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焉悠悠醒转时，已然正午。
静静听了一会流过枝叶的婉转鸟啼，方才缓缓醒神起身。揽镜自视，熊猫眼勉强算是消失，不知睡了三天还是五夜。幸好帝無没再召唤他。查了查传香的芙蓉香囊，又发现一事，无奈唤道：“小七。”
舒蝶祈哎哎地推门进来了，还体贴地端着饭菜。
终焉欣慰于他在禹杏太守府混得还行，不过以自己孩子的心思活络、爱予人惠，应该在哪都不怕被打死。便道：“此事不用你去，你去找袨袀来..”
舒蝶祈道：“尊上，公子已经回大荒了。”
终焉：“？！他走了你怎么还在这？！”
舒蝶祈无语：“公子允许我在这照看尊上啊。我当然跟尊上更亲近了。”甜兮兮地撒娇：“再说我真的很想家了——”
终焉额头青筋直跳，皮笑肉不笑道：“陛下让你跟着公子，是让你——跟着他玩的吗？”
舒蝶祈叹了口气：“其实是属下觉得，与其跟着公子，不如跟着公子想保护的人。如此，公子还有忌惮，不至于留恋故土，背离陛下本意，添惹是非。”
终焉毫不犹豫：“你死定了。袨袀只是脾气好，不是心性软。我告诉你，不要打他在意之人的主意。他会比帝無更狠。今后没有帝無或者我的命令，千万不要再擅作主张。”
舒蝶祈沉默了。半晌，抱上终焉的膝盖摇，嘤嘤嘤：“小七知道的呀，小七是看尊上在这里才敢胡来的嘛，尊上要走，一定一定要带我一起走...”
终焉叹了口气，摸了摸孩子的长发：“罢了，正好我有个理由让你离开禹杏。做完这件事，你便顺理成章去大荒找袨袀罢。”
舒蝶祈点头点头。
“你去...”终焉交代道。
终焉昏睡的十天半个月，禹杏太守已来看望多次。但他醒着，两人还是第一次正式会面。
玄鸟乌衣临走前，在马上笑得眉眼弯弯：“我都见过你的父母、好好做过家事了，你不该见见我的师父、侍奉十来天吗？”
东衡无奈：“跟谁学的混账话。”
玄鸟乌衣笑：“这也是盛稷很有意思的地方。”
东衡锐利地看向舒蝶祈。舒蝶祈：“多、多去些绮艳地方，学学也是有必要的。公子以后总要娶妻的，对不对公子？”
玄鸟乌衣笑得不行。
东衡不与他一般见识，望他半晌，念及大荒诸事，也是无言：“你此去...万事小心。”
玄鸟乌衣笑着点头。这世上没人比他更知道小心谨慎的价值。看了沐浴在禹杏阳光光辉中的东衡一会，笑说：“那么...再回梨花山时，记得替我向夫人问好。再向前辈道一句，真不好意思，我是很难杀死的。”
东衡忍俊不禁。半晌，嗯了一声。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的担忧，也不禁送了一步又一步，直送到禹杏城外，眼见秋高气爽，山秋气象，也是再送不得了。
舒蝶祈背手在脑后，优哉游哉地看。
玄鸟乌衣道：“走罢，不必再送了。”
东衡心下总有不好预感，望他很久，问道：“你真会——”
玄鸟乌衣笑了一笑：“那得看苍梧如何。你瞧我性子很好？”
东衡摇摇头。按着他的辔头，额抵在马颈上，不言不语。他傲骨铮铮，是跪不下身的。如此姿态，已是低到尘埃里去。
玄鸟乌衣苦笑一声，攥紧缰绳：“阿衡，何至于此。”
“算我求你。”东衡哑声道，“不为易水，也不为稔山，只为你自己的生死。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为些闲气，这般四面树敌，轻掷生死。”
舒蝶祈听得不大对劲，放下手来，看看玄鸟乌衣。
玄鸟乌衣也是要笑，看看舒蝶祈。舒蝶祈做口型：【答应，走罢。】
玄鸟乌衣笑笑，低头道：“阿衡，苍梧再不收敛，我非杀他不可。我实言相告，并不诓你。真的。我既称帝大荒，便不会一退再退。今日让，明日忍，我这玄帝像话吗？你当我是什么人？”
东衡闭紧眉眼。
玄鸟乌衣笑了一会，道：“不愿意可以现在杀我，省去以后许多事。”
东衡抬头，眸子明净：“我能杀你吗？以我现在的身体和实力？你决定的事，无可转圜，是不是？你曾不想想其它的方法是不是？譬如，忍忍苍梧又何妨，你到底是——他便是取而代之，你将身世和盘托出——”
舒蝶祈没忍住，“噗”地笑将出来。
玄鸟乌衣无奈唤道：“祈哥，我没法跟他说话。讲不通道理。他好幼稚。”
明明是他跟个孩子似的，还找外援！东衡冷恨。
