,之后我放火烧了寝殿,伪造成被火烧死的假象,隐姓埋名嫁给陆越。”

    这也太曲折离奇了,跟我在话本里看的故事没什么两样,我还是不太放心,问她西凉王可知道她再嫁的事。

    康米娜轻笑:“陛下登基后去西凉,带了一封我的家书,父王也给我回了信,父王说倘若我真找到愿意跟他过一辈子的人,我留在上京也无妨,他和母后都会祝福我们。”

    能得父母的祝福和理解,这还真是意外之喜了。

    我附在她耳边悄悄问道:“陆越家中是怎么个情形,公公婆婆待你好不好?”

    细谈后才知陆越的父亲是上林署的署令,每日忙于公务十分勤恳,母亲则供职于太乐署,负责大小宴会的歌舞编排,弹得一手好琵琶,偶尔也指点乐伎的琵琶技艺。

    而康米娜是沈业亲口允诺嫁于陆越的,她又是真正的公主,陆越的双亲自然不会为难她,她也过得顺风顺水。

    “你过得好我就安心了。”我环视四周,这件屋子应当是康米娜的房间,虽不如宫中富贵,布置得却精致温馨,中间是张如意圆桌,桌上摆着切开的鲜橙,冬日里显得极为清新亮眼,红木的妆台雕刻着山水花鸟,摆满了各色胭脂水粉,房中的帷幔用的是上好的鲛纱,人在其中若隐若现,别有一番趣味。

    可见陆越待康米娜是很上心的。

    她把她的事都说完了,转而开始问我。

    “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陆越只说他们在婚礼上带走了你,其他就不肯再说了,我懂他在陛下身边不能多言,但我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李长季不会轻易放你走,阿言,我看得出来他是很在乎你的。”康米娜眼角眉梢都是担忧,手搭在我肩头轻轻摇晃,“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挑了几句重要的告诉她,越说她眉头皱得越深,最后她靠近我,下巴搭在我肩头拍着我的背,一遍遍安慰我:“都过去了阿言,都过去了,李长季不会死的。”

    我知道李长季不会死,可他跪在我怀里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模样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以至于回到上京我时常做噩梦,总是梦到那天的情形,梦里的我仿佛是局外人,站在小院上方看地上的红衣女子抱着她的心上人哀声痛哭,她身后站着的男子身着玄色衣袍神色冰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羽林军的刀尖无一例外地对准了他们。

    沈业下令杀李长季时是多么无情,他丝毫不在意李长季死了我会怎样的痛不欲生,他不在乎我的痛苦,他的眼里只有疯狂地占有和掠夺。

    离开李长季太久,我再没有这么毫无防备地被人抱过,康米娜还真是长大了,她贴心地安慰我的情绪,抚慰着我千疮百孔的心。

    我和康米娜告别时她站在门口看了我好久,就像在西凉王宫中我最后一次看望她、她送我离开时那样,她的眼神除了不舍外,还多了几分对我的担心。

    我又回到了这座冰冷的宫殿,换上宫装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晚饭时分沈业开了,等吃完饭宫人都退下后他问我见到康米娜高不高兴,有没有放宽心。

    对康米娜和陆越的事我还挺满意的,否则康米娜余生只能在永巷度过,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都交付于永巷的围墙,和所有的太妃太嫔一般磋磨光阴,然后浑浑噩噩地死去。

    而康米娜有机会走出红墙,去迎接新的人生。

    我问沈业:“你为何会对她网开一面?”

    沈业弯唇轻笑:“还不是因为你,你和她是朋友,我顺手拉她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你又怎么知道她和陆越的事?”

    陆越根本不敢告诉沈业他喜欢沈璋的嫔妃,觊觎天子的女人,够他死好几回了,康米娜更不可能对沈业说这样的话,沈业也真不至于有读心术,能窥探旁人的想法。

    “有时候觉得你挺聪明,有时候又傻得可爱。”沈业眼里的笑意更深,他本来长得就好看,这一笑添了些温柔更加让人挪不开眼,要是之前的我指定又会为他的笑容沦陷地无可自拔,他优雅地擦着手指,慢条斯理道:“我们一起在山洞过夜的那天,她和陆越待在一块就没分开过,又是送兔毛坎肩又是一起烤肉,如果没点别的心思一个公主一个侍卫怎么会离得那么近,回京路中他的注意力都在康米娜的马车上,中途休整也是。对于陆越这种不太爱说话的人,眼神就是一种语言,那叫什么来着…哦,眉目传情。”

    沈业的观察力何时这样敏锐,我竟半点都没发觉。

    “你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这么迟钝…”他关注着我的反应,靠在引枕上慢悠悠喝茶。

    我长叹一声:“我还真没看出来,他俩走得近我以为只是因为陆越帮了她,你又总跟我一起她不好来找我,只好去找陆越,没想到居然…”

    我居然半天,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沈业闷闷笑着,用手转着桌上的茶盏,茶盏在他手中如同一只蝴蝶轻盈地转着圈,片刻后复又停在原地,一滴水都未洒出来。

    “反正没人会在乎一个不重要的和亲公主的死活,我不如成全他俩好了,我问陆越介不介意康米娜是再嫁之身,若是介意我让徐津去传话不会让他掺和进来,他说不介意,只要康米娜愿意嫁他就行。”沈业认真了神色,“我听着话就知他已情根深种,康米娜和他在一起不算嫁错人。”

    沈业是真的在为康米娜考虑,还考虑得很周到,我第一次认真地感谢他,谢他能看在我的份上善待我的朋友。

    沈业摸摸我的脸,对我说:“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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