舒蝶祈忙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我们的思考角度本来便和太守不同，但能否说服他有什么关系。陛下要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指摘。陛下不要理就好了。”
东衡目光如炬地逼视之：佞臣！
舒蝶祈满不在乎，拍拍玄鸟乌衣的马屁股，笑看他道：“快走吧。祈哥等尊上醒了，就去大荒找你。”
玄鸟乌衣笑道：“你要不来，我还自在些。”
舒蝶祈笑：“我不去看好你，陛下不找我的事？你祈哥命也很苦的，稍微互相体谅一下好不好？”
玄鸟乌衣笑而转马，打马而去。东衡直恨不能跟他而去，待要再拦，已被舒蝶祈笑着按住：“太守不可再追了。不要碍事，上一个碍事的，已经被关起来了。”
“上一个？”东衡讶异回首。
舒蝶祈忍笑吓唬道：“不然您当尊上为何沉睡不醒，他是去轮班看守，困得不行了。”
东衡无语：“你吓唬小孩吗！”
舒蝶祈哈哈大笑。
那年东衡实在太年轻，不过二十六岁。对舒蝶祈而言，确然是个弟弟。这些他同玄鸟乌衣的孩子气的事，终焉在舒蝶祈那已经一五一十听说了，也很是无奈。
于是见到东衡，开门见山道：“多谢太守眷顾小徒。关于玄鸟乌衣，有许多话我们不便制言。但太守可以放心，无论那一位希望他如何，我保他生死，还是有万全把握能做到的。”
东衡面上作烧。
终焉笑：“由他去罢。他自小慎重，不思虑万全，不会随意选择。他要做什么，我一直很放心。有我担保，太守不必轻举妄动，安心养病便好。等他来年回来，看到太守身体爽朗、精神昂扬，自然会心情更好。”
东衡镇定喝茶，半个字都言语不出，全做无事，道：“玄鸟乌衣的事，本身便与我全无关系。我自然不会在意。为他殚精竭虑、护他周全，定然是师父的事罢。”
终焉笑：“哦？你和他倒是真有些像，一样爱求我护住。”小时候，跪下磕头，求我护住他的妈妈，他自己的生死全然不在意。现在大了，你却求我护住他的生死。
听闻这般对玄鸟乌衣的隐约轻蔑语气，再见他对舒蝶祈的宽纵溺爱，东衡心下很是不痛快：“我若是有尊上的本事，大荒他去不成。”
终焉笑得不行。舒蝶祈咳了两声，强忍住笑。
东衡心下恻然，这世上竟无一人全心为他。半晌，默而起身道：“尊上在府中休养便是。玄鸟乌衣的生死，尊上便是说护，我也不放心交予他人。”话音未落，已是怫然转袖出门去了。
终焉只笑。看他远去了，方才笑问舒蝶祈：“你猜，接下来会去求谁？”
“他爸。”舒蝶祈不假思索。
终焉笑而摇头。
燕川之色，青碧秀丽。
此地名胜，便是昔年易赟将军在谡谡长松壑中的陵墓，与陵前青杏碑文。碑文是陪陵中的赤纁将军生前所撰：
【杏唯落矣，子方成青，
夔鼓千里，振正军精，
琮铮白骨，松壑遗声，
春秋永诵，慕颂折风。】
杏子黄熟，落在碑上地下。玄鸟乌衣一一择去，按照母亲的嘱托，安置香炉瓜果等祭物，再于陵墓前跪下，为两人逐一磕三个头。
母亲还说，还要去北正秦皂府中拜会。秦北正脾气火爆，你要与他缓缓细细自己的身世，对他替妈妈道一句当年的谢谢。
可惜而今身份在这，去不成了。
身后枯枝落叶轻响。
玄鸟乌衣起身，静静跪好，没什么反应。在这里，他的心也静了。易赟一生所求，是天下法正，为此领兵而起、反抗阴君，最终皮为夔鼓，死而无憾。
“我的一生所念...”
玄鸟乌衣苦笑，轻声喃喃道，“叔叔，玄鸟乌衣一身微不足道，父亲为了琼华安宁，弃我母子于帝無。你生前不曾得知。秦北正却为此与父亲断席绝交。你若在世，你会站在王寿延龄一边么？这可是，大义啊！”最后三个字，他说的咬牙切齿。
玄鸟乌衣低头笑了两声，悲哀道：“我从小，不觉得大义有好处。我只是想，妈妈好。可她却...虽然口口声声恨父亲，她心里还是念着你们呢。还叫我来看看你们。”
“这些年，所幸陛下对她算得上不错，对我也算得上不曾亏待。不说我们母子二人的性命——单论这情分，我又该如何选择？”
“您知道吗？”
“我是谁？”
“......”
玄鸟乌衣自嘲道：“我是玄鸟乌衣。他们叫我‘袨袀’，而我是玄鸟乌衣。”
“我只有妈妈，没有父亲。”
“我这回去桃川，第一次见到王寿延龄...他老了，头发都白了一半。人们都说，是郦夫人去世，他才白了头发，不是因为他老了。可是他看到我的那一刻，我知道他老了。再也直不起腰来了。”
“至于帝無...”
“说实话叔叔，我讨厌他。我也讨厌凤翎丹羽。如果不是他二人扯绊不清，他不会一怒之下，想找巢嘉氏最好看的美人充入宫中，以为代替。”
“就为这么荒唐的理由...”
“叔叔，人人都说你是天下最崇尚公正的人..”
“那么我这一生，又有何辜...以致到得如此地步！”
玄鸟乌衣这么说着，咬紧牙齿，眼圈煞得通红，却仍是一滴泪都不肯落。他只是看着柔和而已，其实心性比谁都倔强...
燕川的杏林不比禹杏长久，秋深冬初，已然落叶翩飞，近似寒山。
禹杏的太守矗立在玄鸟乌衣身后的远方，良久，方唤：“燕衣。”
玄鸟乌衣有些无奈且无语——怎还擅自给人更名改姓了？
东衡缓缓道：“你可以，管我叫‘爹’。”
......
......
落叶簌簌，天地间，是真的好寂静啊。玄鸟乌衣扶额想。我是真醉了。其一，东衡不可能离开禹杏追来燕川。其二，他有这么损色欠揍么？于是玄鸟乌衣直接倒身去睡，却被抢上来的东衡一把扶住：“玄鸟乌衣！你！怎的又喝了这许多？”
玄鸟乌衣蝶睫微动：“枣花酒好喝。”
“有点节制好不好？你是小孩子吗，遇到喜欢的就要一气喝够。”东衡恨铁不成钢。
玄鸟乌衣闭着眼笑。
东衡叹息一声，扶他躺在膝上，揽他看向空山秋林，落叶如蝶。半晌，温声道：“小时候，我家里一直很穷，父亲不出外做事，母亲虽然勤苦，但是只能维持生计。”
玄鸟乌衣嗤笑一声，很是不屑于他家的把戏。是真醉得狠了，一贯克制的风仪都不要了。
东衡也是笑，抬手在他眼前，旋指一捏，一枚莲花枯叶蝶翕动在指尖，翩然而起，绕在玄鸟乌衣眉间。玄鸟乌衣哭笑不得：“阿衡别闹，我现在头昏得厉害。”
东衡笑，却也任凭蝶飞而去，不收回赠以的性命。
“这就是鲁朴氏造万物的本事。”
东衡道，“可是爹爹从来不用，因为妈妈不许他用，也不让我和霂霂知道。还是我俩偶然发现的。”说着要笑，“你瞧，父母们总是有很多秘密。”
“......”玄鸟乌衣垂眸不言。
东衡温声道：“那一晚在桃川城下，他哭了，你看到了吗。”
玄鸟乌衣神色悲伤。
东衡捂住他的眉眼，不让他在天地间落下泪来，平静道：“他一定很爱你和你妈妈。帝無不是你的父亲。他是逼得没有办法。”
玄鸟乌衣肩膀颤动起来，翻身蜷缩起身子。东衡紧紧抱住他，捂在瘦削的怀中，听他胡乱泣道：“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
东衡泪眼模糊，抱紧他散乱的长发，温声道：“你在家了。”
“我没有家...我没有...”
“有啊，我在这。”
“我一直在这。”
“一直在桃川，等你长大带妈妈回家。袨袀。”
萤火一明一灭，点点星星。
在燕川客栈外的细雨里矮矮飞飞。玄鸟乌衣倚靠在窗里，伸手接过，放在烛光下烤暖。小小的萤火虫在枣木桌上慢慢地爬，留下细细亮亮的水痕，恍如泪痕。
东衡躺在客房的暖被里闭目养神。身体还未养好，就一连驰骋数天，身心俱疲，这会子一放松下来，根本支撑不住，高烧顿起。一旁的红泥小炉里，安谧地熬着补药，沸沸腾腾，药香缭绕。
玄鸟乌衣也不再说歉疚的话，执书道：“很多关于帝無的事我没法说。但那与你我都无关。”
东衡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甚在意：“你自己想清楚了么。”
玄鸟乌衣笑道：“撇开一切，我只是我，我知道了。”顺便添了炭，看火势腾腾而旺。“秋深露凉，你禁不住再赶路。安心在客栈暂住三五天，等人来接你回禹杏。”
东衡睁开眸子，静静看他：“你先给我一个交代。”
玄鸟乌衣笑，在书卷遮掩里道：“我会好好活下去。”
东衡注视他良久，不言不语。最后道：“好。”
人生一世，有了牵挂便好。
于是自此山长水阔，知道他会为了心里的家想法设法活下去，那便可稍微放心。
直到很多年后，再见舒蝶祈，舒蝶祈笑道：“你真是不了解他，他心思幽深，又是我带大的，从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还真是幼稚啊，大天官。”
那时世事已真正无可转圜，他还是他，他也只是他，只是从一开始即便希望好好活到老，也早已看到了必死的终途。
那一年桃花盛开的冬天，郦祩夫人回到了桃川。阔别多年，神情风霜。闭门独居，谁都不见。玄鹿君也只站在门外等，背着手，看到有天氏大天官策马而来，略略行礼。
他是真的老了。
东衡见到了郦夫人，她依然美丽娇媚，鬓丝却已成霜，自在绣窗下劈线、刺绣，道：“坐。”
便有侍女上茶。淡淡的杏花香。
东衡明白了。这不是郦祩夫人希望见他。是玄鸟乌衣还有遗言给他。
直等到绣完，郦夫人才微微笑道：“...他以前来宫里看我时，经常提起你...”
“说，谢谢你。”
东衡一直低着头，默然无言，茶里涟漪不断。
郦祩夫人别开脸去，唇瓣咬的渗血：“他一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因为太懂事，从小一直很难过。可是那一年初冬他回宫，见到我，却显得特别快活。”
“说，妈妈，我终于找到我的道路了。”
“他说，”郦祩夫人笑起来，秀丽绝美的侧脸真与他像极了，“我不是在为了谁做事，是我玄鸟乌衣想守护琼华的长安。所谓君子因势利导，我也明白了。即便我身为大荒玄帝又如何，虽在最为人恨的暗处，亦可以助造桃源。这身份我现在很喜欢，妈妈，因为我有力量做更大、更多的事情了。”
东衡无声地笑。
“所以事到如今我其实不难过的...”郦祩夫人的泪珠断线一般，笑道，“孩子得偿所愿，我很高兴。”起身来，对惊诧的东衡盈盈一拜，正声道：“作为袨袀的母亲，我也谢谢大天官。”
东衡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一个字都无法言语。
“嗤啦”一声，郦祩夫人撕开身边的花鸟绣卷，将藏于其中的密信交付东衡。又将方才绣好的帕子给东衡，让东衡一并带给府外的王寿延龄：“跟他说，他儿子和他很像，一模一样。我会好好活下去，只是永不会再见他、原谅他，让他再不必等我了。”
帕子上，是杜鹃啼血，与鹧鸪南飞。一个女子的血性与高傲，这一刻高贵得将赫赫威名的桃川真武玄鹿君踩碎成灰。
【阿衡：
去年秋深，你我在沣水长草边放马，那时关于战事、关于家国，都说得够多了。所以这最后一次与你单独深谈，我想不如说些简单的事。
说一些，关于我的事，让你了解我更多一些。
因为祈哥说，你真的毫不了解我。这事我倒很清楚。毕竟去年，你再次觉得我是冥顽不灵的反派，踹我下马，差点又让我肝脑涂地。虽然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但是每次与你见面，我都得十分防备——不要咬牙切齿，我逗你玩呢。
我喜欢吃甜。最爱枣子糕。喜欢吃晒得干软的新鲜栗子。冰糖雪梨水也还可以。平时喜欢吃清炒小菜，配些小米即可。不算挑食。
我喜欢看书。看的都还算正经。上回去白枣学宫会商，我去藏书阁逛了一回，在“集”部的第一格的书里夹了几张舆图。因为那本书画得不太准，但是借阅的学生却很多。那时我要说，怕是没人会信。现在可以你的名义刊发。
我穿衣喜欢玄色。其实我也没有试过别的颜色。如果有机会，我倒很想试试母亲的朱红色，但据说男人只有大婚才可以穿？
我最喜欢伞。其实是因为...我觉得用起来很好看。对不起阿衡，我再次骗你了。我在燕川边有一座檐角悬金铃的玲珑伞阁，生意不错，可以送给春华夫人。作画手艺不精，希望夫人不要笑话。
我的师承，世人皆知。你总说我恬淡安静，其实我没人时十分胡来。蝶祈深受我害多年，偷偷骂我，我都知道——不必告诉他，他不经吓。至于怎么胡作非为的，你大可以问他。在此我就不扬丑了。
我也很喜欢桃子。主要是喜欢画桃子，因为颜色很漂亮。我不喜欢桃花，因为花总会落，结果才是结局。
我喜欢又大又圆的桃子。因为我喜欢圆圆满满的结局。所以我最喜欢大团圆的结局，看戏文时，都喜欢先看结局，再决定要不要看全本。
我希望...我这一生，从头至尾，都能做些好事。但是...有时候事与愿违，也没有法子。我还奢望很多人可以原谅我。
以及现在想想，这世上其实没有我讨厌的东西。
阿衡。
我说这么多，其实是希望求你一件事。
你现在了解我了。而我父母年事已高，因为我的事情，定然就此决裂，再不能回头相守。
请让颜司命再造一个“我”罢。让他代替我回家，让爹爹妈妈和好，让我好好地照顾他们，侍奉他们。
我腆着脸面求你这一件大事，其实也是因为，我希望，这个“我”，能够成为你的昭明护卫，像你照看我一辈子一样，同样守护你一生一世。
谢谢你，阿衡。
燕衣】
桃川的冬天落了雪。
东衡独自走马在寒冷的雪华中。不知不觉，已泪如雨下。
他顾及了所有人的温柔，唯独把自己忘了。
静静听了一会流过枝叶的婉转鸟啼，方才缓缓醒神起身。揽镜自视，熊猫眼勉强算是消失，不知睡了三天还是五夜。幸好帝無没再召唤他。查了查传香的芙蓉香囊，又发现一事，无奈唤道：“小七。”
舒蝶祈哎哎地推门进来了，还体贴地端着饭菜。
终焉欣慰于他在禹杏太守府混得还行，不过以自己孩子的心思活络、爱予人惠，应该在哪都不怕被打死。便道：“此事不用你去，你去找袨袀来..”
舒蝶祈道：“尊上，公子已经回大荒了。”
终焉：“？！他走了你怎么还在这？！”
舒蝶祈无语：“公子允许我在这照看尊上啊。我当然跟尊上更亲近了。”甜兮兮地撒娇：“再说我真的很想家了——”
终焉额头青筋直跳，皮笑肉不笑道：“陛下让你跟着公子，是让你——跟着他玩的吗？”
舒蝶祈叹了口气：“其实是属下觉得，与其跟着公子，不如跟着公子想保护的人。如此，公子还有忌惮，不至于留恋故土，背离陛下本意，添惹是非。”
终焉毫不犹豫：“你死定了。袨袀只是脾气好，不是心性软。我告诉你，不要打他在意之人的主意。他会比帝無更狠。今后没有帝無或者我的命令，千万不要再擅作主张。”
舒蝶祈沉默了。半晌，抱上终焉的膝盖摇，嘤嘤嘤：“小七知道的呀，小七是看尊上在这里才敢胡来的嘛，尊上要走，一定一定要带我一起走...”
终焉叹了口气，摸了摸孩子的长发：“罢了，正好我有个理由让你离开禹杏。做完这件事，你便顺理成章去大荒找袨袀罢。”
舒蝶祈点头点头。
“你去...”终焉交代道。
终焉昏睡的十天半个月，禹杏太守已来看望多次。但他醒着，两人还是第一次正式会面。
玄鸟乌衣临走前，在马上笑得眉眼弯弯：“我都见过你的父母、好好做过家事了，你不该见见我的师父、侍奉十来天吗？”
东衡无奈：“跟谁学的混账话。”
玄鸟乌衣笑：“这也是盛稷很有意思的地方。”
东衡锐利地看向舒蝶祈。舒蝶祈：“多、多去些绮艳地方，学学也是有必要的。公子以后总要娶妻的，对不对公子？”
玄鸟乌衣笑得不行。
东衡不与他一般见识，望他半晌，念及大荒诸事，也是无言：“你此去...万事小心。”
玄鸟乌衣笑着点头。这世上没人比他更知道小心谨慎的价值。看了沐浴在禹杏阳光光辉中的东衡一会，笑说：“那么...再回梨花山时，记得替我向夫人问好。再向前辈道一句，真不好意思，我是很难杀死的。”
东衡忍俊不禁。半晌，嗯了一声。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的担忧，也不禁送了一步又一步，直送到禹杏城外，眼见秋高气爽，山秋气象，也是再送不得了。
舒蝶祈背手在脑后，优哉游哉地看。
玄鸟乌衣道：“走罢，不必再送了。”
东衡心下总有不好预感，望他很久，问道：“你真会——”
玄鸟乌衣笑了一笑：“那得看苍梧如何。你瞧我性子很好？”
东衡摇摇头。按着他的辔头，额抵在马颈上，不言不语。他傲骨铮铮，是跪不下身的。如此姿态，已是低到尘埃里去。
玄鸟乌衣苦笑一声，攥紧缰绳：“阿衡，何至于此。”
“算我求你。”东衡哑声道，“不为易水，也不为稔山，只为你自己的生死。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为些闲气，这般四面树敌，轻掷生死。”
舒蝶祈听得不大对劲，放下手来，看看玄鸟乌衣。
玄鸟乌衣也是要笑，看看舒蝶祈。舒蝶祈做口型：【答应，走罢。】
玄鸟乌衣笑笑，低头道：“阿衡，苍梧再不收敛，我非杀他不可。我实言相告，并不诓你。真的。我既称帝大荒，便不会一退再退。今日让，明日忍，我这玄帝像话吗？你当我是什么人？”
东衡闭紧眉眼。
玄鸟乌衣笑了一会，道：“不愿意可以现在杀我，省去以后许多事。”
东衡抬头，眸子明净：“我能杀你吗？以我现在的身体和实力？你决定的事，无可转圜，是不是？你曾不想想其它的方法是不是？譬如，忍忍苍梧又何妨，你到底是——他便是取而代之，你将身世和盘托出——”
舒蝶祈没忍住，“噗”地笑将出来。
玄鸟乌衣无奈唤道：“祈哥，我没法跟他说话。讲不通道理。他好幼稚。”
明明是他跟个孩子似的，还找外援！东衡冷恨。
舒蝶祈忙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我们的思考角度本来便和太守不同，但能否说服他有什么关系。陛下要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指摘。陛下不要理就好了。”
东衡目光如炬地逼视之：佞臣！
舒蝶祈满不在乎，拍拍玄鸟乌衣的马屁股，笑看他道：“快走吧。祈哥等尊上醒了，就去大荒找你。”
玄鸟乌衣笑道：“你要不来，我还自在些。”
舒蝶祈笑：“我不去看好你，陛下不找我的事？你祈哥命也很苦的，稍微互相体谅一下好不好？”
玄鸟乌衣笑而转马，打马而去。东衡直恨不能跟他而去，待要再拦，已被舒蝶祈笑着按住：“太守不可再追了。不要碍事，上一个碍事的，已经被关起来了。”
“上一个？”东衡讶异回首。
舒蝶祈忍笑吓唬道：“不然您当尊上为何沉睡不醒，他是去轮班看守，困得不行了。”
东衡无语：“你吓唬小孩吗！”
舒蝶祈哈哈大笑。
那年东衡实在太年轻，不过二十六岁。对舒蝶祈而言，确然是个弟弟。这些他同玄鸟乌衣的孩子气的事，终焉在舒蝶祈那已经一五一十听说了，也很是无奈。
于是见到东衡，开门见山道：“多谢太守眷顾小徒。关于玄鸟乌衣，有许多话我们不便制言。但太守可以放心，无论那一位希望他如何，我保他生死，还是有万全把握能做到的。”
东衡面上作烧。
终焉笑：“由他去罢。他自小慎重，不思虑万全，不会随意选择。他要做什么，我一直很放心。有我担保，太守不必轻举妄动，安心养病便好。等他来年回来，看到太守身体爽朗、精神昂扬，自然会心情更好。”
东衡镇定喝茶，半个字都言语不出，全做无事，道：“玄鸟乌衣的事，本身便与我全无关系。我自然不会在意。为他殚精竭虑、护他周全，定然是师父的事罢。”
终焉笑：“哦？你和他倒是真有些像，一样爱求我护住。”小时候，跪下磕头，求我护住他的妈妈，他自己的生死全然不在意。现在大了，你却求我护住他的生死。
听闻这般对玄鸟乌衣的隐约轻蔑语气，再见他对舒蝶祈的宽纵溺爱，东衡心下很是不痛快：“我若是有尊上的本事，大荒他去不成。”
终焉笑得不行。舒蝶祈咳了两声，强忍住笑。
东衡心下恻然，这世上竟无一人全心为他。半晌，默而起身道：“尊上在府中休养便是。玄鸟乌衣的生死，尊上便是说护，我也不放心交予他人。”话音未落，已是怫然转袖出门去了。
终焉只笑。看他远去了，方才笑问舒蝶祈：“你猜，接下来会去求谁？”
“他爸。”舒蝶祈不假思索。
终焉笑而摇头。
燕川之色，青碧秀丽。
此地名胜，便是昔年易赟将军在谡谡长松壑中的陵墓，与陵前青杏碑文。碑文是陪陵中的赤纁将军生前所撰：
【杏唯落矣，子方成青，
夔鼓千里，振正军精，
琮铮白骨，松壑遗声，
春秋永诵，慕颂折风。】
杏子黄熟，落在碑上地下。玄鸟乌衣一一择去，按照母亲的嘱托，安置香炉瓜果等祭物，再于陵墓前跪下，为两人逐一磕三个头。
母亲还说，还要去北正秦皂府中拜会。秦北正脾气火爆，你要与他缓缓细细自己的身世，对他替妈妈道一句当年的谢谢。
可惜而今身份在这，去不成了。
身后枯枝落叶轻响。
玄鸟乌衣起身，静静跪好，没什么反应。在这里，他的心也静了。易赟一生所求，是天下法正，为此领兵而起、反抗阴君，最终皮为夔鼓，死而无憾。
“我的一生所念...”
玄鸟乌衣苦笑，轻声喃喃道，“叔叔，玄鸟乌衣一身微不足道，父亲为了琼华安宁，弃我母子于帝無。你生前不曾得知。秦北正却为此与父亲断席绝交。你若在世，你会站在王寿延龄一边么？这可是，大义啊！”最后三个字，他说的咬牙切齿。
玄鸟乌衣低头笑了两声，悲哀道：“我从小，不觉得大义有好处。我只是想，妈妈好。可她却...虽然口口声声恨父亲，她心里还是念着你们呢。还叫我来看看你们。”
“这些年，所幸陛下对她算得上不错，对我也算得上不曾亏待。不说我们母子二人的性命——单论这情分，我又该如何选择？”
“您知道吗？”
“我是谁？”
“......”
玄鸟乌衣自嘲道：“我是玄鸟乌衣。他们叫我‘袨袀’，而我是玄鸟乌衣。”
“我只有妈妈，没有父亲。”
“我这回去桃川，第一次见到王寿延龄...他老了，头发都白了一半。人们都说，是郦夫人去世，他才白了头发，不是因为他老了。可是他看到我的那一刻，我知道他老了。再也直不起腰来了。”
“至于帝無...”
“说实话叔叔，我讨厌他。我也讨厌凤翎丹羽。如果不是他二人扯绊不清，他不会一怒之下，想找巢嘉氏最好看的美人充入宫中，以为代替。”
“就为这么荒唐的理由...”
“叔叔，人人都说你是天下最崇尚公正的人..”
“那么我这一生，又有何辜...以致到得如此地步！”
玄鸟乌衣这么说着，咬紧牙齿，眼圈煞得通红，却仍是一滴泪都不肯落。他只是看着柔和而已，其实心性比谁都倔强...
燕川的杏林不比禹杏长久，秋深冬初，已然落叶翩飞，近似寒山。
禹杏的太守矗立在玄鸟乌衣身后的远方，良久，方唤：“燕衣。”
玄鸟乌衣有些无奈且无语——怎还擅自给人更名改姓了？
东衡缓缓道：“你可以，管我叫‘爹’。”
......
......
落叶簌簌，天地间，是真的好寂静啊。玄鸟乌衣扶额想。我是真醉了。其一，东衡不可能离开禹杏追来燕川。其二，他有这么损色欠揍么？于是玄鸟乌衣直接倒身去睡，却被抢上来的东衡一把扶住：“玄鸟乌衣！你！怎的又喝了这许多？”
玄鸟乌衣蝶睫微动：“枣花酒好喝。”
“有点节制好不好？你是小孩子吗，遇到喜欢的就要一气喝够。”东衡恨铁不成钢。
玄鸟乌衣闭着眼笑。
东衡叹息一声，扶他躺在膝上，揽他看向空山秋林，落叶如蝶。半晌，温声道：“小时候，我家里一直很穷，父亲不出外做事，母亲虽然勤苦，但是只能维持生计。”
玄鸟乌衣嗤笑一声，很是不屑于他家的把戏。是真醉得狠了，一贯克制的风仪都不要了。
东衡也是笑，抬手在他眼前，旋指一捏，一枚莲花枯叶蝶翕动在指尖，翩然而起，绕在玄鸟乌衣眉间。玄鸟乌衣哭笑不得：“阿衡别闹，我现在头昏得厉害。”
东衡笑，却也任凭蝶飞而去，不收回赠以的性命。
“这就是鲁朴氏造万物的本事。”
东衡道，“可是爹爹从来不用，因为妈妈不许他用，也不让我和霂霂知道。还是我俩偶然发现的。”说着要笑，“你瞧，父母们总是有很多秘密。”
“......”玄鸟乌衣垂眸不言。
东衡温声道：“那一晚在桃川城下，他哭了，你看到了吗。”
玄鸟乌衣神色悲伤。
东衡捂住他的眉眼，不让他在天地间落下泪来，平静道：“他一定很爱你和你妈妈。帝無不是你的父亲。他是逼得没有办法。”
玄鸟乌衣肩膀颤动起来，翻身蜷缩起身子。东衡紧紧抱住他，捂在瘦削的怀中，听他胡乱泣道：“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
东衡泪眼模糊，抱紧他散乱的长发，温声道：“你在家了。”
“我没有家...我没有...”
“有啊，我在这。”
“我一直在这。”
“一直在桃川，等你长大带妈妈回家。袨袀。”
萤火一明一灭，点点星星。
在燕川客栈外的细雨里矮矮飞飞。玄鸟乌衣倚靠在窗里，伸手接过，放在烛光下烤暖。小小的萤火虫在枣木桌上慢慢地爬，留下细细亮亮的水痕，恍如泪痕。
东衡躺在客房的暖被里闭目养神。身体还未养好，就一连驰骋数天，身心俱疲，这会子一放松下来，根本支撑不住，高烧顿起。一旁的红泥小炉里，安谧地熬着补药，沸沸腾腾，药香缭绕。
玄鸟乌衣也不再说歉疚的话，执书道：“很多关于帝無的事我没法说。但那与你我都无关。”
东衡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甚在意：“你自己想清楚了么。”
玄鸟乌衣笑道：“撇开一切，我只是我，我知道了。”顺便添了炭，看火势腾腾而旺。“秋深露凉，你禁不住再赶路。安心在客栈暂住三五天，等人来接你回禹杏。”
东衡睁开眸子，静静看他：“你先给我一个交代。”
玄鸟乌衣笑，在书卷遮掩里道：“我会好好活下去。”
东衡注视他良久，不言不语。最后道：“好。”
人生一世，有了牵挂便好。
于是自此山长水阔，知道他会为了心里的家想法设法活下去，那便可稍微放心。
直到很多年后，再见舒蝶祈，舒蝶祈笑道：“你真是不了解他，他心思幽深，又是我带大的，从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还真是幼稚啊，大天官。”
那时世事已真正无可转圜，他还是他，他也只是他，只是从一开始即便希望好好活到老，也早已看到了必死的终途。
那一年桃花盛开的冬天，郦祩夫人回到了桃川。阔别多年，神情风霜。闭门独居，谁都不见。玄鹿君也只站在门外等，背着手，看到有天氏大天官策马而来，略略行礼。
他是真的老了。
东衡见到了郦夫人，她依然美丽娇媚，鬓丝却已成霜，自在绣窗下劈线、刺绣，道：“坐。”
便有侍女上茶。淡淡的杏花香。
东衡明白了。这不是郦祩夫人希望见他。是玄鸟乌衣还有遗言给他。
直等到绣完，郦夫人才微微笑道：“...他以前来宫里看我时，经常提起你...”
“说，谢谢你。”
东衡一直低着头，默然无言，茶里涟漪不断。
郦祩夫人别开脸去，唇瓣咬的渗血：“他一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因为太懂事，从小一直很难过。可是那一年初冬他回宫，见到我，却显得特别快活。”
“说，妈妈，我终于找到我的道路了。”
“他说，”郦祩夫人笑起来，秀丽绝美的侧脸真与他像极了，“我不是在为了谁做事，是我玄鸟乌衣想守护琼华的长安。所谓君子因势利导，我也明白了。即便我身为大荒玄帝又如何，虽在最为人恨的暗处，亦可以助造桃源。这身份我现在很喜欢，妈妈，因为我有力量做更大、更多的事情了。”
东衡无声地笑。
“所以事到如今我其实不难过的...”郦祩夫人的泪珠断线一般，笑道，“孩子得偿所愿，我很高兴。”起身来，对惊诧的东衡盈盈一拜，正声道：“作为袨袀的母亲，我也谢谢大天官。”
东衡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一个字都无法言语。
“嗤啦”一声，郦祩夫人撕开身边的花鸟绣卷，将藏于其中的密信交付东衡。又将方才绣好的帕子给东衡，让东衡一并带给府外的王寿延龄：“跟他说，他儿子和他很像，一模一样。我会好好活下去，只是永不会再见他、原谅他，让他再不必等我了。”
帕子上，是杜鹃啼血，与鹧鸪南飞。一个女子的血性与高傲，这一刻高贵得将赫赫威名的桃川真武玄鹿君踩碎成灰。
【阿衡：
去年秋深，你我在沣水长草边放马，那时关于战事、关于家国，都说得够多了。所以这最后一次与你单独深谈，我想不如说些简单的事。
说一些，关于我的事，让你了解我更多一些。
因为祈哥说，你真的毫不了解我。这事我倒很清楚。毕竟去年，你再次觉得我是冥顽不灵的反派，踹我下马，差点又让我肝脑涂地。虽然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但是每次与你见面，我都得十分防备——不要咬牙切齿，我逗你玩呢。
我喜欢吃甜。最爱枣子糕。喜欢吃晒得干软的新鲜栗子。冰糖雪梨水也还可以。平时喜欢吃清炒小菜，配些小米即可。不算挑食。
我喜欢看书。看的都还算正经。上回去白枣学宫会商，我去藏书阁逛了一回，在“集”部的第一格的书里夹了几张舆图。因为那本书画得不太准，但是借阅的学生却很多。那时我要说，怕是没人会信。现在可以你的名义刊发。
我穿衣喜欢玄色。其实我也没有试过别的颜色。如果有机会，我倒很想试试母亲的朱红色，但据说男人只有大婚才可以穿？
我最喜欢伞。其实是因为...我觉得用起来很好看。对不起阿衡，我再次骗你了。我在燕川边有一座檐角悬金铃的玲珑伞阁，生意不错，可以送给春华夫人。作画手艺不精，希望夫人不要笑话。
我的师承，世人皆知。你总说我恬淡安静，其实我没人时十分胡来。蝶祈深受我害多年，偷偷骂我，我都知道——不必告诉他，他不经吓。至于怎么胡作非为的，你大可以问他。在此我就不扬丑了。
我也很喜欢桃子。主要是喜欢画桃子，因为颜色很漂亮。我不喜欢桃花，因为花总会落，结果才是结局。
我喜欢又大又圆的桃子。因为我喜欢圆圆满满的结局。所以我最喜欢大团圆的结局，看戏文时，都喜欢先看结局，再决定要不要看全本。
我希望...我这一生，从头至尾，都能做些好事。但是...有时候事与愿违，也没有法子。我还奢望很多人可以原谅我。
以及现在想想，这世上其实没有我讨厌的东西。
阿衡。
我说这么多，其实是希望求你一件事。
你现在了解我了。而我父母年事已高，因为我的事情，定然就此决裂，再不能回头相守。
请让颜司命再造一个“我”罢。让他代替我回家，让爹爹妈妈和好，让我好好地照顾他们，侍奉他们。
我腆着脸面求你这一件大事，其实也是因为，我希望，这个“我”，能够成为你的昭明护卫，像你照看我一辈子一样，同样守护你一生一世。
谢谢你，阿衡。
燕衣】
桃川的冬天落了雪。
东衡独自走马在寒冷的雪华中。不知不觉，已泪如雨下。
他顾及了所有人的温柔，唯独把自己忘了。